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明白。”她说,“可以仔细解释一下吗?”
“那是格外的价格了。”提万却再次打住,似乎没有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于是罗茜转身往外走去,在重新走上那道长长的、漆黑无光的走廊上时,她思考了很多很多事情。
比如那些在宇宙中漫游的岁月,穷极普通人一生都无法经历的冒险。
“你们和那些小呆瓜不一样,你们比他们聪明多了,所以不用去上学。”
比如站在敌人的尸体上,以为正在“保护”的她。
“虽然罗茜是妹妹,但遇到危险的时候要学会保护在大家前面,明白吗?真乖。”
不是孩子,而是武器的她。
“你和普罗米修斯才是我最完满的造物。”
她停下脚步,前方便是走廊尽头微弱的顶灯,后方是翻滚着的无尽黑夜。她回头望进那深渊一般的黑暗之中,似乎在黑暗之中看见了什么。
她回过头继续向前走,没有意识到黑暗中钻出来一团缓缓流动的深红液体浸入了她的衣服,慢慢钻进了肌肤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提万:没人能从收藏家这里拿走什么东西
以太粒子:那我自己走
阿爸对待两个小家伙的心情还是相当复杂的,不能单纯用“冷酷”来形容吧
第75章 如何行走
罗茜走出来的时候非常安静,一句话都没有说,擦过杰森身边继续往外走。
“怎么,谈话不愉快?”他靠着墙壁淡淡地说,眼见着罗茜还要往外走,叫住她,“外面还有些朋友在等着我们,最好还是先不要这样出去。”
“没事。”她声音平静,“他们伤害不了我。”说完,她径直推开了门。
红头罩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那扇门和墙壁都被密集的子弹射成了筛子,巨大的激光柱透过窗户将半空照得通明,尖叫和哀嚎声几乎片刻不停。
等到噪音停止,他走出去,刚才那些追着他们打的雇佣兵们再也无法嚣张跋扈,甚至无法对红头罩的踩踏做出任何反应。罗茜站在那些尸块的最中间一动不动,衣物凌乱破碎,露出被暗红色鲜血染红的苍白皮肤,还有液体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仿佛刚刚从地狱最底层爬上来。
他在距离她十英尺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出声。
听到脚步,她回过头来,苍白脸蛋也溅上血液,就像童话中被爱丽丝涂上鲜红的白玫瑰,美的几乎不甚真实,只不过不再因为害羞可人的红晕,而是敌人的鲜血。
她在杀戮中彻底盛放开来。
罗茜朝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原来我是干这个用的。”
她摊开自己的手给他看。
那双冰冷的手,毫无温度的手,沾满敌人鲜血的手。
杰森一直站在原地,目光静默地看着她,似乎也有一瞬在迟疑站在那一堆尸体上的人到底是谁。
虽然说早就料到,但真的看见还是觉得不现实。就好像灵魂浮在半空中看着这可笑的对峙一幕,巨大的抽离感从指尖慢慢升上来。
她垂下眼睛,手也慢慢放了下来。一滴血从她的小臂一路流下,直至从指尖慢慢滴落在地上的那摊血泊上。
有些事情哪怕只是知道,也再回不到曾经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刻了。
“你走吧。”她听见自己声音里有种无可奈何的意味,是她竭力维持出来的轻松。
不幸露出了它狰狞的面貌,幽暗蒙昧,容色莫名。
“是我把你牵扯到这里来的,真对不住。我原本没有想要伤害谁的,看来最终事与愿违。”她平静地撇开眼神去仔细端详一具尸体狰狞的死相,“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你有能力给自己找到离开的途径的。”
足足有五分钟里,谁都没有说话,然后在难熬的静默中,杰森动了。
他踩在那些尸块上,一步步朝她走来。
罗茜看了一眼他拿着枪的右手,那把从掠夺者手中抢来的枪被他用一种随时可以射击的姿态拿在手中,手掌朝内,枪口朝下,他全身肌肉都紧紧绷起,那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备战姿态。
她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很糟糕,而且很危险。这种想法让她无所适从地捏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她还没想好站在杰森的对立面的时候,该摆出怎样一副表情。
“你伤害不了我。”在杰森朝她伸出自己的左手的时候,她没有后退,只是紧张地盯着他,嘟囔了一句,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刚说完这句看似威胁的话,她就闭上了眼睛,甚至脑袋也忍不住往后躲了一下。
“疼吗?”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罗茜感到自己的脸颊被他戴着战术手套的掌心笨拙地蹭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
“别怕。”他垂着眼睛擦掉她脸上的血污和泪痕,动作不算轻柔,笨拙而生疏,“他们打你的时候,你疼不疼?”
