意春正在升着袅袅青烟的香炉旁,拨弄着里头的香灰。
“姑娘,没事的,依奴婢对殿下的了解,他并不会追究云秋月的失踪一事。”
云楚当然知道赫巡不会追究,只是她到现在为止,还是多少有些心有余悸。
她一点都不想让自己的手上粘上鲜血,但其实从她决心报复苏筠母子的时候,她的手上就已经不干净了。
叹了口气,云楚觉得房内实在发闷,便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后来索性闲来无事,她便同意春一同走出了花影阁,带着球球,于东宫内随意溜达。
今日不知为何,赫巡到时辰了竟还没回来,往日他若是回来晚了,也会差人传话给她,告诉她自己大概会几点回来。
今日竟也没个人传话,云楚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心道可能是他今日去的晚,所以回来的也晚。
直到不久后,一名太监过来,道有一位叫桑黎的小姑娘想要见她。
云楚都要给这小结巴忘了,她本不想见,可想着这人突然来找自己,该不会是又被欺负了吧。
但那也跟她没关系,总不至于帮她一会来赖上她了吧。
云楚这样想着,最后还是见了她。
桑黎见到她的时候还在微微喘着气,脸颊上带着两抹红,一看见她就激动的拉住了云楚的衣袖。
“云…云……楚姐姐!”
云楚拧眉,一般都是她喊别人姐姐,这样被别人喊,多少有点奇怪。
云楚问:“有什么事吗?”
桑黎:“有!”
“就是…就是今天……”
一句话没说完,桑黎忽然注意到这周边站了不少太监,脑瓜子一转,聪明了一回,原本的话咽了回去:“我今天特别…想你!”
言罢,还趁机用小拇指暗示性的勾了勾云楚的掌心。
企图告诉她找个没人的地方单独说。
云楚:“……”
她将手抽回,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喜欢的人是殿下。”
桑黎小脸急得更红了,道:“不,不是。”
不过她还是懂了桑黎的暗示,带着桑黎回到花影阁,门一关,云楚问:“怎么了?”
桑黎毫不拖沓,率先说了重点,磕磕巴巴道:“赐婚!殿下今日被……被圣上赐婚了!”
云楚一愣:“什么?”
桑黎心道,看吧,云楚果真不知道。
这件事早上一发生,下午就在宫内传疯了,桑黎知晓后就想来找云楚,她原以为这事闹那么大,云楚肯定知道了,但后来才偶然得知,赫巡严令此事不得传回东宫。
她知道云楚喜欢赫巡,反正在宫里也没几个人注意她,所以当即就从太后那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桑黎一急,话都利索了,道:“是和韫初姐姐!”
“什么时候的事?”
“早上…上朝的时候,我…我恰好在太后娘娘身旁,听…听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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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不了吃亏收不了上当
第61章 折腰
房内一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云楚的脸色几乎沉的滴水, 她早就知道,赫巡身为储君, 婚事身不由己, 而她身份低微,不可能成为太子妃。
这个问题她在刚来东宫时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后来随着赫巡对她感情的日渐加深, 从未说过将来让她做妾,当侧妃这种话, 以至于他总是忽略赫巡本身就有身不由己的地方。
她与赫巡之间, 隔着一道被身份地位划开的天堑鸿沟。
而这道鸿沟, 在除赫巡以外的人看来,都是这辈子无法跨越的东西。
云楚低下头,心里无来由生出一股浓烈的不甘来。
纵然她从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上不得台面, 也知道在重重阻拦下自己不可能成为赫巡正妻, 可现在她仍然觉得气闷。
她总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在一个牢笼之内。
不仅仅是她的身份地位, 她的眼界与能力, 还有她自己脑子里那些根深蒂固的思想。
在森严的等级之下, 她必须要有“配不上赫巡”这样的自知之明。她的出身就决定了她这一辈子,无论长成怎样光辉灿烂的人,她都会被认为出身卑贱,继而,卑贱这个词就足以形容她的整个人生。
她的皮肉总在妥协,在迎合,在努力的适应, 然后如同大多数人一样, 费尽心思的走向高位。
可她有一身叛逆的骨。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 都不该被如此轻易的定义, 大家一样生老病死,王公贵族的命不见得比她高贵。
在她眼里,自认卑贱,甘于卑贱才是真的卑贱。
以出身评判谁与谁相配,都实在太过愚蠢。
云楚捏紧自己的衣袖,脑中飞速闪过了许多想法。
如果赫巡非要娶别人也不是不行,她暂时委屈一下,到时候老皇帝一死,那位娇娇弱弱的太子妃还不任她处置,就算太子妃有母族势力又如何,到时深宫凶险,谁知道是谁下的手。
至于赫巡的爱会不会被分走,这不重要。
不过顷刻,云楚心中便有了决断。
还没等她开口,桑黎又笑着道:“不过…你不要…不要担心!”
