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如果没用,恐怕会更黑。”
“母后黑了也很美,何况只是微微晒黑,养一养便回来了。”陆宜珩一本正经地说,他给夏沉烟夹了菜。
夏沉烟把菜吃了,又和他们闲聊几句,看见陆宜安正在吩咐宫人。
“宜安,你在吩咐什么?”她随口问道。
“让他们改进一下霜膏。”陆宜安解释道,“我之前以为那霜膏够用了。”
夏沉烟微笑,给她夹了菜,“你看起来更瘦了,治国很辛苦吗?”
“不算辛苦。”陆宜安说,“有宜珩帮我。”
“宜珩近来在做什么?”陆清玄问。
“宜珩擅骑射,我近来发现他也擅训兵,便让他掌兵部了。”
夏沉烟挑眉,半晌后说:“宜安,宜珩。”
“儿臣在。”
“母后有何吩咐?”
夏沉烟搁下筷子,将他们两人的手放在一起,“你们日后也要如此信任对方。”
陆宜珩恭谨道:“是。”
陆宜安眉开眼笑,“当然啦。”
她握住了陆宜珩的手,陆宜珩不擅长如此外放的情绪表达方式,他的手掌略微收紧,而后回握。
这个世间,有许多珍贵的东西。
权力、财富,是世人谈论最多的两样。
但还有许多更珍贵、更隐蔽的东西。
比如自由,健康,真诚热烈的爱,长久平和的陪伴。
有些人从未见过,便以为它不存在。但目睹其珍贵之人,从来都不愿轻易放手。
陆清玄的视线从他们的手上滑过,说道:“过完正月,我和你们的母后要去更远的地方,恐怕要第三年才能回来。”
陆宜珩道:“父皇和母后一帆风顺。”
陆宜安:“父皇和母后要去何处?”
夏沉烟笑道:“更西边一点的地方,可能会看见大漠。”
陆宜安:“听说大漠有一种奇异的花,可以在干旱中生长,花瓣含汁液。母后若是看见了,便带一些回来给我。”
“要这个做什么?”
“……想试试能不能吃。”
“给百姓吃?”
“正是。有些地方经常大旱,若是能将此花种活,便能让百姓们多活下来一些。我已经吩咐人去寻了,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寻到。”
夏沉烟应好,又和他们聊了半晌,方才回去歇息。
他们回了熟悉的宫殿。陆宜安一直没有搬进景阳宫,景阳宫维持着以往的布局,仿佛他们从未离开。
夏沉烟坐在妆奁之前,由宫人卸钗饰,陆清玄坐在她身旁,看向镜中的她。
“他们竟说你晒黑了,我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日日陪在我身边,你自然看不出来。”夏沉烟漫不经心地说。
陆清玄仔细打量她,却仍然觉得她并未晒黑。
宫人卸完钗饰,陆清玄将她们挥退。
他走上前,从背后拥住夏沉烟,“你今日吃了宜珩夹给你的菜。”
“嗯。”夏沉烟想往内殿去。她有些困倦,想去睡一睡。
“我已经许多年没有给你夹菜了。”他把脑袋搁在她脖颈,没让她站起来。
夏沉烟偏头,看他侧脸。
阳光被珠帘筛成旖旎的光影,斜笼在他身上。他淡声道:“你当年说,你不喜欢,我一直记在心底。”
夏沉烟:……啊。
她的视线在他侧脸徘徊,最终和他对视。他的目光十分沉静,让人想起悄寂的月色,或是山间的清涧。
夏沉烟忽然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在御花园相遇那一面。
“清玄。”
“嗯?”
“你以后可以给我夹菜,想夹多少便夹多少。”夏沉烟说,“如果你喜欢,我也会为你夹菜。”
陆清玄微笑,轻而易举地被哄好。
月色变得热烈,清涧开始奔腾。
“我喜欢你。”
“好巧,我也是,很喜欢你。”
第54章 旅途(三)
夏沉烟和陆清玄在国都待了一个月,带上家人给他们准备的各类物品,再次轻车简从离开。
马车驶出国都,清风吹过野外的枝丫。夏沉烟坐在车厢中,伸手撩开车帘,说道:“感觉风在唱歌。”
“是吗?或许你心情好。”陆清玄轻抚她的头发,让她的脸贴在他胸膛。
夏沉烟倾听风的歌声,听见他低声说:“还好我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她偏过头,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她不由再次说了一声谢谢。
谢谢他殚精竭虑,放下权势,陪她周游四海。
她知道的,在他眼中,权势唾手可得,她却是最珍贵的唯一。
“不用谢。”陆清玄低头看她,“这次想去哪个方向?”
