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指的重音缠入话声。
“?”
陈不恪长睫缓抬。
“…没见过!”
一声忍不下的抢白后,张康盛结束了自己心不在焉的交谈,慌忙把整个屋子的焦点拉到了自己身上。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我们恪总见的工作人员太多了,多少有点脸盲,可能是认错人了,你别见怪。”
“哦,不见怪。”
却夏平静地接了台阶。
张康盛暗暗抹了把汗。
然后下一秒里,他就接收到了自家祖宗转过来的不爽的死亡凝视。
张康盛赶紧给陈不恪使了个眼色:
秘密,这个女人可是知道你解约秘密的!她还什么都不要,你哪能见过她!
没见过,打死都是没见过!
陈不恪旁落开眸子,轻冷一嗤。
张康盛松了口气,又略微警惕地瞥向座下。那个小姑娘在那句轻描淡写的威胁后,已经安静地耷回眼皮去当她的影子了。
不行,知道秘密的圈内人还是得把在手里才放心。
张康盛心里下了决定,面上却没露声色,他笑着应康礼诚邀请落座,谈起他们有意合作的那个IP项目。
却夏昨晚回去得很晚,今天又是一早就被于梦苒吵醒,此时再坐在光线略暗的会议室里,困得她上下眼皮直打架。
同桌交谈声也仿佛自动译成佛经,念得她昏昏欲睡。
偏还要强撑着,犹如上刑。
在却夏压下第十八个呵欠时,康礼诚终于想起了她这个会议室吉祥物的存在。
康礼诚:“除芷薇出演女一号之外,按照我们的初定阵容,却夏小姐也会以个人角色参演。”
“?”
室内一静。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聚到康礼诚身上。
“‘以个人角色参演’,这是什么意思?”代表陈不恪的张康盛的疑惑点显然和却夏秦芷薇不同。
康礼诚似乎意外,多看了陈不恪一眼,张口欲言。
回神的秦芷薇却压不住火,在此时语气凉凉地抢白:“却夏从签进天乐以来,一直是给我当替身演员的——哦,她没介绍过这一点吗?”
“替身演员?”
张康盛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
康礼诚不悦地扫过秦芷薇,心情却更古怪。
他原本以为却夏和陈不恪定然是有些纠葛的,现在看,两人却都不知道却夏的本职,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房间里心思各异,一时陷入微妙的安静里。
这片刻,却夏终于从困倦和惊醒的双重状态里回神。迎上几人情绪各异的目光,她麻木而敷衍地补充了句:“对,替身,也跑龙套——有需要随时联系。”
限期一年。
却夏在心里补充。
一年以后爱谁谁,就算对象是白毛顶流她也不会搭理一眼的。
想到向自己招手的平静从容的素人生活,却夏心情略微平和了些。
于是女孩从椅里起身,仍是没情绪地垂着眼:“康总监,我和陈先生不认识,后面应该没我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这“爱咋咋地”“关我屁事”的气场震住了张康盛等人。
康礼诚哭笑不得:“好。”
却夏从口袋拿出折起的棒球帽,侧身时轻扣上柔软的中长发。
一绺茶色被压在耳边,轻轻翘了起来。
长桌最里面。
始终望着窗外的陈不恪终于动了,他侧回脸,灿白碎发下黢黑眸子略微仰抬,无声望着女孩安静离开房间。
那张凉淡得冰一样的神颜里,终于起伏了点情绪。
秦芷薇犹在不虞:“总监,却夏参演的事情你们都没有提前跟我说过。”
康礼诚用眼神警她:“公司的行政安排,也要和你一一确认吗?”
“可却夏是我的专用替身啊,”秦芷薇不满噘嘴,“那我不管,就算她要参演,替身还要是她,那些吊威亚之类的戏太疼了,我不要自己拍。”
还有外人在,康礼诚耐着性子:“公司里会给你安排其他替身演员。”
“可我习惯了,其他人背影也不好看,上镜多丑啊?我就要却夏替演!”