云楚才不会担心,她只是有点烦,嗯了一声,道:“没事。”
桑黎继续道:“殿下他当众…当众拒婚啦。”
云楚:“?”
“你说什么?”
桑黎抿了抿唇,酝酿一番,说的话利索了些:“殿下当众拒婚了!”
云楚的脸色终于变了变,第一反应不是觉得荣幸或欣喜,而是霍然站起身,失声道:“赫巡他脑子没病吧!”
且不说是圣上赐婚,赫巡他胆敢公然驳圣上的面子。
就单论沈韫初,她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她自己,而是整个外戚党团。
桑黎头一点,不知道云楚为什么不开心,她愣愣道:“我…我就…就是这样听说的。”
云楚心跳飞快,她不了解朝堂局势,但也知道皇权至高无上,哪怕是太子都要掂量掂量。
更遑论,赫巡身侧虎视眈眈,这般公然抗旨,不是给旁人留下漏洞吗?
这些实在是出乎云楚意料,它甚至怀疑这小结巴是不是在诓自己,蹙眉道:“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桑黎道:“殿…殿下不让…吧?”
好像还真是赫巡能干出来的事。
可这太匪夷所思了,她曾设想过无数场景,都不曾料到,赫巡会为了她公然拒婚。
云楚心里着急,里头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她自己都不太清楚是什么的情绪。
只觉现在跟着小结巴说话实在是太困难了,当即就阔步离开,一下推开房门,要自己去问。
而恰逢此时,花影阁外来了两个没见过的嬷嬷,身后是一众丫鬟,旁边跟着的是东宫的太监,看见她时面色有些不太好看,正同两位嬷嬷说着什么。
云楚倏然顿住脚步。
心中已有猜测。
狂跳的心脏安静下来,静静等着这群人走近,她抿了抿唇,面上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没过一会,一行人便行至云楚面前。
上下审视的目光实在太过明显,甚至还带着轻视,但云楚早已习惯。
其中一位开口道:“敢问这位便是云姑娘吧。”
云楚面色带着讶异还有些怯弱,柔声道:“两位是……”
嬷嬷笑道:“姑娘不必紧张,我等是奉太后娘娘之命,特来东宫,邀您去仁寿宫一叙。”
*
事实远不止桑黎所言那样。
今晨卯时末。
太极大殿内静谧一片,几乎针落可闻。
气氛凝滞。
两鬓发白的宦官立在年轻的皇太子面前,那卷圣旨仍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无人接收。
龙椅上面露老态的帝王唇角下压,文武百官噤若寒蝉。
秉笔太监低声提醒:“殿下?”
赫巡抬头,直视天颜,声音和缓坚定,传入殿中每个人的耳中。
“恕儿臣无法从命。”
赫致栎垂眸看着赫巡,脸色微沉,目中已隐约酝酿怒火。
隔了半晌,他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赫巡淡声道:“儿臣知晓,沈姑娘婉婉有仪,蕙质兰心,今日父皇赐婚儿臣与她,是儿臣有福,然不瞒父皇,儿臣早已有心悦之人,并已承诺娶她为妻。”
“儿臣自幼被父皇教导,君子言而有信,若连此都做不到,儿臣愧为太子。”
他顿了顿,又道:“沈姑娘如此出众,理当另觅佳缘,万不可耽误在儿臣身上。”
赫巡从来都是如此。
他看起来永远是个骄纵矜贵的冷面太子,他身上的那股近乎漫不经心的从容,总是会给人以压迫感,叫人轻易就觉得他倨傲,不近人情。
但他心底,其实永远藏着仁礼与尊重。
这才是皇室子弟真正应该优于旁人的地方。
所以就算是当众拒婚,他也给沈韫初留够了面子,把她放在一个足够高的位置,只谈错过,而毫不贬低。
半晌,赫致栎藏着怒火的声音才慢慢传来,“你这是抗旨吗。”
赫巡拱手,低头:“儿臣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那卷圣旨,他却没有丝毫要接的意思。
赫致栎声音浑浊,怒道:“不敢?朕瞧你敢的很!”
