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场面,姜家是下了本钱的,请柬发了很多。
现在除了关系淡的走了一拨之外,大部分姜家亲近的世交都留在这儿,为了给乔思月撑脸面,也为了看她这个养女回来之后,各方的态度。
姜久山首先站起来,拧着眉责备看她:“时念,你看看你,平常不是挺懂事吗,今天怎么闹成这样,让一屋子长辈看笑话!你姐姐为你哭了半天,你倒跑出去躲清静了,快过来道歉。”
叶婉在旁边试了试眼尾,叹口气:“行了,别怨她,时念心里有不平衡,过去我们纵容她,她不想公开收养的身份,我们就不公开,现在她一时不习惯,也都正常。”
姜时念站在原地,陌生地望着一家人。
进来之前,她还抱有一丝希望,也许所有念头都是她太悲观了,家人就算再不待见她,在一起相处这么久,也不会对她太绝。
但这一刻她面对爸妈,听完那些一唱一和,把她种种罪名钉死的话,完全确定了,她对全家来说,只是一个让乔思月能高调融入北城豪门的垫脚石。
姜时念顿了顿,又看看哥哥姜炀,轻声说了一句:“爸妈,哥,我病了。”
她以前不跟家人撒娇诉苦,因为知道没有回应,但到这最后一刻,她忽然放肆地想说了。
姜家人却好像被她的称呼烫到,像急着对亲生女儿表忠心,证明自己从来没找过替代品似的,不约而同严厉看她。
姜炀蹙眉,冷冷道:“适可而止吧,家里宠你,你也得分场合,大小姐脾气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你看你姐姐,一直都在为你说话。”
乔思月站在商瑞的座椅边,微微颤声说:“时念,以前工作上咱们有过冲突,我跟你说对不起,你要是不适应,我就不回家去住,都没关系的。”
叶婉顿时受不了了,站起来快步走到乔思月跟前,攥住她手腕,忍着泪,含笑哄:“说什么呢,妈怎么能不接你回去。”
姜时念目不转睛盯着。
看她渴望了那么多年的母爱,妈妈的笑脸和眼泪,原来是这个样子。
她妈妈笑起来,和她梦到过的差不多。
姜时念指甲无意识按进掌心里,视线越过所有人,最后望向沙发上的商瑞。
他矜贵的西装都没有乱一丝,可她独自站在这儿,成为别人看戏的众矢之的。
商瑞慢条斯理开口:“时念,别闹了,给你姐道个歉,不算什么大事。”
说完,奖赏般对她伸了伸手,示意她可以过去。
姜时念笑了出来。
她有无数话想说,全部哽在喉咙里,发烧好像更厉害了,整个咽部都发炎水肿了一样,想当着这些人的面,完整说出一个长句都做不到。
姜家似乎也怕她闹事,边宽容地说着“算了算了”,边趁这个时候,把一直推迟的切蛋糕环节拉上来。
那个象征婚期的蛋糕已经被移走,新的推车送上来,上面夸张的五层巨大生日蛋糕,最上面不惜幼稚地用奶油写着“给全家的小公主”。
在场的人相继围上去,姜时念全身血液凝固着,脊背笔挺地站在最外面。
灯光调暗,蜡烛将要燃起。
钻石皇冠戴在乔思月的头上。
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缺少了谁,今天的生日又原本是给谁过的。
或许有人发现,但不重要,反正姜家的千金是哪个,现在已经一目了然。
Liz酒店外面,雪蓄满天穹,洋洋洒洒下落,迈巴赫将要启动往前开的时候,沈延非叫停:“不用,我下车。”
驾驶座的许然吓一跳,忙先一步推门下去。
他作为副手跟着沈延非好几年了,平常工作上八风不动,什么场面都经过,唯独面对沈延非的私事,他就是淡定不了。
“三哥,还有一段路呢,你不会是要走过去吧,”沈延非在沈家同辈里排行第三,许然就也习惯叫三哥,“这多冷啊。”
后排车门打开,黑色西装裤包裹的匀直长腿迈出,踩进雪地里。
沈延非大衣上很快沾了雪,又微微融化掉,在平直肩膀处折出一点晶莹。
许然一靠近他,自然而然感觉到很淡的烟味。
他指天发誓确实是好闻的,沈延非本身气息冷,距离感过于强了,身上多了这么点干燥的落拓烟火气,终于算有了温度。
他脑子一转,突然明白过来,三哥恐怕是担心自己身上有烟味儿,所以要冒雪走过去,只为了吹风。
许然不禁脱口问:“就因为怕姜时念不喜欢?”
