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在绣的是一个腰带,一看款式就是专门配武服的。张宪空当差的时候都是穿这样的衣服,所以,王承柔特意绣了一个与之配套的。
暗蓝色的底色,配上绿色的镶边,上面的花纹图案是几枝竹子,整个腰带只有蓝绿二色,看上去十分清新淡雅。
王承柔确实是个琴棋书画,女红刺绣都会的女孩子,王夫人总说她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但若是她不喜欢的,不认头学的,也就止步于此了,再不会精进,就在中不溜的水平晃荡着。
这做活刺绣就是,会,她是会的,但论起精来,就差点意思了。
这也没办法,刺绣这活计是王承柔临时抱的佛脚。上一世,李肃还是首辅的时候,衣服是要按制穿搭的,连小件的配饰也都是有标准的,后来当了皇上,规制更是严格,不可能随意穿戴宫妃出品的东西。
是以,王承柔没起过给李肃做衣服绣东西的念头,在重来的这一世里,她自然选择了一项没有为李肃做过的事情,来成为她与张宪空勾勒回忆的选项。
王承柔看着还差几下就可以完工的腰带,心里默念,没有关系,只要她想学,以后一定会绣出不输绣娘的精品。
“好了。”最后一针,王承柔终于完工了。
她拿起腰带站了起来,这还是王承柔第一次为个男子而动手做女红,仔细看看,也没有很难看,中规中矩罢了。王承柔因家境殷实,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要她违心地说自己绣的好,她还真说不出来。
清香凑过来小声道了一句:“是姑娘的心意啊,张公子懂的。”
王承柔乐了,她把腰带平放在桌上,想等会儿找个盒子来放,不想把它弄折了。
“行了,回头找个平盒,我放腰带用。”她吩咐完清心,就带着清香去往母亲那里,到了该给阿娘热敷的时辰。
此时,侯府门外,李肃与秦洞天分别下了马车。李肃对刚下马的管青山说:“你去敲门,呈拜帖。”
管青山听命亲自去做此事,待他敲开侯府大门,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只是出来后,脸上的表情都变了。
李肃看着他走回来,管青山低头小声禀报:“蒋海在此,他是跟着张宪空与王亭真来到的侯府,看着张宪空有门不走,翻,。墙而入的。正决定要跟进去探查,就见到了公子一行。”
李肃刚还恬淡,甚至带了点暖光的眸色一下子冷冽了起来。管青山硬着头皮接着报:“说是,今日也是张副指挥的生辰,与王姑娘约定的来府上,给他庆生。”
这话说完,管青山就知道,公子已怒极。李肃一时不语,最终冷言道:“来的正是时候。走,进去吧。”
秦洞天不知发生了什么,自然是拿上医箱跟上了小公爷。
王夫人院中,王承柔这几日都是按着阿娘真的生了腰病来侍候的,想来上一世受尽了父母宠爱,却没能为他们做什么,现在正好借这个机会尽尽孝,解解心疼。
“阿娘,这个力度可以吗?”
王夫人听着小女儿与她说话时特有的娇娇气气,心里暖了一下,她道:“好了,歇会儿吧,这大热天的,看你这一头汗。”
王承柔:“我算着时辰呢,再按一会儿就好了。”
她这话才刚说完,就听外面阿娘屋里的大丫环清琴进来报:“夫人,侯爷的人来说,固国公府的小公爷到府上来了,说是听闻您久病不愈,特带了名医来给您诊治。以答谢,”
清琴说到这里,看了王承柔一眼:“以答谢咱家姑娘所送的太过贵重的生辰吉礼。”
王承柔“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谁来了,李肃吗?为什么?她满脑子都是疑问,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李肃在这个日子这个时间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王夫人也一下子站起来,但她马上又坐下了,她还在在病中,她现在的病情是起不来身的。
王夫人问清琴:“侯爷怎么说,真要过来吗?”
