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宗主。”蓝曦臣点头应道。
江澄侧眼看过去,锐利杏眸骤然放柔了几分,下一秒,在触及银色面具后变得更甚沉炽。
“泽芜君,过往外访不是从不带闲杂人等吗?这次是怎么回事?破天荒啊,不只是哪位名士大能,可否为江某引见一二?”
喉咙发紧,魏无羡是真没料到江澄给他整这么一出,不自在地垂首,正欲退到蓝忘机后面,余光瞥到倩影闪过。
“非名士大能,是忘机挚友罢了。”蓝熹微淡淡出声,面上是波澜不惊,但身形往前挪了一小步,挡住了大半的玄色。
江澄一噎,定定看着如画眉眼间的云淡风轻,嘴角紧绷。
“如舍妹所言,莫公子与忘机相谈甚欢,便一起来了清谈会。”蓝曦臣浅笑解释。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自己是明知故问,又有人刻意偏心相护,江澄再气,也没继续问下去。
“二哥!”雀跃男声从斗妍厅里传出,打破了寂静诡谲的氛围。
“阿瑶。”
“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金光瑶大步行至蓝曦臣身前,笑吟吟地拱手行礼,“还有忘机与熹微也来了。”
这份喜悦凝在了他发现魏无羡存在的一刹那,好在他旁侧的人说了话,众人才没留意到他眼底转瞬即逝的阴鸷。
“小姨。”金凌怯生生地叫道,嘴巴微鼓,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声音也像浸了水,“小姨......”
蓝熹微愣了愣,这孩子...是来认错,还是来博同情的?
“你还知道叫小姨?”江澄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眉宇染怒。
客栈里的话传到他耳里时,若非手头有件要事没处理完,金凌就算是逃到金光瑶寝房躲着,他也会把他揪出来教训。
仗着蓝熹微的宠爱,真就有恃无恐、口无遮拦,真就什么话都敢说了?
“江宗主,熹微,阿凌早就知道错了,这几天自己搁屋里头茶不思饭不想,没睡几个好觉。”金光瑶忙劝道,“小孩子顽皮,你们最疼他的,就不要跟他计较嘛。”
那夜的话虽伤人,但蓝熹微知他说的是气话,真心疼惜爱护到大的小孩,能有什么隔夜仇?
她弯了唇角,刚想开口揶揄金凌,阵阵空落窒息袭上胸口,黛眉本能地拢起。
怎么会......
蓝熹微用力攥紧手,听着那边江澄仍在训斥金凌,体内渐渐有寒气开始横冲直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抓紧。”
指尖微颤着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再熟悉不过的灵力将她包裹住,恍惚间她稍稍侧首,看了一眼身侧之人,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蓝忘机眼神一滞,面前这张脸瞧不出异样,可掌间冰凉又丝毫没有回温的迹象,显然是在强撑。
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入冷泉调息,这是克制蓝熹微身上寒气的唯一方法。
算着上回去冷泉的日子,尚还不足整月,为何会这般?
须臾,蓝熹微稍稍缓过口气,便听江澄毫不留情道:“睡不好气色倒挺好,怕是也没少睡几顿。”
金凌尴尬地挠了挠头,抬眼之际正好撞上魏无羡的身影,银色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神色,唯独那双长眸,里头好似盛着许多情愫,格外复杂。
不敢接江澄话的人,这下又道:“你怎么来了?”
薄唇紧抿,魏无羡死死地盯着两截交叠广袖,亲密而绝对信任的姿态,心间钝痛。
回味起自己在伏魔洞借温情布下的局,那场蓝熹微经历过的,摧心剖肝的痛,穿过了漫长时间,叫他感同身受。
睫毛颤了颤,魏无羡移开眼,艰涩答他:“我来蹭饭。”
“你竟然还敢过来?我不是警......”
“好啦。”金光瑶打断了金凌,笑道,“来了便是客,金麟台别的不敢多说,饭是一定够吃的,二哥,你们先到里面坐着,我去那边看看,顺便给你们安排一下。”
蓝曦臣低低笑了笑,轻轻出声:“不必麻烦。”
“这怎么能叫麻烦呢?到我这里来就不要跟我拘束嘛,请。”
明日为期三日的清谈会将会正式开始,今日于斗妍厅设宴是金光瑶一贯的作风。
宴上轻歌曼舞,觥筹交错之间,喝大了的聂怀桑哭哭啼啼找蓝曦臣与金光瑶求助,两人慌忙把聂怀桑扶了出去。
金光瑶一走,留下了位温婉可妍的女子,梳着妇人的发髻,金纱粉衣,端庄而不失秀丽的长相,朝蓝忘机敛衽一礼:“含光君,今日若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蓝忘机没说什么,只微微颔首,蓝熹微倒是莞尔笑开,道:“秦姑娘,别来无恙。”
女子是金光瑶的夫人,名唤秦愫,也是金凌的小婶婶,这些年对他也极好,蓝熹微不喜与金光瑶多交谈,是以对他这位夫人,还要熟些。
“许久未见姑娘,气色怎有些欠佳?”秦愫担忧地望着她,“不若先去我那?”