夏沉烟回忆舆图,指了一个方位。
陆清玄将她的吩咐传达下去,马车轱辘向前,游记添上新的笔迹。
她逐渐学会各地方言,虽然有时候仍然听不懂,但已经能进行简单的交流。
一日,她在岭北的街道上闲逛,看见了当地的木碗。
卖碗的商贩笑道:“夫人气度不凡,像小人从前见过的客人。”
夏沉烟只当他在奉承,并没有在意,专心看碗。
商贩殷勤道:“这是吉祥如意碗,装穌油茶是极好的,平常我们都用它来吃饭。”
夏沉烟多看了几眼,商贩又给她摆出木盘、木盏等物,笑着介绍道:“这些可以一同使用。”
陆清玄看她视线流连,问道:“喜欢吗?”
“喜欢。”
陆清玄便将这些东西都买了下来,夏沉烟用了几天,说道:“我们以后都用这些木制器具吧,更方便,我也更喜欢。”
陆清玄应好,让侍从把他们原先使用的盆碗收好。
越往西走,沿途的郡县便越少,大多数时候,两边都是广阔无际的原野。
她一路走来,看见新奇的东西便停下脚步,若是能买的,他都会为她买下来。
他们又添了两辆马车,用于放置她买来的杂物。
夏沉烟有时候在客栈中过夜,有时候在马车上,有时候在帐篷里。
她明明枕山栖谷,饮风餐露,却越来越适应这样的生活。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飞出樊笼的鸢鸟,从未感受过如此广阔的自由。
“太阳快下山了,我要给我的花花草草浇水了。”夏沉烟随口说。
“我陪你去。”他拿起浇花壶,让侍从去装水。
晚霞横卧天际,壶中的水也加满了。两人一起去马车中浇水,不大的车厢里,已经种满了花木。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免得把她喜欢的野果子和野花弄倒了。
“这样下去,车底迟早有一天会被泡烂的。”
“无妨,到时候我们让工匠修葺一番。”陆清玄平和地安抚。
“工匠一定觉得我们很奇怪。”
“你不喜欢被人以奇怪的目光看待吗?”
“无所谓。但如果是和你一起的话,我可能会觉得很有意思。”
两个会在自家马车上种花果的人,在尘世中找到彼此,长相厮守,一起过着偏离世俗传统的生活。
想想竟然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浪漫。
陆清玄露出微笑。
他说:“我也喜欢和你一起,被他人看待。”
其实外人的目光,在陆清玄看来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在他人眼里,他们是一起的。
他们一起看天,看云,看这个世间。
看他人的目光,看盛世太平,看夏沉烟种植的花果。
隔日艳阳高照,夏沉烟指挥侍从把一盆盆花果搬出来,放在马车辕座上晒太阳。
侍从们搬得辛苦,夏沉烟偶尔扶正她花盆的位置。她很少做这些事,由于自小养成的习惯,搬花时也要戴着手衣,脊背挺直。
陆清玄在旁边搭了一把手,忽然说:“其实车顶是可以拆卸的。”
“可以吗?”
陆清玄抬头打量马车,片刻后,说道:“可以,你让人试试。”
夏沉烟忽然也感到好奇,让侍从去拆,阳光倾泻而入,马车变得十分奇怪,她忍不住看了好几眼,然后看向陆清玄。
他解释道:“这样一来,日光照耀,你就不用搬花了。”
夏沉烟:“……”
原来只是因为这样吗?
她感觉这思路有点奇怪,可是哪里奇怪,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因为陆清玄在冲她温和微笑。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看得入迷,可是他身后的浮云很美,阳光也很好。阳光刺破浮云,照在他笔直的身形上,他穿着布衣,却长身玉立,丰神异彩。
夏沉烟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侍从因为可以少做一项事务,高兴地说:“公子这主意真不错!”
