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沉烟坐下,给自己点了一碗元宵。
陆清玄在她对面坐下。
伪装成普通人、远远跟在后面的宫人们,看见这个场景,连忙上前试毒。
摊主猜到这两个客人恐怕身份不凡,端上元宵后,就避到一边。
夏沉烟把她的小狗花灯放在桌子上,等宫人试完毒之后,慢慢吃元宵。
花灯的光是暖黄色的,温柔地打在她的帷帽上。
流动的、细碎的光影,像水一样,笼住她的脸颊。
陆清玄垂下眼睫,安静地望着她。
一阵寒风卷起,两人的大氅翻飞,在某一个瞬间碰到一起。
花灯里的烛火也随风摇晃,明明灭灭。
一个侍卫忽然上前,附在陆清玄的耳边说话。
陆清玄神色平静,点头让侍卫退下。
他等夏沉烟吃完一个元宵,才说:“娴妃。”
夏沉烟动作顿住,抬头看他。
“有刺客来了,随朕走。”
他的嗓音清和平允,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夏沉烟眨了一下眼睛,放下汤匙,站起身,去拿桌上的花灯。
寒风席卷而过,小狗花灯被风吹跑,像蒲公英一样飞到远方。
来不及捡了。
夏沉烟看了看她的花灯,收回视线,跟到陆清玄身侧。
两人转到刚才的街角,侍卫立即接应,搀扶陆清玄上了马车。
侍卫不敢碰夏沉烟的手,宫人又尚未赶来。
陆清玄坐在马车内,俯身,朝夏沉烟伸出手。
“上来。”他说。
月色泠泠,照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夏沉烟没有犹豫多久,将右手搭在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宽大温暖,指尖带有薄茧。
夏沉烟被他扶上了马车。
侍卫放下车帘,马车朝前飞驰。
与此同时,车外传来打斗声。
陆清玄收回了手。
他神色很淡,眼睫微敛,像是在推敲这次行刺的主使。
他的手指上还拿着小猫花灯。
夏沉烟看了看他的花灯,又想起了自己被吹走的花灯。
“你要吗?”陆清玄忽然问。
夏沉烟抬眸看他。
他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停驻在她身上。
马车里的琉璃宫灯静谧地燃烧,他的面容优越出众,目光如同星河一般安静。
“多谢陛下,妾身不要。”夏沉烟说,“妾身更喜欢原来那盏。”
陆清玄没有再说,他将自己的花灯放到一旁。
不久之后,马车停下,一个粗大低沉的声音,在外禀报这次刺杀的应对情况。
陆清玄沉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说:“朕知道了,先回行宫。”
马车驶回行宫,他们又换乘步辇。
陆清玄将夏沉烟送到长秋宫。
夏沉烟笼着大氅,站在长秋宫门口,说:“今日多谢陛下。”
陆清玄垂眸看她,“今夜好好休息。”
夏沉烟应是,送走陆清玄,入殿唤来宫女,沐浴更衣。
她躺到床上之后,想起她的花灯。
她决定明日起床之后,派遣宫女再去街上买一个。
第二天,夏沉烟醒得比较早。
她正坐在妆奁之前梳妆,宫女进来禀报:“娘娘,大总管来了。”
夏沉烟让他稍候。
少顷,她出了内殿,看见大总管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他手上拿着一盏花灯。
和昨夜她被风刮跑的那盏一模一样。
大总管看见她,站起身,行了个礼,笑道:“这是陛下昨夜吩咐奴才去买的,奴才不敢耽搁,一大清早,就紧赶慢赶地送过来。”
夏沉烟看了一会儿花灯,才对大总管说:“有劳。”
大总管连声道:“不敢。”
夏沉烟命令宫女接过花灯,又让人给了赏银,送走大总管。
宫女说:“好漂亮的花灯,娘娘,要把它挂哪儿?”
夏沉烟思索片刻,说:“挂到本宫的寝殿里。”
宫女应是,夏沉烟的寝殿里多了一盏小狗花灯。
章台宫里,陆清玄正在召集大臣,谈论昨晚遇刺的事情。
中郎将禀报昨晚连夜审出的情报:“这些刺客……都是胡人。他们不通晓大燕朝的语言,只知道要刺杀陛下。”
陆清玄沉吟不语,底下的大臣却已经炸开了锅。
“胡人这是又要侵犯我朝?”