一语响彻大殿。
宋则安拧着眉,上前一步替赫巡求情道:“陛下息怒,殿下年岁尚浅,不知您用心良苦,这才冲动行事。”
他话中透着提醒:“沈姑娘娴雅端庄,乃太子妃不二人选。殿下不如再考虑考虑。”
刻意提起太子妃三字,无非就是意在告诉赫巡,喜欢谁都没事,大可接到东宫,但于立太子妃一事,不可胡闹。
赫致栎并未出声,显然也是在给赫巡机会。
赫巡却低声道:“多谢宋大人,但孤早已考虑清楚。”
“殿下……”
赫致栎冷笑一声,道:“那朕今日若是非要让你娶呢?”
赫致栎面色阴沉,额角隐有青筋,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阶下这个羽翼渐丰的年轻储君,捏着龙头的手越发的紧。
要看局面就要失控,渐渐殿中又站出数位大臣来企图说服赫巡,但赫巡仍旧不为所动。
他面色如常,语调却坚定无比,重复道:“恕儿臣不能从命。”
赫巡此举无疑公然挑衅君主权威,赫致栎本就疾病缠身,心绪受不得大起大落,此番被赫巡一气,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一旁的随侍太监连忙端着参水递给赫致栎面前,颤声:“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
赫致栎接过瓷盏,却霍然起身,于众目睽睽之下将瓷盏猛地砸向赫巡。
砰的一声,碎在大殿之内。
赫巡丝毫未躲,参水溅湿了他的衣裳。
文武大臣跪了一地,纷纷道:“陛下息怒。”
赫巡亦跪在地上,道:“父皇息怒。”
赫致栎喘着气,双目微突,指着赫巡道:“朕再最后问你一遍,当真不娶?”
赫巡未有丝毫犹豫,声音恭敬,却坚定无比,“当真不娶。”
一瞬间,赫致栎忽而气血上涌,心跳飞快,他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竟是怒急攻心,直直的倒了下去。
“陛下!”
场面忽而变得混乱起来。
赫致栎的病自去去年起久反反复复,近几个月来更是如此,严重时甚至连话说不了,几乎日日都要靠丹药提着精神,他的病本就切忌心绪激动,赫巡在此时来这一出,无非是雪上加霜。
圣上再次病倒,赫巡一直陪护左右。
甚至此事连太后都惊动,直言赫巡为了一来路不明的女子违抗圣意乃大不敬。
总之这一天,宫内都人人自危。
赫巡同先太子不一样。
当年先太子娶一个绣女为妻,也是满朝惊动,但当时太子也因此被幽禁近一年才被放出来,从那之后,太子便在这京中声名渐弱,以至于之后才轻易遭人暗算。
赫巡虽年轻,但有着怎样的雷霆手段却朝野皆知,他更不是需要庇护的雏鹰,而是足以撑起王朝半边天的,处于权力中心人物。
他即位,也并非仅仅只接手了冗杂的政务,他从一开始就在巩固拿捏在自己手里的权力,以至于就算皇帝重病,对储君之位觊觎已久的其他皇子仍旧不敢轻举妄动。
赫致栎自然也知道这点。
只是这几年,赫巡向来低调,对赫致栎几乎为令是从,也不曾做出什么过分的举措。加之他也明白自己可能时日无多,所以对于赫巡揽权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乃至于今日赫巡公然抗旨拂他脸面,他都没有说出太过无法挽回的话。
天际最后一抹金黄被黑暗吞噬,赫巡于偏殿之内,沉声问:“父皇如何了。”
雪安将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换下,道:“陛下已经脱离险况,殿下还请放心。”
赫巡抿了抿唇,又问:“那父皇醒了吗。”
雪安一时并未出声,而赫巡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同历来皇帝与皇子之前的浅薄情意不同,赫巡对赫致栎有着深厚的情感。
纵然赫致栎身上也有许多赫巡并不能认同的地方,但于众多皇子里,哪怕是同他兄长比,赫巡都是赫致栎最喜欢的儿子。
故而幼时,赫致栎陪赫巡的时间是最多的,甚至还讲年幼的赫巡抱在腿上一边哄弄一边批阅奏折。
若非此事今日必须要有一个结果,他其实并不想在赫致栎重病时忤逆他。
“殿下放心,太医道陛下只是身子虚空,今日又…怒急攻心,这才昏睡的久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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