沈延非淡淡瞥他。
她对他,又何曾谈得上“喜欢”这个字眼。
沈延非抬步往前走,没让许然跟着。
许然站在车边,眼看男人高大身影被淡白的风雪裹住,太阳穴突突直跳。
沈老板是什么身价,向来只有身居高位往下俯视,一群所谓豪门还得争相献媚的份儿。
他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当年,他跟沈延非同在北城一中的时候,高三沈延非接到各名校保送的名额,随手给了第二名的他。
那时他站在夕阳里,冷寂眼睛往楼下低年级看:“我不急,我留学校,再多陪她一段。”
许然莫名就冷静了下来,追上前一步说:“三哥,其实你可以再等等,接下来姜时念肯定会跌得更狠,更无助,那个时候你出现,胜算更大。”
雪安静往下飘。
沈延非侧过头看他,漆黑眼瞳冷透。
“我已经忍够了。”
“如果我放任他们作践她,那我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第3章
蛋糕上暗金色的蜡烛点燃,在昏暗大厅里光芒跳跃,乔思月被姜家父母一左一右紧密地护着,哥哥在旁边嘴角带笑。
乔思月手里握着切蛋糕的刀,父母的手包住她的手,她不习惯地躲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本能,又迅速掩饰住。
她目光跳过前面庆生的人,盯向站在远处的姜时念,脸上慢慢露出一个清甜笑容。
乔思月的刀尖抵在蛋糕的“公主”两个字上,正要往下压,宴会厅本来暗下去的灯霍然亮起来,一时间光线通明,刺得她眯了眯眼。
女儿的仪式被打断,叶婉最先有反应,下意识责问了一句:“时念,是不是你弄的?!你有什么脾气就非要今天发?”
原本切蛋糕之后,姜家私下里安排的一些媒体就该出现了,准备“不经意”把今晚生日宴的情况透露出去,到时候舆论推波助澜,对乔思月的声名和事业都很有利。
但现在这样一被影响,后续节奏可能就乱了。
叶婉脸色发沉,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半掩着的宴厅大门就被Liz酒店几个西装革履的高管殷勤推开,这些人平常哪个不是游刃有余,现在却集体表情紧张,频频回过头,无意识做着半躬身的动作。
等门彻底打开,穿黑色大衣的身影踩着一地晃眼光亮,不疾不徐迈进来,骨节明晰的手上随意捏着个丝绒礼盒,礼盒底下顺便似的垫了一张请柬。
有些细碎冰晶还没化干净,在他身上披霜挂雪。
他单是站在那就已经够压人了,这会儿雪气一冲,更透出骨子里从容淡漠的高高在上。
那几位开门的高管没跟进来,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簇拥的,是今晚本来被姜家重金打点好,要把生日宴彻底搞大的Liz酒店两位老板。
宴厅里一众家世显赫的男男女女等看清楚来的人是谁,没时间震惊,匆忙直起身,不约而同往前迎,越过路中间的姜时念。
“沈总?您怎么过来了?”赶在最前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殷切地往上送。
沈延非没接,慢条斯理抬了抬手上的礼盒,反问:“今晚不是姜小姐的生日宴?”
“是……当然是!”姜久山终于如梦初醒,回过神来,情绪高涨的快步上前,“我给沈宅送了请柬,没想到沈总真的有空赏光。”
姜家其实跟沈家套不上什么关系,往前追溯,也就是上一辈老人之间有点交情,他以为按沈家的门第,不会当回事,尤其沈延非回国正式掌权后,深居简出,很少给谁情面,他就没奢望过沈延非能来。
沈延非唇边抬了抬:“顺路,本来以为结束了,看来正是时候。”
姜久山见他视线掠过前面的蛋糕塔,虽然猜不透他心思,有些不安,但还是被沈延非肯赏脸到场的事实压下去,他忙将人往主座上迎,边走边解释:“这不是刚把女儿找回来,就想着办大点,有劳沈总了。”
姜时念就站在宴厅最中间的这条必经之路上,始终没有往旁边让,到这一刻,她听着身后脚步和说话声逼近,才转过身。
之前在医院跟沈延非巧遇的时候,她一直没抬头看他,现在却是迎头相碰,想避都避不开。
沈延非没什么表情,径直朝她走,根本就没有绕开的意思。
他身高腿长,脚步再闲适,也很快就会逼到她跟前来。
姜时念肿胀的嗓子里总算发出声音,简短叫了“沈总”,在姜久山警告的示意里,那些原本激烈盘桓在她胸口,想撕开喉咙当面质问姜家和商瑞,想过去把蛋糕掀了的冲动,强行摁了下去。
她可以豁出去不顾任何人,不管后果。
但她莫名害怕沈延非。
眼前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的人,在这个她始终融入不进的顶层圈子里,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他站在居高临下的位子上,不管什么场合,都理所当然最后一个到场,被小心翼翼地仰视讨好。
这几年里,她见过沈延非的次数很少,每次都是人多的公开场合,他向来矜雅持重,跟她距离很远,最多隔着人群点个头示意,可她就是有种说不明白的压迫感,他只要一出现,她就神经紧绷。
回想起来,估计是因为她跟商瑞订婚的那天,据说沈延非刚回国,下了飞机就来出席婚宴,当时她挽着商瑞手臂,客客气气去跟他问好,他却垂着手一言不发,眼神骇人。
从那以后,她就更怕他了。
姜久山伸手引着沈延非,想让他躲开姜时念,同时暗示乔思月,让她快点过来。
乔思月紧走几步,视线突然被商瑞的身影晃了一下,她一愣,眼看着商瑞往那边盯着,神色严肃,说不上来的不太自然。
沈延非停在姜时念面前,眼帘微垂,手中的礼盒直接递给她:“贺礼,姜小姐笑纳。”
现场一静。
姜久山脸僵了,看一眼乔思月,干笑道:“沈总有所不知,时念是我家的养女,亲生女儿最近才回家,您应该还没见过。”
沈延非抬了抬眸:“姜董的意思,是我礼物备少了一份?”