清琴:“要过来的,而且已经向这里来了,侯爷让人提前跑来通知一声,好让咱们有个准备。夫人,该是准备起来了,没有多少时间了。”
王夫人:“知道了。”然后扭头对王承柔道,“别慌,我们做的准备很充足,以平常心来对待就好。”
阿娘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李肃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王承柔知道,所以,她虽表面以镇定的表现安抚着母亲,但心里还是很不安的。
这是送去拒贴后,最坏的结果。李肃对她有些过于上心了。
王夫人虽是在扮病,但她也不能躺着,在清琴的帮助下,她倚在榻背上,身上盖了一条薄巾。
做好这一切抬眼看向王承柔,这孩子还是紧张了。一双眼紧紧盯着门口的方向,如临大敌。
王夫人也轻轻地提起了一口气,小公爷带着名医主动来访确实令人不安,但还不是慌的时候,总要看看人家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毕竟承承确实是送了大礼。对方来表示下道谢,并送上名医,可能正是不想欠侯府人情,不想与侯府深交的意思。
没一会儿,侯爷领着李肃还有一位带着医箱的人走了进来。
王霜先道:“夫人,小公爷听说你腰疾复发,特请了秦名医来给你瞧病,这可真是太费心了。”
王夫人坐在榻上,扮演着一位连床都起不来的重病之人,清琴替她打帘,她微微探了下头:“谢小公爷惦念,因病在腰上,站立不起,失礼了。”
父亲与母亲都说完话,王承柔上前半步,对李肃行礼道:“谢谢小公爷,小公爷安。”
李肃发现王承柔真的很显眼,哪怕她站的位置在榻的另一侧,要扭下头才能看到她,但自他一进这屋,他的余光就扫到了她。
此刻,她恭敬地对着自己行礼,李肃可以正面、大大方方地瞧她了。原来,她在家里是这个样子的,穿着一件淡黄色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素衣,衣服上连点刺绣都没有,倒显出她的年轻俏皮。
头上更是简单,别着枝白珠钗,只此一只。可能是在家中的缘故,一头青丝没有被精致地盘敛,松垮松垮的,透出一种随意与慵懒。李肃再一细瞧,还有些毛绒细发没有被盘上,落在耳上,一路散到她脖颈的位置。
李肃替她觉得痒,想伸手挑起这缕,帮她别到耳后去。不止,他还有一种冲动,想要逼她到角落,质问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为什么会招外男入府,她与张宪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已走到了哪一步?!
这些情绪都被李肃掩在了平和的表象下,他适时收神,道:“王夫人、王姑娘客气了,不必多礼。”说完他开始介绍秦洞天。
秦居士其实根本不用介绍,他的名气很大,也许有人没见过他真容,但却不会有人没听过他的大名。
秦洞天又是一番礼貌寒暄,然后他进入正题:“夫人,可否伸出舌头一看?”
王夫人照做,后又在王承柔与清琴的协助下,秦洞天在男女有别的避讳下,尽可能地掌握了王夫人的病情。他内心有疑,以他看到的,以他的经验,王夫人确是腰上有疾,但不至于病成这样,连床都下不来。
出现这种情况无外乎两种原因,一是王夫人就是在装病,二是,病人各体有异,他就算医术再高,也有看错看漏的时候。无论是这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秦洞天都不可能发出质疑的声音。王夫人确实有腰病,他作为大夫,给病人治病就是了。
秦洞天问:“夫人在服什么药?我看您热敷的是茜白,这种药材可不好找,如今府上有了,倒是可以充分一用。不过有一点,现在这个季节,药材容易沾染潮气,别的药材倒也罢了,偏这茜白最是娇气,受了潮疗效会大不如前。”
王承柔马上说道:“有晾晒的,我给母亲用的这些都是一早就从库里拿出,由我亲自晾晒的。”
秦洞天用手指捻了下敷药,他眉头微皱,提出疑问:“姑娘肯定是十分用心的,但还是那句话,茜白这物,属实难侍候,我可以去看一眼,你是怎么晾的吗?”
王承柔:“这药有问题吗?因着我院中有一处大屋檐,可挡风雨与阳光,我就在那里晾了。”
秦洞天:“不是药有问题,而是怕姑娘方法、环境有差,那样的话,哪怕是晾晒充分了,效果一样会出问题。我看夫人用药气色都还可以,不应该连日下不了塌,想是也许与此有关。”
秦洞天后面又说了一堆,什么药材药性,什么处理不当差之一毫失之千里,一说起药材,秦洞天就有些停不了口。
李肃适时打断道:“既然秦居士难得在,府上又有这稀罕物,不如让他帮着看看,也可解了疑心。”
王承柔也怕每日的热敷做了无用功,忙应下:“我让人去取,”
侯爷这时开口道:“亭真呢?”然后唤了外面的下人,“去找公子来,让他去小姐那里取药材。”
王霜之所以这样吩咐下人,是因为他一直没见到王亭真,怕这个儿子莽撞不知家中有客,再冲撞了什么,坏了事,这才又借着取药材的机会让府内下人去寻他,给他带信。
这边下人领了命刚要去,却被李肃拦下,他扭头问秦洞天:“刚才秦居士不是说,不仅要看晾过后的成品,还要看晾晒的环境吗。”
“对对,是这样,东西不用取来,我亲自去看了才最好。”秦洞天附和。
