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冷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漫不经心似的:“商小姐要告诉什么,不如也让我听听。”
商璇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僵在半空,愣愣看着对方半晌,才慌乱肃立,脸色发白地嗫嚅出了一声“沈总”。
远处护士站听到了这边的争执,有人及时赶过来,等看到门口情景,又不安地站住,没敢随便上前。
姜时念额角被冷汗浸湿,她迅速扶着门站好,屏息回过头。
医院走廊里灯光亮着,斜对面的病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男人应该就是从那边过来,此刻站在她的面前。
他很高,挺拔修长,身形几乎遮蔽了背后的光线,致使他五官隐匿在淡淡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他身上穿最简洁的白衬衫,就已经足够矜雅贵重,手臂随意搭一件黑色大衣,线条分明的指节上勾着个不算大的蛋糕礼盒,冷白缎带与他肤色极相称。
姜时念没有直视他的眼睛,目光放在他利落的下颌线上,脑中都是乱流。
她张了张口,干涩的“沈总”还没叫出口,商璇就及时清醒过来,忙抢着说:“不好意思,不知道您也在医院里,是我们吵到您了?”
“不是你们。”
男人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喜怒,置身事外般望过去。
“是你。”
商璇呼吸一窒,挤出来的笑容彻底凝在脸上。
她再不甘,也看出沈家这位刚继任的家主好像心情欠佳,动了真格,她倒霉撞上枪口,再说下去恐怕要惹麻烦。
商璇后悔刚才音量太大,惹到了这尊神,随即又怨到姜时念身上,她毫无脸面地低头连道了几句歉,戴上墨镜匆匆离开病房。
商璇走后还没过一分钟,姜时念手机上就收到她警告的信息:“你别得罪沈延非!别给两家找麻烦!”
姜时念按熄屏幕,才发觉刚才险些摔出去的那一下,把她所剩不多的体力也快耗干了,但比起这个,眼前的人更让她高度精神紧张。
她轻声说:“对不起沈总,打扰你了。”
“还有……”她补充,“谢谢。”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沈延非确实恰好替她解了围,否则今天肯定会在医院闹大,她不好收场。
沈延非垂眼看她,她睫毛在颤。
他不疾不徐开口:“谢这种空话就免了,姜小姐要是不介意,帮个忙。”
姜时念一怔。
下一刻,男人抬手,那个悬在他匀长指间的蛋糕盒递了过来,他音质温凉:“多了个蛋糕,带着出去不方便,辛苦你帮我处理。”
姜时念还没决定伸不伸手,那个价值不菲的蛋糕盒就已经被沈延非放在她旁边的置物台上。
他没有多留,利落地和姜时念错身而过,彼此离得最近时,他低下头短暂注视她,视线有电光火石的相接。
姜时念靠着墙,等他背影消失,附近的医护都走远,所有声音安静下来,她眼窝才慢慢变红。
为了不让情绪崩溃,姜时念尽量转移注意力,随手打开了那个蛋糕盒的盒盖。
里面的蛋糕上,有一行手写字体的“生日快乐”。
而字的后面。
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纯白色天鹅。
第2章
姜时念没想到,生日宴开始到现在,她收到的第一句“生日快乐”,是来自跟她几乎处在两个世界的沈延非。
虽然这蛋糕不是给她的,祝福语也和她无关,天鹅更是巧合,但某一瞬间,她仍然像在极寒里找到了一点力气。
姜时念挺直脊背,穿上大衣,重新盖好盒盖,把蛋糕送去了护士站。
沈延非既然交给她处理,自然就是不需要了,她接下来要回宴会厅,也不能带在身边,不如送给护士们当宵夜。
蛋糕的这口甜,她今天没运气尝了。
那会儿去过病房的小护士快步朝姜时念迎上来,要给她处理手背上针孔的血痕,嘴里念叨着:“药都没打完,怎么能随便拔针呢,流这么多血,你还是快回――”
姜时念摇头,放下蛋糕就准备走。
小护士赶忙追上她,心急地脱口而出:“沈先生刚提醒我给你把手处理好……”
姜时念一顿,不禁更觉得空茫想笑。
沈延非这样的人,北城权贵圈子里众人仰止的高不可攀,不像是会管闲事的,不过随意朝她扫了一眼,就不嫌麻烦地替她这个不相干的人找了护士。