金光瑶是个愿意花心思的,秦愫与他成婚以来,他待她体贴细致,但金麟台上女眷少之又少,几乎没有说得上话的姑娘家,未见到蓝熹微时,多是在金凌口中听到有关她的消息。
后来有日她被一个刁钻的婆子发难,恰好碰上蓝熹微来金麟台寻金凌,二话不说替她出了气,她一时委屈,鬼使神差抓着人说了好久的梯己话。
蓝熹微没打断她,也听得耐心,甚至还递了手帕给她。
她发泄完了,自觉不好意思,就问:“姑娘与我素未谋面,为何对我如此好?”
当时的蓝熹微,脑海里掠过一些凌乱的画面,她好像在很久以前,也与一个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女子,这样推心置腹的相处过。
“因为......”星眸轻眨,蓝熹微敛了眉眼,一滴清泪悄然掉落,“秦姑娘这样天真烂漫的性子,不该遭受不好的事。”
“而且,你对阿凌很好。”
她想,如果江厌离还在,如果穷奇道截杀没有发生,会比她,会比秦愫,会比江澄,会比任何人都爱金凌。
如果她在,该多好。
秦愫不懂她言下之意,但感受到她的难过,捏着手帕反过去安慰她:“姑娘也值得世间的幸福美满。”
值得吗?
她的幸福美满,她的花好月圆,已陨落在不夜天的深渊了。
“我刚让膳房做了一盅虫草补汤,姑娘喝上几口兴许会好过些。”秦愫灵力不算充沛,因此平日总爱钻研医术,她看得出此时蓝熹微怕是身体抱恙。
蓝熹微本想婉拒,忽地睨到了秦愫后方愈发靠近的人,犹豫片刻,轻笑道:“好,有劳秦姑娘了。”
望着消失于斗妍厅门口的丽影,魏无羡脚步一顿,颓然地将头别开。
他自认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在这一瞬,看着斗妍厅里欢声笑语的百家中人,却怎么也找不到熟悉的那一人,无奈得让他想哭。
“别浪费心意,莫玄羽是因着纠缠金夫人,被赶下金麟台的。”蓝忘机走近,浅眸微沉。
蓝熹微鲜少会去旁人的寝房,也不喜欢喝什么补汤,方才会应下秦愫,大抵是怕秦愫与顶着莫玄羽身份的魏无羡碰面,引起麻烦。
离开的时候,还给他使了眼色。
他本以为这些日子她躲着魏无羡,是准备放下了,可他终究是摸不透蓝熹微对魏无羡的情,又或者,是蓝熹微不想让他摸透。
之所以不想让他摸透,不是不信任他,也不是对他设了防,只是在男女之情这座城池里,有座她在他们之间竖起的透明高墙。
他被她关在城外。
而魏无羡,从未变过,一直是她的城民。
第114章 密信 回想起他眼中转瞬即逝的破绽,蓝……
夜风骤起,夹杂了些许冰凉。
金麟台内庭依旧安静,斗妍厅的宴会像是散了,已经听不到什么热闹的声响。
蓝熹微走在回客房的路上,黛眉紧蹙。
芳菲殿的那封信,轻薄如羽毛不足重的宣纸,洋洋洒洒写了两张,简直荒唐得不像话。
她知金光瑶城府心机深,却也未曾料到他会做出......那样龌龊的事情来,如果这种罔顾人伦的事他都能瞒得密不透风,如果为了所谓权势面子他都能无所忌惮。
那如今他与蓝曦臣时不时的秉烛夜谈,有几分真心?几分算计?
心里有些慌,蓝熹微脚下步子不自觉变快,本就被寒气打乱了气息,好巧不巧的,正处于长廊两阶踏跺之间,脚底一空,整个人直直向前倒。
手臂倏地一紧,被人大力拽了回去。
“小姨!”
来人声音紧张得在抖,用的力气又很稳妥得当。
金凌惊魂未定地看着蓝熹微,想到适才她差点摔下踏跺,又想到了江澄跟他说过的话。
“金凌,你知道为什么你小姨是在你六岁生辰的时候,出现的吗?”