姜久山一凛,忙说:“当然不是,怪我发请柬的时候没写清楚。”
他左右为难,按理说,沈延非肯来,还带了礼物,不管给谁,都是他姜家的脸面,但是很显然,这么大的脸面,如果给姜时念就浪费了,要是能放到乔思月身上,得是多大的助益。
他就不用那么麻烦地算计,单单是沈延非来给乔思月送生日礼物这件事,就能让乔思月在这些世家子弟里高人一等。
姜久山权衡之下,冒险地招手:“思月,沈总专程带礼物来的,还不快过来,跟沈总道谢。”
乔思月俏皮地小跑了两步,姜久山见姜时念没接,就抓紧机会,先一步把礼物收了下来。
盒子包装简洁,他有意炫耀,当众小心地拆了打开,旁边马上就响起有分寸的低呼声。
一只翡翠手镯。
种水颜色摆在那,一眼看去,少说要小八的价值。
沈家的礼竟然这么重。
姜久山也怔住,喜悦几乎掩饰不住,面子最大,一时顾不上考虑太多。
沈延非从始至终也没有阻止,似笑非笑地看了姜时念一眼,没多说什么,走到主位坐下,双肘抵在扶手上,修长十指随意地交叉,抬了抬头说:“小礼物而已,不如请姜小姐戴上试试。”
姜时念眸光隐约跳了一下。
他……
姜久山正求之不得,见沈延非同意,满面春风地把手镯拿起来,托住乔思月的手仔细往上套。
乔思月余光去瞄沈延非,来不及细看,就被骨头传来的剧痛拉回注意。
姜久山拧着眉,看乔思月的手明显大一圈,叶婉及时拿着护手霜过来,嗔怪瞪他:“怎么能硬戴呢。”
说完她给乔思月涂了一层,再去尝试,手镯依然卡在骨头上,死活进不去。
主座上,传来男人温雅的低笑。
这一声笑,让乔思月满脸通红,尴尬得眼圈一热,姜家人也停在那。
周围一群世家彼此对视,渐渐浮上诧异来,注意力不自觉回到了今天原本的主角,姜时念身上。
谁都知道,姜时念以前经常穿旗袍,不喜欢别的珠宝,就玉镯戴的多,今天这礼物是送谁的,在这一刻明明白白。
沈延非略抬了下手。
旁边Liz酒店的老板马上过去拿回来那只玉镯,和准备好的软绸布。
沈延非缓缓把玉镯擦净,黑瞳看向苍白的姜时念,再次说:“请姜小姐戴上试试?”
宴会厅隐隐哗然。
商瑞靠在人群之外,英俊脸上顿时凝出冰。
姜时念突然成为中心,她攥着手,迎上沈延非难以揣测的目光。
如果放在以前,她一定会婉拒,但此时此刻,她呼吸意外的平稳。
她听见自己回答了一声,随后高烧中的身体朝沈延非走过去,接过手镯,轻松戴在自己腕上,大小刚好,贵重玉石在灯光下凛凛生辉。
沈延非温和微笑:“很称你。”
他看起来高洁尔雅,望向姜家其他人:“抱歉姜董,如果有下次,我会记得您两个女儿礼物均分,免得发生辛德瑞拉似的故事,不过这次,我来之前,是只打算给一位姜小姐庆生的。”
乔思月浑身血液往头顶上涌。
辛德瑞拉……意思不就是她才是恶毒姐姐,为了欺辱妹妹,恨不得砍脚去穿妹妹的水晶鞋?!
姜家其他人个个面色铁青。
沈延非像是刚注意到推车上隆重的五层蛋糕,以及上面的字样。
他颇为耐心说:“还好,今天不算晚,还有机会,为了补救,我替姜董切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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