“竟然派遣刺客潜入国都,这些胡人,委实太胆大了些!”
陆清玄一一扫过他们的面庞。
众多大臣,皆不敢与他对望。
他抬了一下手,众臣逐渐噤声。
“不一定是胡人。”陆清玄缓声道,“廷尉,你再彻查此事。”
廷尉:“是!微臣必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
下朝之后,陆清玄照旧去批阅奏章。直至夕阳西下,他才搁下笔。
大总管进来,看见小太监们搬走奏章。他上前,笑问道:“陛下还是摆驾长秋宫吗?”
陆清玄颔首,“花灯送去了吗?”
“回陛下,奴才一大早就送去了。”
陆清玄点了下头,也没问她喜不喜欢。
他知道的,她一定喜欢。
不久之后,他坐上步辇,前往长秋宫。
天上落着细雪,打在步辇的华盖上。
他转过一片梅林,晚霞染红天空,梅林繁茂,暗香浮动。
步辇即将走出梅林时,陆清玄忽然说:“停下。”
步辇应声而停,大总管上前询问:“陛下有何吩咐?”
陆清玄摇头,下了步辇,步入梅林。
大总管略微讶异。
陛下从来没有亲自折花。
昨夜,陛下坐在元宵摊子上时,就已经令他足够惊讶了。
陆清玄望着眼前的梅林,仔细挑出一枝最漂亮的梅花,亲手折下。
他把梅花拿在手中,重新坐上步辇。
“去长秋宫。”他淡淡地吩咐。
第18章 偏爱
长秋宫侍立着许多宫人,她们看见陆清玄的到来,纷纷低头行礼。有人打起帘子,进殿禀报夏沉烟。
陆清玄走入内殿,夏沉烟已经放下了她手上的棋谱,转头看向他。
她身后是一扇窗户,夕阳余晖从窗外照射进来,在她的身上跳跃。
她似乎非常喜欢坐在窗边,或者廊下。
是因为向往远处的风景吗?
夏沉烟没有起身行礼的打算。
她仍然坐在椅子上,注视着他,说:“妾身见过陛下。”
陆清玄看了一会儿她的脸,随后垂眸望向夏沉烟的脚踝所在。
华丽的裙摆,遮住了她的双脚。
她没有用他赏赐的素华锦裁制新衣。
而且,如果他没有记错,昨日上元夜,她的脚伤似乎已经痊愈了?
夏沉烟觉得他的视线,在她脚踝停留得过于久了。
她决定解释两句。
陆清玄却忽然“嗯”了一声,说:“不必多礼。”
他收回视线,将手上的那枝红梅递过去,平淡地说:“朕路过梅林,看此花甚美,随手折了一枝。”
夏沉烟道了谢,让宫女把这枝梅花插入瓶中。
两人开始对弈。
下了两局,天色渐晚,琉璃宫灯一盏接一盏地燃起。
一个宫女上前,恭声询问道:“娘娘,可要摆饭?”
夏沉烟点头。
宫女又问:“可要准备陛下的膳食?”
夏沉烟执棋的手指微顿。
先帝时期选入西山行宫的宫人们,都在陆清玄的一句话之下,被打发走了。
这个宫女是最近被拨来长秋宫的,专司膳食等事。
夏沉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清玄就落下一子,嗓音平和地说:“朕今日在长秋宫用膳。”
夏沉烟:“……”
宫女应是,退下准备。
不久之后,宫女回禀:“陛下,娘娘,晚膳准备好了。”
夏沉烟和陆清玄移至偏殿。
他们一起安静地用膳,宫人在一旁布菜。
今日的鱼脯丸子做得极好,极圆,满溢清香。
夏沉烟夹起一个鱼脯丸子,正要送入口中,丸子滚落到桌上。
夏沉烟:“……?”
她觉得此事不太合理。
为什么她一旦和陛下一同用膳,就总是掉东西?
宫人神色不动地收拾膳桌。
陆清玄静默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眸很美,像是月光照落清涧,寂静无声。
夏沉烟以为他要说些什么。
他却只是垂下眼眸,重新夹了一个鱼脯丸子,挟到她碗中。
宫人们动作稍顿,而后纷纷假装若无其事,继续收拾、布菜。
陆清玄接着用膳,仿佛他只是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合乎规仪。
夏沉烟看了看自己碗里的丸子,想到了寝殿中悬挂的小狗花灯。
虽然她在过去,很少吃旁人夹给她的菜。
但她还是慢慢地吃掉了这颗鱼脯丸子。
……
正月即将结束时,陆清玄对夏沉烟说:“该回宫了。”
夏沉烟没有表达出异议。
陆清玄语气和缓,“再过一段时日,便是春蒐,你可愿随朕同去?”
