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着手头玉扳指,有暖意从天边云层缝隙泄下,水头极好的玉闪闪发着光。
他倨傲的眉眼张扬,朱唇微启:“惹了我的人还想全身而退,何况这个贱婢!”
“给爷打!”
沈氏闻声而来,向来古朴无波的脸上崩了裂纹,大声呵斥道:“反了天了,我看谁敢。”
拿着木杖的小厮置若罔闻,将崔氏摁在长凳上,一下一下木杖击在人肉上,没有臆想之中的聒噪音,只是闷闷的响声。
段殊见着人来了,也不起身。
唇角勾起笑,慢条斯理道:“大夫人放心,木杖轻,打不死人的。”
“我手底下的人做事有分寸。”
桑桑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有种自己是夺魂妖姬的感觉,让丈夫和当家主母对着干。
崔氏嘴里被堵着巾帕,呜呜咽咽叫不出。
她两手抓着凳子抬起头来,两眼直看着沈氏,求着她救命。
路过的小厮奴婢不敢凑近了看,但都躲在院子廊柱遮挡处瞧着这边窃窃私语。
沈氏差点气个倒仰,她一手指着段殊,浑身气的颤抖说不出话,“你,你...”
刘嬷嬷上前拂了拂她的背好让她顺过气来。
“段殊,你这是忤逆不孝!”
段殊闻言笑了,站起身走至沈氏身旁压低了声音道:“大夫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做下的事总有人知道。”
“你不信自家人,听信外人之言。殊以为,愚蠢至极!今日的事不痛不痒,毕竟仗没落在自己身上是不会痛的。”
“你与县主交易了什么,离郡王许了你什么,干我何事?后果也只能由你自己承担,我爹那人,握刀戟久了,写几笔字的功夫还是会的。”
他竟威胁她,国公爷会不会休她沈氏不清楚。但她最好脸面,事已至此已无法挽回,她心头一痛,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来人啊,来人,大夫人晕过去了。”柳嬷嬷扶着沈氏靠在自己肩头连忙吆喝。
正院里一阵鸡飞狗跳。
段殊冷冷笑了,一手抬起。杖刑的小厮见了停下动作,一人一手抓住崔氏的肩跪于地。
扯掉了塞入她嘴里的巾帕。
段殊站在青石板地上,阳光刺眼,崔氏抬着头只看见那阴影。
段殊向后头伸出手:“桑桑,过来。”
桑桑听见了走到段殊身边,将柔夷放入那掌内,眉眼复杂看着崔氏。
段殊收敛了周身戾气,把玩着她纤细白嫩的手指,“人都在这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崔氏跪在那看不出伤势,懂行的小厮小手伤及皮肉却又不见血,板板到肉保管痛的能记一辈子。
桑桑想到她冷着脸按着自己肩头跪在香案前的那日日夜夜,还有银屏墨画因为她的懦弱蒙受的不齿。
她闭了闭眼,觉得身边人给了她力量。
再睁开眼,水汪汪的眸子中已经没了怜悯,她居高临下开口道:“崔嬷嬷,你该谢恩才是。”
崔氏跪伏于地的身子颤了颤,唇瓣嗫嚅:“是,老奴谢世子,世子妃赏赐。”
.
事了了,桑桑回到苍梧院内坐在软塌上捂着胸口,显然还没缓过劲来。
段殊在一旁看着她这幅样子,不由地哂笑。
还当她长进了,还是这般胆小。
若自己不在,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说:
我就是记得崔氏还没打脸,一直记着。
第四十章 表小姐
见主子坐在窗边手里捧着手炉, 看窗外纷纷扬扬落下的叶子。
银屏手上端着木托盘一手推开门侧身进了来。
“主子,小厨房新做的银耳汤,这个天气喝了润润嗓子。”
她伸手从托盘里取出白釉瓷碗, 掌心大小。
里头上好的银耳熬成胶状,晶莹剔透。还点缀了几粒大红的枸杞, 摆成花瓣状。
滋补益气还好看。
桑桑转头看见银屏的笑脸,面上也带了笑:“你这泼猴瞧着是大好了。”
银屏从食盒中取出珐琅牡丹纹的勺,一边摆在桌案上一边道:“奴婢早就好了, 被黄医师拉着灌了几天汤药。说什么体虚扛不住苦, 才几夜未睡好就不成人样。”
“现在奴婢逃出来了,那汤药就留给墨画喝吧让她好的快些。”
桑桑看她促狭的样子心头一乐。
适才因为段殊的话难过伤心拂去了不少。
但该安排的还是要安排。
她拿着勺子舀了勺银耳汤,顿了顿对着银屏道:“你去与柳娘子说在西路收拾出一处宅院来。”
银屏不明就里,问道:“主子, 西路有好多宅院。大的小的远的近的,最好的一处便是芙蓉院便在咱们院子边上。”
段殊那日带着她去打了正院的脸,她本是欢欣雀跃的。
不曾想他回来便一脸认真地与她说:“我外祖家王氏那一脉有一房亲眷父母皆逝,生母临终前求我照顾好她娘家那一脉。”
桑桑还记着他面上的神情。
他像是毫不在意此事会对她造成多大伤害,不给她缓冲的机会直接吩咐:“我已命人接她入京。沈氏如今病了,你收拾出一座院子好好安置。”
段殊仿若瞧见她心底阴暗的想法,冷嗤一声:“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也别学沈氏那般磋磨人的手段。”
桑桑握着帕子的手捏紧,新染上大红丹蔻的指甲断裂也感觉不到痛。
他竟如此想自己, 竟如此。
那定情的玉钗, 那夜的情话还有这段日子的温存难道都是假的吗?