“……”
康礼诚还没说话,会议桌侧却忽然砰的一声响。
空了的椅子扶手撞过边沿,弹退开。
从椅里起身的陈不恪懒低着眼,抬手揉了揉额前碎发:“走了。”
看戏的张康盛一懵:“啊?这就走吗?”
“我没说一定合作,回去考虑。”陈不恪单手扯上兜帽,又拉起高领遮住半脸,插上兜就转身往外走。
“哎?”
眼见长腿祖宗已经快出门了,张康盛连忙起身,匆匆和康礼诚交换名片客套着抱歉,就快步小跑着追了出去。
“您来都来了,我还以为您选定这个本子了呢,”电梯里,张康盛哀怨,“既然没想好,那何必还要专程来跑一趟呢?”
陈不恪:“闲得。”
“……”
张康盛无奈,随即皱着眉转开话题:“不过这个却夏是圈里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是秦芷薇的替身演员,那这事就不好办了。”
“办什么事。”
“当然是她知道您要解约这事,”张康盛压低声,“本来我想着这次一定得稳住她,可要是牵扯上天乐——你也看见了,那位杨总多半是听到什么风声,殷切地巴不得给你套上麻袋拖进天乐呢,他看你那眼神我都起鸡皮疙瘩。”
陈不恪像没听到后半段:“你想怎么稳住她?”
“这个我还没想好,砸钱或者让她开条件?反正不能再拖了,夜长梦多。”
“那就今天解决。”
“啊?今天怎么解决?”
“……”
隔着毛衣领,张康盛似乎听到陈不恪很轻地笑了。
他差点以为自己幻听,刚想扭头。
陈不恪:“灭口吧。”
“?”
却夏刚踏出天乐传媒的大楼,就被一辆刹停在身前的黑色保姆车拦断了去路。
女孩停住,从棒球帽下仰起寡淡漠然的脸。
车门在同一秒拉开。
紧挨车门,张经纪人捧着狼外婆似的微笑:“却夏小姐,关于那晚影视城的事,考虑到你似乎隐瞒了我们关于自身的一些情况,之后如果同组合作多有不便,看来我们需要再谈一谈……”
“啧。”
最里侧,白毛不耐地支起长腿,那人从张康盛身后俯露半张祸世侧脸,并精简概括——
“上车,灭口。”
却夏:“……”
·
却夏不介意在晚间头条上看见《白毛顶流路边被粉丝认出,惨遭围堵被追成狗》这类标题,但如果标题下的大配图里还要分她一席之地,那她就很介意了。
因此没用受惊的张康盛催促,她已经自觉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张康盛还有点回不过神。
等过了一个红绿灯,他才懵逼地找回声音:“你就这么,上来了?”
却夏微微皱眉:“不是你们让我上车吗?”
张康盛:“他说的可是上车、灭口。”
“哦。”
张康盛:“灭口你也敢上?”
“……”
却夏侧眸,扫了张康盛一眼。
这位经纪人的身板没比姚杉云结实到哪儿去。
张康盛被看得汗毛一立:“我能冒昧问一句,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吗?”
后排,倚在座椅里的陈不恪阖着眼,低声笑了:“意思是你这样的,她一分钟能弄死两个。”
张康盛:“……”
张康盛:“?”
张康盛绝不相信面前纤细秀丽的小姑娘有这个身手和想法。
但他的人生准则是“保险起见”,所以他往后缩了几公分才问出口:“却夏小姐是这样想的吗?”