他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虽然满身鲜血形同恶鬼,看上去却像是要破碎一般,马上要被吹散在风中。
在他面前,她几乎永远都是个笑眯眯的快乐小鬼,话多得能将人烦死,就像撒了盐的冰淇淋,就像一只风一样干净的小鸟,在一个奇怪的、水族馆一样的幽暗世界里生活着。
她并不是宇宙中最勇敢的孩子啊。
罗茜咬着嘴唇偏过头去,摇了摇头,但眼泪却慢慢积蓄在眼眶中,将眼前的一片狼藉模糊成大团颜色和浅淡的斑块,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杰森摘掉自己的手套,用粗糙拇指指腹轻轻揩掉她眼角的泪水,展开了自己的另一条胳膊,哑声说,“乖,这不是你的错。”
她望进他的蓝眼睛里面,那双如同朦胧清晨的蓝眸此时深沉如海,装满了她看不清的情感,但巨大的安全感就此将她包裹。
一颗飘荡地浮在半空的心终于缓缓沉淀下来。
怎么会不疼?疼得好像她也与那些人共同死过好几回一般。
罗茜撇着嘴慢慢蹭进他的怀里,直到重新感受到属于人类的温度,从心口泛上来的一阵一阵冷意才停歇,但她还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杰森叹了一口气,收紧了自己的手臂,让她能够以被裹住的姿态依在他怀里。她太冷了,几乎快冻僵。
“对……对不起。”她哽咽着说,回过神来才发现腿软,刚刚她光是维持着直直站立的姿势,就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她用力地牵住他的一只袖子,仿佛挣扎着抓住飞快滑脱的救命绳索。
“为什么说对不起?”
她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哽声说,“我想起了好多好多的往事。我希望能永远依从自己的梦想,做一个好人,想好好保护大家。”
“如果你选择做一个好人,那么你就是。那和你的本质无关,仅仅和你的选择有关。”
杰森把下巴靠在她头顶,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好像在安慰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他甚至不敢太过用力,害怕哪怕最轻柔的触抚也能让这个瘦伶伶的孩子感到疼痛。
“提前知道那条路要怎样走,和究竟如何走完那条路是不一样的。况且,谁说你没有保护到大家?你保护了大家很多次。”
小姑娘的抽泣停了一下,她吸了吸鼻子,仰起自己白生生的脸蛋,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可怜巴巴的问,“真的吗?”
她的眼睛带着些许希冀地看着他,那种全心意的依赖让他忍不住轻叹。
“嗯。”他用拇指摩挲着她的眼角和鼻尖,那里正因为哭泣而通红一片。
“我有保护到大家?”
“有。”
他怀里的小不点沉默了一下,继续用那种可怜巴巴的声音说,“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我那副样子。”
“没关系。”
“可以牵我的手么?手疼。”
他握住了她的冰冷的手。
“我还突然很想、很想吃冰淇淋。”
“等我们回到地球之后,再吃冰淇淋也不太晚。”他的声音微微带了点笑意,“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抢一家冰淇淋店,坐在他们的冷藏室里吃个饱,好吗?”