他们带着改造好的马车继续前行。
夏沉烟坐在马车辕座上,眺望四周的旷野。陆清玄在她身旁坐下。
他们贴得很近,迎面吹来的风拂过他们,似乎都不能穿过他们之间的缝隙。
夏沉烟没有在看他,他的视线却流连在她身上。
“沉烟,这里有野花。”
夏沉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看见一丛野花。
她让车队停下来,观察须臾,说道:“是暮椿花,我在扶柳给我的医书上看过。”
“扶柳?”
“就是从前的庄美人。正月时,我回了皇宫,她和从前的顺妃一起来拜望过我,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们回宫的消息,不是人人都能得知的,但就算再隐蔽,也不可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那日他特意去和陆宜珩骑马了——陆宜安太忙,抽不出时辰。
夏沉烟一边细看暮椿果,一边回忆道:“她听说我在外头遇见了许多不认识的草木蔬果,就给我送了那本医书。医书上写,这暮椿花用于泡茶,可……清肝明目,解乏解渴。”
“清玄。”她偏头看他。
“怎么了?”
“想和我一起喝暮椿花泡的茶吗?”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陆清玄也不由露出微笑,“好。”
侍从升起篝火,烧了沸水,用暮椿花泡了茶。
夏沉烟坐在马车辕座上,享用暮椿花茶。阳光平静地洒下来,镀在他们身上。她捧着杯盏,凝望远方的红日,心头漫上惬意和欢喜。
“晒不晒?”陆清玄问道。
刚刚喝了热茶的夏沉烟说:“晒。”
他便让人取来遮阳的伞,他的手指如竹如玉,耐心举着伞柄,帮她遮住刺目的阳光。
太阳在转动,他仔细地调整撑伞的角度,让她始终被遮在最阴凉的地方。
隔了许多天,他们终于经过一个村落。村落人烟稀少,许多屋子都破败不堪,看上去许久无人居住。
侍从说:“不知道此处井水是否干净,奴才想装一些水带在路上。”
夏沉烟便让车队停下,侍从们去装水,她在四周闲逛。
她有时候打量周围环境,有时候低头辨认植物。“清玄,这是北山莱。”她语调微扬。
“嗯,北山莱。你要种到马车上吗?”
夏沉烟摇头,她取出游记,记了几笔。她常常这样,有时候会琢磨字词,一想便是好长时光。在这种时候,陆清玄从来不会打扰她。
不过,他有时会命人取来伞,他撑伞为她遮挡阳光。
他不担心她晒黑,他认为她拥有无数种美好。但是,他总是担心她被晒得难受。
良久,夏沉烟收起游记,转过一间废弃的屋子,对陆清玄说:“我们再看看这村落里还有什么。”
村落里还有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年纪大了,耳朵背,眼睛也看不清,等夏沉烟走到近前,她才反应过来。
夏沉烟没有戴帷帽,老妇人直视着她的脸颊,怔怔看了许久,问道:“你是蒹葭的孩子吗?”
蒹葭,夏蒹葭。
夏沉烟的五姑母,先帝曾经最宠爱的女人。
第55章 旅途(四)
老妇人坐在小凳子上,操着一口极其标准的国都口音。
夏沉烟愣了片刻,回答道:“我不是蒹葭的孩子,我是她的侄女。”
“侄女啊……”老妇人神色微黯,“我听她提起过。不知现在是何年岁了,她口中的小小侄女,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夏沉烟说了年号,问道:“敢问老太姥如何称呼?”
“老太姥称不上,我姓陈,你可以呼我为陈氏。”
“陈老太姥,你认识我的姑母吗?她现在……如何了?”
人人都说她已经死了,在胡兵的手里遭受折辱,又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可是,夏沉烟连那个“死”字,说出来都觉得难过。
陈老太姥笑了一下。她脸上皱纹密布,每一条皱纹都历经风霜,像是盛满往事和智慧的湖面水波。
“我不知道蒹葭如何了,但是,如果你愿意,或许可以听一听我和她相遇的过往。”
“请说,我洗耳恭听。”
陈老太姥目视远方,露出追忆神色。
“我是陈家最小的女儿,被送入陛下的宫廷……”
陈老太姥入宫,为先帝妃嫔。后来先帝向胡人献上后妃公主,陈老太姥也被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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