李肃接上他的话:“所以,还是王姑娘带路,领我们去亲眼瞧上一瞧吧。”
王承柔微楞,他们这是要去她的院子?李肃也要去?可那药材确实是在她院中,不去她院里瞧又能去哪呢。
去女子闺房在本朝倒也没什么,前提就是要像现在这样,得有正当理由。王承柔冲秦洞天一福:“您跟我来吧。”
一行人来到王承柔所住的桃水榭,她走在前面带路,一跨进院里,竟见王亭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出现的很急,吓了王承柔一跳。
“呀,”王承柔脚下一顿,待看清人后,“哥哥,你怎么在这?小公爷带着秦居士来给母亲诊病,父亲刚在找你呢。”
话音刚落,与李肃走在最后面的王霜,迈步过来道:“今日一天不见你,你母亲都病成那样了,也不知在家呆着多陪陪她,你个不孝子。”
王亭真马上冲父亲揖礼:“父亲大人别生气,是儿子的错。我这不是正要去看母亲,想到妹妹每日都要去母亲那里,就想顺路找她一道去。”
说着,他看向李肃:“小公爷安,劳您记挂家母病情,我这里拜谢了。”说完又对秦洞天一拜。
王承柔看着王亭真,总觉得他不对劲,这个时间,他明明知道自己定会在母亲那里,怎么可能如他所言,来此找她一起去母亲那呢。
心中满是疑惑,但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还是先把药材的事搞清楚,把瘟神送出她屋子、送出侯府才是正事。
王承柔在打量王亭真的时候,李肃也在观察着她。从她的神态作派看来,她好像并不知道张宪空与王亭真所做之事。
王承柔首先把秦洞天带到屋檐下那个天然的晾晒场:“秦居士,这些就是我晾的茜白,您看可否有不妥。”
秦洞天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茜白,固国公府够尊贵够有权势吧,至少保帝侯府比不了,但若是他想在固国公府的药库里寻找茜白,能找出一棵来就不错了。这保帝侯府,什么人家啊。
秦洞天一个药痴,看到这些被整整齐齐晾晒着的茜白,两只眼睛里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了,他忙过去查看,测湿。
李肃也跟着进到了屋来,一进去,一股似有似无的香味飘在空中,与他冷杉堂里偶尔熏的冷香的味道不同,这种香气有一种绵延的细腻感。
本以为除了冷香,其它香味都不喜的李肃,竟觉得好闻,多闻一会儿,甚至给他一种熟悉与安宁的感觉,好想闻着这味道安眠。
难道这是安神香,可味道又着实不像,李肃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味道的同时,抬眼打量起这间屋子。
他眼中锐利乍现,一下子就看出了可以藏人的地方。心中有数后,李肃收回视线,开始又打量起屋内摆设。
一个多宝阁下放着一个箱子,箱子是打开的,里面随随便便地堆着一些摆件。李肃看着这些东西觉得十分眼熟,待一细瞧,这与王承柔送他的生辰吉礼,大小一样,造型多为吉兽,同样金光熠熠,像是一套似的。
李肃这时候心内一直烧着的一把火,又被添了一把柴。可气人的是,那装东西的箱子上贴着一个红纸条,上书:权高势大无交情之备选。
被送礼人家的范围明晃晃地标在了上面,此箱内礼品,着实透着敷衍与不走心。
第29章
李肃目光刚一离开那箱子, 清心就在王承柔的眼色提醒下,走过去尽量不着痕迹地把箱子关上了。
谁能知道,小姐会带外人进来,本来打算这两日记好数整理好后, 封箱抬回库里的。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就让贺礼是从这里出的收礼人李肃给看到了。
虽然李肃不再盯着箱子看, 但王承柔打起全部的精神, 暗中注意着他。这人, 登顶皇位成为帝王, 在驭下方面张驰有度, 在用人方面心胸宽广不狭隘,但唯独对她,对待私人情感上,他气量极小, 霸道不宽容,报复心也重,王承柔因这吃了不少的苦头。
如今,唉,明明是在尽力不得罪他了, 偏偏事与愿违。忽然,王承柔表情警觉起来, 李肃那是又朝哪看呢?
李肃目光刚落到窗前的一张桌子上,王承柔快他一步以身体挡在了桌前,这个动作反倒引起了李肃的怀疑,她在挡什么?
王承柔之所以做出明显会引起李肃注意的行为, 是因为她眼尖的发现, 她离开前放在桌上的亲手缝制的吉礼, 被人动了。
不止动了,是右边的一角被折了个特定弧度,这个弧度赋予了这条腰带不同的意义。
王承柔心跳加快,越来越快,那个折角是定情男女收到对方礼物时,为表感谢,礼物会被折成这样一个弧度来存放。当然,现在此举多为做仪式时使用,比如定亲时交换聘礼嫁妆,或成亲时这样来摆放聘礼嫁妆。
是以,王承柔若是没看错,能有资格也会这么做的,只有张宪空。她脑内忽然闪过刚才王亭真的怪异之处,一下子有了个猜测。
这一连串的变故与猜测,在王承柔这里发生的太快,她来不及掩饰脸色,完全暴露在李肃面前。
看着在上一世十分熟悉的李肃的样子,王承柔知道完了,他不会放过这个细节,他一定会用他的方式搞清她在做什么。王承柔两害取其轻,不打算在装,也知道这一节她掩饰不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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