罗茜只好点点脑袋,有些害羞地从他怀里挣脱,站直道,“我平常不哭的。”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补充,“而且我哭也通常不会哭的这么丑。”
杰森看了她一会儿,才说,“如果放在平常,我会说你哭起来也很好看,但你实在是应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看到旁边那家伙了吗?他看起来快被你的模样吓哭了。”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罩在她的肩膀上,好让她看起来不至于太过恐怖,“你昨天说的那个章鱼人,什么那喀索斯,住在哪里?或许他能让你在那里洗个澡。”
罗茜朝他指的方向一看,那里果然有一个小个子蓝皮肤的外星人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脸惊恐,看到她看过来的眼神,更加慌乱了,用尾巴蹬着地板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撒腿就跑。
他跑也就算了,偏偏刚刚站起来,就有一串什么东西从他的衣服里掉出来,他本来想回头捡,但看到罗茜一脸复杂朝他伸出的一只血手,连东西都不要了,屁滚尿流地逃出了小巷。
“我真的,”她委委屈屈地指了指自己,“有那么恐怖吗?”她蹲下来用脚底下的血泊照了照自己的脸,刚想做出一番评价,就被杰森拉走了。
“刚才还没那么恐怖,现在看上去倒像是个十足的杀人狂魔了,正常人都不会用血泊当做镜子的。”他说完便停下来,回头给罗茜仔细地拉上大衣的拉链,一直拉到了下巴,“这样看上去好多了。”
触及她委委屈屈的眼神,他嘴角不自觉微微抬起一个弧度,帮她理好领子,伸手在她头顶拍了拍。“乖女孩。”
杰森走到那个东西旁边,拿起来,发现那是一串钥匙。最大的那个与其他的钥匙都不太相同,他将那个钥匙翻过来,在上面看到了摩罗毕租车行的字样。
他上下抛了抛那串钥匙,“走吧,先去给你好好整理一下再去找这串钥匙的主人。”
他们重新来到还未开张的“热情♂触手”,那喀索斯见到这副模样的她几乎是惊呼着赶紧带她去了淋浴间,杰森目送着他们离开,一转头,便和一群浓妆艳抹的半章鱼人对上了视线。
那群章鱼人之中有男有女,看着他的眼神也格外缤纷多彩。他甚至能够感觉到有几位章鱼的长臂已经忍耐不住了。
“我……不……”他艰难地调整了一下语言,“呃……”
“嘿,帅哥。”一个留着粉头发的健壮章鱼人朝他抛了个媚眼。
杰森维持着脸上的礼貌表情盯着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我和那孩子一起来办点事,不是来这里消费的。你们应该认识她吧?”
“嗯哼,老板的老朋友。”粉发章鱼人不屑又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平板板身材的小姑娘,还没有你一半有料,真的不考虑一下在这里享受一下吗?”他魅惑地舔了一下嘴唇。
“算了吧,席尔瓦,那孩子会嫉妒的。”粉发章鱼人旁边的一位女性章鱼人用触角拍了一把他,规劝道,“这位帅哥都说了他是和那孩子一起来的了。”
“呃……我们只是……”他正想解释他们其实并不是那种关系,就被打断了。
她朝他眨了眨眼,“不过和我们坐在一块聊一会应该没事吧?还是说你对章鱼人有什么种族偏见?”
等到罗茜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杰森正襟危坐地坐在一堆你一言我一语的高大章鱼人之间,甚至有章鱼人边谈话边将自己粗壮的臂搭在了他的大腿上,身高超过六英尺、一身腱子肉的杰森坐在一堆三米多高的章鱼人之间,竟然显得格外乖巧,见到她,他刷的一声站了起来,朝她大踏步走来。
“你在笑吧?”他面不改色地牵着她往外走,“你脸上的表情是在幸灾乐祸地笑吧?”
“我没有啊。”罗茜已经打理的干干净净,一脸天真地看向他,“为什么要笑?我可是刚刚才发现我那悲惨凄凉的身世耶,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他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也就你这会儿还能笑得出来。”
她捂着额头低下头去浅浅地抿了一下嘴。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一切的。”
杰森愣了一下。
罗茜抬起脑袋认真地看着他,“因为还有你在我的身边,所以感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一切的。是你让我有勇气接受这个现实,谢谢你,杰森。”
他看了她一会儿,定定地“嗯”了一声,然后迈开步子就往前走。
不一会儿他又走回来,“手。”罗茜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炙热的手心,回头和那喀索斯告别,匆匆跟上了他的脚步。
“呼——”那喀索斯眯着眼睛吐出一口烟,将嘴边的烟嘴拿开,看着他们两个一同离开的模样,低声笑了。
刚刚罗茜在浴室里的时候,向他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自己会弄成这副模样过来。那喀索斯又问那个陪她一起来的地星人是什么来头,她居然说那家伙是她的保险柜。
保险柜。
那是存放心的地方啊。
他将烟头在自己的手腕上摁灭,转头轻轻关上了门。
如果是那样的话也不赖。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玫瑰:宇宙是残酷而混乱的地方,我的身世甚至比这广阔的宇宙还要混乱,什么都是虚幻的,唯一的永恒只有痛苦和孤独。
*五分钟后*(见到杰森)呜呜呜我的手手被他们打的好痛
难过不是因为自己杀了人满手鲜血,是因为发现自己不是孩子而是武器。
不过发现没有,桶是第一个问小玫瑰“疼不疼”的人。温柔是如此强大的力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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