“没有,”却夏平静转回,“我不会打架。”
“噢噢,是好事,女孩子就是被保护的嘛。”张康盛讪讪地笑。
他身后那排,陈不恪懒懒睁了眼。
车顶天花板上仿佛映出前几天他见的那一幕——酒店晚会厅休息间的镜子里,光下折着雪白匀停的腿,将男导演踩在门板上的女孩细瘦柔韧的侧腰和冷淡的脸。
凌厉又凶狠,漂亮得能杀人。
陈不恪放下踩着踏板的长腿,刚直起身,就对上前排转过来的女孩半耷垂的眸子。
和那晚一模一样的侧颜,只是用空白藏起了那些凌厉面。
只余温吞的柔软假象。
“盒子,还你。”绕着贝壳手链的细白手腕递来空檀木盒。
陈不恪没接,挑了眉。
却夏见他不动,只好耐着性子抬了抬手腕,解释:“它二十块,用不上这么名贵的盒子。”
陈不恪笑了:“它一百万。”
却夏:“……”
也对。
一百万都欠了,虽然是被迫欠的,但也不差这一个盒子了。
却夏缩回手:“那晚听到的事我没和任何人说。天乐副总或许知道,但和我无关,你们不用再费心了。”
张康盛干笑:“这件事我们还是等下车后坐下详谈——”
话声未落。
后排,陈不恪的手机在外套口袋里震动起来。
张康盛立刻停住,扭头看去。
陈不恪接起电话,一两秒后他微微皱眉:“honey?”
却夏一顿。
honey?
被陈不恪喊成宝贝这么亲热的,只能是他女朋友吧。
所以继卷入顶流的解约秘密后,又要再加一个全娱乐圈都不知道的陈不恪的私密情人?
却夏麻木地想扒开门跳车——
干脆她自己给自己灭口好了。
数秒过后。
陈不恪挂断电话:“先去医院,honey下午突然有呕吐症状,送过去了。”
“啊?吐了?快快,换路去医院!”张康盛连忙催促司机,扭回头看见却夏,他迟疑,“那却夏小姐?”
却夏难得觉着尴尬:“女朋友重要,把我扔在路边就行。这件事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不会说出去”这话重复太多,却夏自己都要心虚了。
车内寂静。
张康盛懵住:“女…朋友?”
望着窗外的陈不恪转回脸,五官间的冰冷似乎消融了一点。
他抬手勾下毛衣:“男的。”
却夏:……
哦,gay。
连这个都说了,陈不恪是不打算放她活着下车了吧。
却夏麻木地望着那人:“我说了我不会说出去的。满清十大酷刑上完我都一个字不说,可以了么?”
陈不恪:“?”
二十分钟后,却夏活着下了车。
还活着看见了目的地——
月牙湾宠物医院。
却夏:“……”
从她身旁,戴着兜帽的陈不恪擦肩走过,嗓音懒懒透哑:“遇上满清酷刑你就招了吧,honey和它主人不会怪你的。”
却夏:“……………………”
第8章 春日
honey是一只猫。
陈不恪的猫。
却夏见它第一面的时候,它就半湿着毛,缩在宠物烘干箱的门内,屁股扭成个毛茸茸的半圆,背对着门——和其他烘干箱里努力扒拉着门玻璃想要“越狱”的猫完全不同,honey的圆屁股透着高岭之花般的倔强。
某种意义上,像极了它拒人千里、生熟勿近的主人。
尤其是那一身雪白的毛。
却夏盯着它的圆屁股看了许久,没能确认,就扭头问身旁:“它是什么品种?”
“啊?”
小姑娘竟然会主动发问,张康盛多少有点受宠若惊,愣了几秒他才笑笑,道:“没品种,就一只小土猫。”
却夏沉默。
朴实无华的中华小田园竟然还能养得这么高贵冷艳,想来“宠物肖主”的说法是有道理的。
张康盛不知道却夏在脑补什么:“它是几年前恪总刚离家出…出来的时候,捡到的,应该是被人遗弃了。”
“被遗弃?”
却夏意外,眼尾都轻轻提起来一点。她转过来,弯下腰,手撑着膝盖,隔着玻璃安静又认真地盯着猫咪:“很漂亮,为什么会被遗弃。”
张康盛:“嗨,它刚开始可不是这样的,毛脏得哟,黑乎乎结在一起,还瘸着腿,而且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
“是”后面的话没说完,交完钱听完注意事项的陈不恪走回来,长腿懒散收停在两人身侧。
张康盛就突然住嘴了,眼神还有点躲避。
却夏没察觉,仍认真地盯着烘干箱。
她伸出一只手指,在玻璃上轻轻戳了戳:“honey。”女孩声音放得很轻,像怕吓着它,是那么多次见面里从未有过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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