她晃了晃神, 之前夫君说去江南是为办差。现下看来办差是次要, 去看望表妹才是真。
人还没到, 她已经对这位未曾谋面的表妹不喜。
因言废人, 她终究也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那种人。
段殊出门前眉眼冷冷瞧了自己, “好好当你的家。无需要想那么多,表妹只是来小住,你想的事不会成真。”
话虽如此说,但府内爱嚼舌根的丫鬟都知道了。
都说当年那个爱跟在世子爷身后的娇软可人的表小姐要进京来了。
可见,这位表小姐很得府上下人的心。
段殊这人甚少在意旁人,这表小姐还是头一个。
桑桑思及此,手心用力。
银屏在她耳边大喊拉回了她飘走的思绪。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被托起,银屏慌乱的声音尤在耳畔:“主子,主子你的手怎么了。奴婢这就去取水。”
说完话银屏就去了厢房外。
桑桑回过神来看着左手包着的白色棉帕,上头渗出红色的鲜/血,鲜红的颜色灼人眼。
那日指甲劈裂刚刚愈合的伤势又裂开了。
银屏端着盥盆,小心翼翼捧起桑桑的手,拿剪子剪去断裂的指甲。
“主子,奴婢轻些。要是痛了您就喊出来,奴婢保管不会乱说话。” 她看出桑桑神色忧虑,千方百计想让她开心起来。
拿棉帕沾了水细细擦拭伤处。
十指连心,桑桑忍着痛没有叫出声。
现在伤的越痛,记得越牢,往后就不会再这般痛了。
擦拭好了,银屏去床榻旁一矮几上打开雕刻这凤凰振翅飞翔木匣子。
拿出一个白色的罐子,依稀记得主子上次烫伤了手世子爷给的药,涂上两日便好了。
她拿着那白玉药罐走了过来,桑桑眼尖一眼就看见了。
她往后收回了手:“不用。都给他那好表妹送去。一路进京难免磕着碰了,别回头说是我磋磨人家。”
话说出口桑桑也知道不对。
若是传出去更是落人口实,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长子宗妇应该料理好家中所有事。
这样对远房亲戚来府内小住有这样大的怨气,过于失礼且日后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众人也会想到她头上。
但现在房间内不是没外人吗?她不想忍。
什么表妹银屏没听明白,但应是与主子前头说的收拾一处院落有关系。
她管不着别人,只想主子好好的。
银屏拿着那白玉罐子上前拿过桑桑的手道:“主子犯不着因着旁人与自己置气。给那种人做什么,白瞎了这好膏药。”
桑桑就是见了这白玉罐子碍眼,只觉的他打了一巴掌又给个甜枣。
先将自己哄好,再带表妹入京。
她艳丽的眉眼含着怒气:“好什么好,段殊都说了这是漱玉五百吊钱在街边买的。亏我们还当个宝贝存着。”
有关于银钱桑桑记得特别清。
如今心头难受又不快,下意识忽略了这外头的玉罐上好的水头就是百两银子也买不来。
银屏拿着手里的罐子知道这应该不是凡品,但主子这犟脾气,罢了,还是上药要紧,管它用什么药。
可怜御赐雪融膏就此沦为五百吊钱的草膏药。
桑桑看着银屏重新取了药,是家中带过来的金疮药。
她心头好受了些,但又拧巴的很。
看银屏挑出了些抹在手指伤处,凉凉的倒也不是很痛。
十根指头白玉青葱,形状绞好的指甲盖上染了大红的丹蔻。
只余右手中指秃了,桑桑动了动指:“我这手不好看了。”
银屏合上瓷瓶,扭头看桑桑的手,肌肤似上好缎子,指头细且长好看的很。
断了指甲也不影响美。
她回答道:“奴婢倒是觉得主子的手怎么都美。不过,如果主子觉得这样看不够好看的话这几日就好好养着,要做什么都叫奴婢莫要沾了水。”
“等回头好些了奴婢寻一护甲给主子戴上。想要什么样的护甲就用什么样的,没有就叫工匠去做。”