夏沉烟点头。
陆清玄笑了一下,说道:“在春蒐之前,你可来御书房寻朕。”
夏沉烟不是很愿意去御书房,在那里坐着,有些无趣。
陆清玄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温和地说:“你来了之后,朕给你舆图。近日,各州县奉上了更为精细的舆图。”
夏沉烟应道:“是,妾身必定会去。”
陆清玄再次微笑了一下。
之后,两人坐上马车,返回皇宫。
御林军清理了道路,开阔的官道边,并无闲杂人等。
所有经过的百姓都被命令跪伏在道路两侧,以防有刺客潜伏。
但是,夏沉烟还是隐约听见了赞颂陆清玄功德的声音。
这些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似乎是他们刚才经过的地方,有百姓被允许起身,于是他们开始称颂。
夏沉烟的车帘半开着,她把视线投到前方那辆马车上。
——陆清玄坐在那辆马车里。
他没有派人驱逐那些百姓,但也没有做出回应。
沉着安静,一如他以往的任何一刻。
……
夏沉烟回到永宁宫,看见庭院中多了几盆盛绽的腊梅。
她迈入正殿,留守在此处的宫人们,纷纷上前向夏沉烟行礼。
其中一个宫人说:“娘娘不在皇宫的这些时日,太后娘娘遣人送来了几盆腊梅,奴婢们擅自做主,将这些腊梅摆在庭院里。”
夏沉烟颔首:“做得很好。”
她赏赐了这些宫人,宫人又说:“太后娘娘近来身子骨不太爽利,据说传了好几次御医。”
夏沉烟说:“本宫知道了。”
宫人们退下,夏沉烟独自坐在正殿的玫瑰椅上,陷入思索。
过了须臾,她站起身,说道:“去看望太后娘娘。”
宫人们收拾好东西,跟随她去往仁寿宫。含星跟在夏沉烟身后,禀报道:“去岁的中秋宫宴,太后娘娘让您去拜访她,您一直没有去,奴婢就替您往仁寿宫送了些礼物。从去年到今年,一共送了三次。”
在夏家时,常常有各家的闺秀给夏沉烟送帖子,想邀请她去各种宴会,或是想要上门拜访。
夏沉烟一直没有离开后院,含星会代她处理这些帖子,有时候还会根据对方的身份,在合适的日子代送一些礼物,以此维持交际。
夏沉烟颔首,表示知道了。
她们到达仁寿宫,太后身边的姑姑亲自迎了出来。
夏沉烟步入正殿,闻到一股香料与苦药糅合在一起的气味。
太后坐在炕上,正在给自己烹茶。
她头上戴着一个深蓝色抹额,眉宇间仍是极为温和。
她见到夏沉烟,放下茶具,朝夏沉烟招了招手,说:“好孩子,过来,让哀家看看。”
夏沉烟一直想不明白太后这突如其来的善意。
但她仍然顺从地走到太后身边。
太后仔细地打量她,让她坐到另一边炕上,笑道:“你随清玄出去这一趟,精神看上去愈发好了。”
夏沉烟笑道:“托太后娘娘洪福。”
她献上了含星为她准备好的礼物——几味珍贵的药材。
太后身边的宫女接过,太后感谢了她的孝心,将一盏泡好的茶递给她。
夏沉烟接过,道了谢。
太后说:“哀家这身子,已经是大好了。倒是你,要多加小心。”
夏沉烟略微惊讶,抬眸看她。
太后微笑:“你这孩子,真是跟你姑母一般鲜活。”
她柔和地说:“这宫廷之中,看似鲜花着锦,但繁花下隐藏的血和泪,又有几个人知晓呢?沉烟,你如今独得陛下宠爱,不乏有人眼红嫉妒。在这宫中,最要谨慎的两样,一是每日的膳食,二是送入口中的药。”
夏沉烟道:“妾身明白。”
太后看着她,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夏沉烟有些不习惯,但仍静坐着没有动,任由太后的手掌轻柔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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