真正应该在她身边的商瑞,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冷淡到让人心寒。
其实从订婚之前,她主动对商瑞坦诚了自己的身世以后,商瑞嘴上说着不在意,对她的态度已经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了。
那时候乔思月还不是姜家遗失的亲生女儿姜凝,只是她在电视台的同事。
商瑞作为台里的赞助商,在她跟乔思月有工作冲突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维护过对方,让她懂点事,别那么计较,显得小家子气。
偏偏商瑞跟乔思月在明面上没有过多接触,也谈不上什么暧昧,她连委屈失望都好像是无理取闹,如果较真儿,就坐实了她的心胸狭窄。
她是姜家的女儿,是跟商瑞联姻的对象,为了家里也不能任性。
商瑞从小养尊处优,即使是他先追的她,在感情里仍然是俯视和松弛的,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偶尔情绪上来,甚至还会用养女的身份开她玩笑。
那些层层叠叠的难受无声堆积着,她尽量自己消化。
她想报答姜家,想拥有一个属于她的小家,姜家也从小训诫她要会忍,所以她在感情里一直包容着,真心准备下个月跟商瑞结婚。
直到今天,商瑞当众撇开她。
姜时念走出共济医院大门,深冬夜里,外面飘了细雪,她抓紧大衣的衣襟取暖。
她额头滚烫,心里告诫自己先别冲动。
她离开生日宴现场三个小时了,大家应该都已经冷静下来,现在她就回去,当面问清楚姜家和商瑞的态度。
司机撑着伞跑过来,把伞面举在姜时念头顶:“针打完了?怎么不多休息会儿,快上车,你还病着呢。”
车里空调开得很足,姜时念昏昏沉沉刚坐下,就意外接到电视台副台长的电话。
副台长语气含笑,带着刺探问:“时念,忙着过生日吧?商总在不在你旁边,台里有点急事,我这边联系不上他。”
姜时念没有马上回答。
副台长算是她直属上司,平常就奉承商瑞,连带着对她也过度热情,现在肯定是听到了风声,专门来试虚实的。
她全凭能力在电视台坐上如今的位置,对方现在却来暗示她,如果她跟商瑞真出现裂痕,她珍惜的工作就会受影响。
的确,主持人算是公众人物,一旦身上负面新闻太多,就会被推到幕后。
姜时念冷静说:“商瑞在忙,您可以晚点再找他。”
副台长干笑一声:“行,正好提醒你,下周咱们策划的那个重点访谈,你得加把劲儿了,如果请不动沈先生,到时候节目落到别人手里,可别怪我不公道。”
姜时念捏捏眉心,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
市电视台策划了一档访谈类节目,是下个年度的王牌,目标对准各行业金字塔尖的大佬,主持位置很多人眼红,乔思月也曾经私底下对她宣战,势必要抢到手。
最后是她靠着实绩取胜,乔思月夹枪带棒盯了她好几天。
但她没空去照顾别人心情,因为最重要的第一期节目,台里做梦似的居然要请铂君集团的沈延非。
沈家这位新家主哪里接受过什么访谈,根本就不切实际,然而台里格外坚持,让她通过家里和商瑞的关系想想办法。
姜时念的电话还接通着,手机忽然发出连续的轻微震动,有信息进来。
她顺手划下通知栏,看到是商璇发来的三张照片,她心里有了隐隐的预感,敛眸点开。
第一张照片,背景是Liz酒店的生日宴现场,拍摄时间是五分钟前。
乔思月还是那身素气白裙,坐在沙发一角,鼻子通红,商瑞在旁边给她递水。
接下来,乔思月哭得厉害,喝水呛到,商瑞抽纸巾靠近,俯身帮她擦。
最后,商瑞端来一盘蛋糕哄人,那个原本说是用来宣布她跟他婚期的蛋糕,被他切下来送到乔思月跟前,商公子那张优越的脸上,还能看到一点拿人没办法的淡笑。
这笑容姜时念很熟悉,从前只对她有过。
姜时念一张张翻完,跟副台长的通话早就断了,她把手机倒扣在座椅上。
司机从后视镜关注着她,好几次欲言又止。
姜时念映满街灯的眼瞳朝他看过去:“徐叔,你想说什么。”
徐叔这下憋不住,重重拍了下方向盘:“他们怎么能这么做事!养女怎么了,一起生活十多年,就完全没感情?!姑爷也太过分了!”
徐叔在姜家十年,了解情况,瓮声瓮气说:“今天这种局面根本就是联合起来把你往火坑推!你的家,名声,工作,搞不好就全没了!只要你表现出一点委屈,谁都会觉得是你的错,骂你这些年占够了便宜还不知好歹!”