这倒是一个好法子,桑桑看了她一眼:“几日不见你越来越会说话了。不若将你的私房银子拿出来给主子我做护甲去。”
银屏撇了撇嘴故意说到:“奴婢这点小金库给主子添件衣裳都不够。主子若看得上便都拿去吧。”
主仆二人打闹一番。
一丫鬟在门外通传管事的柳娘子求见。
桑桑知道她是为了表小姐的住处安排来的,点了头让她进来。
柳娘子恭恭敬敬屈膝行礼,问道:“见过夫人,夫人安。奴婢敢问那表小姐入京后该住在哪处。”
桑桑垂眸,思忖片刻。
“就芙蓉院吧,家具什么都重新收拾过,丫鬟奴仆还有平日里一应用度比照泠姐儿的来。”
既然段殊如此重视,那便安排最近最好的院子,省的办了事还要被讥讽。
“这。”柳娘子抬起头来看着这位女主子,芙蓉院可是离这院子近的很,不过一位表小姐值当那样好吗?
桑桑绝美的脸庞因着成亲时日久了脱去了稚气,美艳妖娆,一举一动无不透露着妩媚风情。
也是了,就世子妃这副姿容世子爷见过了也应当瞧不上谁了。
表小姐前些年她见过的,柔柔弱弱不禁风。
其实男子相比于扬州瘦马,更爱大同的婆姨。容貌虽不是一绝,但那身段女子看了都眼热。
世子妃两者兼具,说一句人间尤-物也不为过。
桑桑不知道柳娘子在下头回个话的功夫还想了这么多。
她只想着一了百了,与其后面再生事端不如直接堵住人的嘴,让她只能道好不能说不是。
“是,奴婢这就带人去收拾,在一旁好好盯着,保证出不了差错。”柳娘子接到了吩咐忙表忠心。
今时不同往日,沈氏上回病了,这次是真病。
管家之责由世子夫人代劳,还不还回去,什么时候还都不好说。
柳娘子如今要扒牢桑桑的大腿。
毕竟人往高处走。
安排妥当了,余下的便等着人进京。
桑桑今日感觉格外劳累,早早地便歇下。
至于段殊去哪了,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从衙内下值归来,廊下丫头举着灯笼,段殊走在路上看见苍梧院内厢房本该亮着的烛火全都熄了。
里头漆黑一片。
他皱了皱眉看见春晓端着东西走了出来将人叫至一旁问道:“今日夫人可还好?”
两人的对话春晓在屋内都知道,心头有些无语。
她看着这位以前的主子,头一回觉得世子夫人这般好,也得让世子尝尝没有娇妻温声细语在侧的感觉。
她两手交叠放于身前屈膝福礼,低着头回话道:“夫人今日与往常一样读书算账绣花,就是柳娘子今日来找夫人了,问表小姐的住处该如何处置。”
这事段殊知道,听着春晓继续往下说:“夫人说收拾出芙蓉院,一应家具都换新的,若表小姐不喜入了京后按她的喜好再换。吃穿用度,奴仆分例都比照三小姐来。”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春晓抬头看世子爷的面庞在夜色中,烛火昏暗他瞧不清什么。
只听见低沉的声音夹杂着写不悦传来:“她是这么说的?”
春晓不明白世子夫人已经这般大度了世子还有何不满。
便辩了几句:“世子是否也觉得不太妥?毕竟表小姐毕竟是外姓,一切比照三小姐是否太过隆重?”
好,真是好的很。
将人安排在此处人人都夸她大度,今日本还担忧她会使小性子又哭闹,没想到早早便睡了。
他这位夫君在她眼里就是稳固地位的往上爬的杆子吧。
段殊一甩衣袖就要离去。
春晓只听的冷哼一声,凉薄的声音从小道那头隐隐约约传来:“不用改了,好得很。将我库房内那红珊瑚送过去。”
作者有话说:
大家明天见。
第四十一章 污蔑
盛京落了一夜的雨, 雨点又细又密。
院子外头种了许多芍药,芍药又名将离,桑桑喜欢她的名字。
入了府后在苍梧院周围种上许多。
天气转凉, 花匠神仙般的手段也救不回万物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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