“这么多年,她虽然在你面前,什么都替你扛着,但你知不知道,她曾受过很重的伤,足足养了六年,才有了你所认识的,不再万念俱灰的她。”
“阿凌,永远不要用十六年前的事,再去刺激她。”
他知道江澄一直很恨夷陵老祖魏无羡,可每每遇上蓝熹微,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舅舅,总是能心平气和地提及,再一遍又一遍地嘱咐他。
关于十六年前的往事,他听了那么多版本,抽丝剥茧即便不能一五一十地还原,但是心中能猜到个大概。
也愈发好奇,蓝熹微的心上人,十六年后还仍让人们津津乐道的夷陵老祖魏无羡,究竟是怎样的人?
将将在后院先是碰上莫玄羽,又碰上金阐带人来挑衅,甫一还觉着自个护着莫玄羽,会在金阐那里得了下风,岂知莫玄羽这厮教了他一招好的,当即给金阐打得求饶。
金光瑶向来让他与他人好好相处,江澄一贯以家主身份在要求他,金阐每每来找事,单打独斗他还能赢,偏生他喜欢带人来打,是以这种架,通常他都打得很被动。
也只有蓝熹微发现后,二话不说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金阐伤他一拳,她就用落霞抽金阐两棍,金阐打得他淤青,蓝熹微是定会要金阐见血的。
但蓝熹微都是亲自动手,从没有一个人教他该如何打架,也没有人告诉他,趁着年纪小,想打什么人就痛痛快快地去打。
多久不见的莫玄羽,压根就不像他印象里的莫玄羽,不羁率性的处世态度,竟...竟有点像他在话本里看到的,彼时仙门之中极富盛名的世家公子。
那人年少成名,假使不修鬼道,该是何等风光恣意的存在。
不过,教他打架是一码事,径直闯进后院是另一码事,一码归一码,并不影响他用仙子把人给吓走。
迟迟未听见蓝熹微应他一句,金凌松开了手,憋了半天,又小声地道:“小姨,对不起,我那夜真的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您别生我的气了,我以后再也不乱讲,您能不能原谅我啊?”
“实在...实在不行,您让含光君罚我吧,只要您能不生我的气,我绝无半句怨言。”
缓缓抬眼,星眸中蕴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愫。
蓝熹微拍了拍他的头,温柔道:“当时确实被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气到了,但小姨知道,你是无心之言,没有生你的气。”
闻言,金凌一听就笑咧了嘴:“我就知道小姨最疼我了!”
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譬如此时的金凌,得了蓝熹微的一句话,开心喜悦巴不得写在脸上,而蓝熹微看着他额间的一记朱砂,想起来救她一命的金子轩,一颗心沉到了底。
倘若,她的猜测皆成立,那当年在穷奇道与不夜天纂改陈情指令的人,真正杀害了那么多世家弟子的人,杀害了金子轩的人,间接导致江厌离惨死的人。
金凌是唤他一声“小叔叔”的啊。
在这一瞬,蓝熹微突然不想继续查下去了。
可要是就到此为止,穷奇道的截杀、不夜天的誓师大会,那些无辜死去的生命,那些能够过着幸福日子活生生的人,那个本该光芒万丈肆意长大的少年,算什么?
不可以,哪怕金凌会受不住这个真相,她也不能心软。
大不了下半辈子,就在金麟台陪着金凌。
收敛了心神,蓝熹微终是轻声开口:“阿凌,我给你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以后,无论何时,无论是为了什么,你可以让我为你做一件事,我绝不反悔。”
金凌有点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挠了挠头,笑道:“我...我不是惹您生气,怎么还得了您的承诺,我最近太走运了吧......”
蓝熹微怔了怔,眸光微闪。
最坏的情况,是所有真相与她想的所差无几,她拼尽全力,也想要给金凌一个不那么坏,或者说是一个不那么残忍的结局。
我最爱的小阿凌啊,对不起。
再多的缘由借口,都不是那个人能做这么多错事,还不接受惩罚的壁垒。
在莲花坞第一回 见到江厌离的灵位时,她发过誓的,一定会把造成这一切的人揪出来。
这次,既然露出了马脚。
她绝不放过。
......
一盏茶前还是月明星稀的黑夜,不知怎的,蓦地就被层叠乌云遮得严严实实。
刚到蓝忘机寝殿门前,蓝熹微身形都没站稳,余光不经意睨到一个黄色的小纸人,一点一点地往门口爬,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愣了片刻,蓝熹微提裙蹲下,伸出手来,掌心向上。
小纸人也顿了一顿,旋即飞快地冲进了她手里。
身后响起开门声,紧跟其后是蓝忘机诧异的声音:“熹微?”
蓝熹微起身,转过去看他,语气笃定:“他在里面。”
“是。”蓝忘机左右看了一眼,“先进来。”
屋内灯火通明,魏无羡闭着眼睛盘腿坐在桌案前,剑眉不安地拢起,俊脸上的神情也有些痛苦。
见状,蓝熹微没有多问,皓腕转动,指尖轻轻覆上小纸人,精纯灵力霎时化作蓝光,流向了魏无羡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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