姜时念盯着窗外的落雪。
局面确实是这样。
因为这么多年来,姜家在人前始终对她很好,如今身世一公开,任谁都会觉得她最没资格有情绪。
她应该对一切感恩戴德,毫无怨言地迎接亲生女儿回家,主动让出未婚夫,回到她的泥潭里。
姜时念本来会这样做的。
但前提是,全家不要把她当成一个随便砸破的木偶,设计这么多,只为了名正言顺把她扫地出门,帮亲女儿快速融入北城的权贵圈。
车穿越蒙蒙雪雾,转过一个路口后,逼近Liz酒店灯火通明的门廊。
雪越下越大,可见度不高,所以姜时念直到下车,都没注意到后面那辆一直不远不近跟着她的黑色迈巴赫。
迈巴赫提前停下,跟酒店保持开适当的距离。
车里的光源都关着,只有外面的白色雪片混着暖黄路灯,忽闪忽暗地照进来。
驾驶座的年轻男人眼见姜时念单独进去,急得直攥拳,忍了半天,还是憋不住回过头,望向后排座的身影:“三哥?”
后排的单侧车窗降下一小半,柔和夜风混了点碎雪,慢悠悠敲在玻璃上。
沈延非淡色唇间衔着根烟,他略偏过头,手指虚拢,火光在轻轻砂轮声中乍燃,照亮深刻眉目。
他很少抽烟,但今天,好像有只被困了太久的利爪挣脱约束,一直疯乱抓挠。
违背本能地压着,不太容易。
过了片刻,沈延非才从酒店门口收回目光。
他指腹摩挲了一下手里扣着的礼盒,低声回答前面那人没敢问出口的话。
“再等等,我现在跟她一起进去,对她不好。”
Liz酒店一层宴会厅,商瑞扯松领带,靠在单人沙发里,烦躁地翻了翻手机,依然没看到姜时念的回复,他发去的几条微信都好像石沉大海。
以前就算吵架,姜时念也没什么脾气,更不会搞不吭声这一套。
商瑞没耐性地张口:“你确定照片给她发了?”
商璇在他对面,为那会儿得罪了沈延非的事还心神不定。
一听商瑞的语气,她抬头吃惊看他:“你让我去医院,不是为了确定她装病吗,发照片不也是为了让她认清现实?现在怎么又一副还惦记她的语气?”
她皱眉问:“你做这些,不是要跟她分手的意思?”
商瑞抬了抬眼,正对上不远处乔思月哭到楚楚动人的脸,面无表情地慢慢道:“谁说我要跟她分手了。”
商璇瞳孔紧缩一下。
“我要是不这么做,时念能拎的清自己处境?”商公子散淡地扬眉,“只有被姜家算计,到处受威胁,随时要从天上掉下去的时候,她才会明白唯一能靠的是谁。”
商瑞懒得看手机了,干脆扔一边:“我对她越淡,她越没底,她如果不来好好求着我,别的不说,连电视台的位置都不见得能保住。”
他朝姜家人的方向抬抬下巴:“那一家子,得拼了命的帮亲生女儿上位。”
商璇愕然瞪着他,喘了口气才说:“所以你故意的?下个月你还是打算跟姜时念结婚?”
“不然呢?”商瑞觉得她好笑,“结婚前,我管教管教自己未婚妻,教她怎么当人老婆而已,否则以她那个性格,等哪天才能像别人一样会撒娇会哄人。”
他摇了下头,表情略显不耐:“以前追她的时候对她太惯着了,她没危机感,以为我总得捧着她,婚都订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她懂事,明知道自己就是个养女,还总那么端着,受点罪也是自己找的。”
姜时念端到过头了。
他跟她确定关系这都几年了,换他身边那些朋友,说句难听的,可能睡都快睡腻了。
她可倒好,碰的稍微越界点她都不情愿,更别提其他的。
他是谈恋爱,又不是吃素当和尚。
以前她还有个家里撑着,现在一无所有,总该清醒清醒,学着让他高兴了。
商瑞扫了眼时间,余光看见乔思月起身过来,垂着头跟他说:“商总抱歉,今天给你添麻烦了,我看时念到现在还没回来,应该是真病了,你还是去看看她。”
“我这边没事,”她眼眶仍红着,“爸妈哥哥那儿我能处理好,不耽误你们。”
商瑞打量她一眼。
乔思月跟姜时念,某些特定的角度看,五官确实是有三分像的。
只不过乔思月是标准的淡颜,清丽那挂的,姜时念却是纯粹浓颜,美得放肆恣意,有时候盯着看看都烧得眼热。
商瑞对乔思月招了下手,如愿在她这张跟姜时念有点相似的脸上看到了乖巧和仰慕。
他刚要说话,宴会厅突然安静,气氛微微凝固。
商瑞抬起头,看见姜时念从外面进来,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他坐着没动,存心也没让乔思月动,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外面冷,姜时念穿的少,就算裹了大衣,脚腕脚背也都裸着,白得没有血色。
她环视整个现场,还有不少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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