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吧。”傅晏辞脱掉身上外套,慢条斯理将裤腿袖口卷起,明明是来修个水管,举手投足依然处处矜贵优雅,不紧不慢。
不像时衾,已经是一身狼狈,她望着男人动作,抿了抿唇,让开了位置。
厨房地上已经积了浅浅两厘米的水,好在有防水台,没有蔓延到外面。
傅晏辞蹲下来,裤脚打湿了也并不在意,他弯腰进到水台下,有条不紊地检查水管。
时衾靠在橱柜门上,浑身湿透,早就累得不行,彻底不管这些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任由水打湿她的牛仔裤。
她的目光落在傅晏辞身上,他的手臂沾了水,白色衬衫也被打湿,深一块浅一块。
平时那一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复存在,仿佛被拽下了凡尘。
水管检查到一半,傅晏辞突然停住,将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下,放进了西裤口袋,像是怕把戒指磨坏,极为珍视。
“……”时衾别过脸,当作没有看到。
溅射出来的水形成了薄薄水雾,阳光从上方的窗户透进来,穿过那水雾,出现了一道小小的彩虹。
七色彩虹横跨在男人宽厚结实的背上。
时衾怔怔盯着那条彩虹,忍不住去想,这一天真的很像过去某个平凡一天。
他们共同面对着生活的琐事,傅晏辞在这种时候,总是显得很可靠。
从水管里流出来的水渐渐变小,从喷泉变成一股一股。
傅晏辞抬起头:“能帮我找个扳手吗?”
时衾眼睫颤了颤,回过神来,起身去拿扳手。
傅晏辞接过扳手,自然地道了一声谢,继续探身去修水管。
时衾站在原地,只能看见他的发顶。
她眯了眯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微微凑近他,看得更仔细。
在男人浓密的黑发间,一根银白色的头发显得格外醒目突兀。
“……”
时衾以前从不觉得傅晏辞老,就算唯一一次说他老,也是故意呛他。
乍然看到他头上的白发,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你有白头发了。”她轻轻说。
闻言,傅晏辞动作稍顿,像是不怎么在意,或是早就知道,淡淡“嗯”了一声。
他都三十一岁了,人生近一半已经过去,生出白头发也并不稀奇。
他这样的反应,让时衾心里更加酸涩。
以前在傅晏辞面前,她绝口不敢提老,提了有的是她苦头吃,变着法儿地证明他不老。
现在他的态度却是不咸不淡,好像已经接受了。
时衾回忆这两年,傅晏辞在事业上风光得很,尤其是他主导研发的自动驾驶技术,在国内汽车领域引领了技术革新,能够将人类驾驶事故率降到80%。
甚至还有专家预测,以目前的数据来看,实现真正的无人驾驶,只是时间问题。
时衾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如果他能早一点做出这样的系统就好了。
上大学时,在电子信息和计算机相关的专业领域,总是能听到傅晏辞的名字。
她的许多同学都把他当作目标,包括江晗也是。
虽然江晗嘴上不说,但是读研的学校,选的研究方向,定的老师,和傅晏辞以前一模一样。
其他人对于傅晏辞更多是仰望,而江晗,因为和他这个兄长靠得太近,又是同一辈,难免暗自较劲。
时衾见到的都是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好像他永远无所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完全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也会变老。
她紧抿唇,盯住那根白头发,觉得刺眼极了。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时衾弯下腰,伸手拔掉了那根白发。
傅晏辞一阵微痛,转过身来。
回头的时候,两个人离得极近。
男人温热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她的嘴唇碰到他了下巴,靠近唇畔的位置。
空气中的檀香气息沉敛好闻。
时衾愣了一瞬,宛如大梦惊醒,猛地推开他。
地板湿滑,她跌坐在了地上,手里还捏着那根短色白发。
傅晏辞垂眸,看到她懵懵懂懂的眼神,T恤滑落,露出圆润白皙的肩膀,半截锁骨若隐若现。
仿佛再也忍不住了一般,他放下扳手。
时衾感到面前的光线被挡住,男人倾身过来,将她整个人罩住。
唇上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她的心脏骤停。
后背被地上冰凉的水浸湿,乌发亦在水中披散开来。
她身体的温度急剧升高。
欲望的火焰窜起,理智像是几根枯枝,被迅速燃烧殆尽。
时衾死死攥住男人衬衫的一角。
下巴抵在他的肩膀,视线涣散,看着窗外,玫瑰色的夕阳被沉沉夜幕吞噬。
她眼角那颗浅褐色的小痣,宛若泪滴,随着男人的动作,将坠不坠。
晚间的时候。
有人来敲门,用的法语,时衾没有精力去分辨对方说的是什么。
敲门声持续了很久。
时衾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你好――请问有人吗――”
“你们家厨房漏水漏到我家了。”
许久的沉默。
外面的人又敲了敲门。
“没人的话我就报警了。”
“……”
时衾眼睫颤动,慌乱而羞耻,她被扯回现实,开始抗拒。
傅晏辞锢着她的胳膊,把她抱起,走到门边。
“抱歉。”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法语这个语种特有的缱绻,“我们正在处理。”
外面的女人似乎也被这声音打动,愣了半晌,才说了一声“好”。
也不管外面的人走没有,时衾被他直接按在门上,嘴被捂住。
半点没有刚才的斯文态度。
老旧木门发出沉闷撞击声。
傅晏辞扣住她的手,十指错落相牵,攥得她生疼生疼。
第37章 、月光
时衾实在累极,到了后面,意识已经不在。
她死咬牙,不肯求饶,不舍得求饶,放纵自己沉沦,一直到承受不住。
时衾模模糊糊能感觉得到傅言辞在帮她清理,将她抱回床上。
单人床的空间局促,他们相拥而眠,好像之前一样。
她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眼角有眼泪流出。
傅晏辞没有去睡,凝着她的脸庞,在她眼角轻吻,拭去了那一滴泪。
时衾睡到一半,被他推醒。
“衿衿。”
“吃药。”
她掀起疲惫的眼皮,看见了站在床前的男人。
傅晏辞重新换上了他的西装,干净整洁,立刻恢复成了清冷的精英模样,银灰色领带也打得精致,垂落下来,搭在她雪白的胸前,触感冰凉。
时衾看着他掌心里那颗小小的药片,一下明白那是什么药,瞬间将她扯回现实。
脊背渐渐发凉,活络起来的心脏也渐渐冷了下去。
她轻扯唇角,带上一抹涩意。
傅晏辞递来水杯。
时衾抬起眸子,盯住他端杯子的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刺眼。
心口突然涌上一股愤怒。
“你在苏妙同面前也戴这枚戒指吗?”她问。
“还是说换着戴,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戴另一枚。”
她将之前没有挑明的事情戳穿,不想再给他留体面。
闻言,傅晏辞反应平淡,就那么静静看她。
“我只有这一枚戒指。”也很少会摘下。
时衾冷笑:“你该和她戴一对。”
何必还戴着她送的戒指,她自己那个,她都不戴了。
她从他掌心拿过药片,没接他递来的水杯,牙齿嚼碎了药片,苦涩蔓延舌尖,就那么生吞了下去。
吃药的时候,她觉得很屈辱。
傅晏辞看她不带任何犹豫把药吃下,心底愧疚更深。
他揉了揉女孩头发,低声抱歉:“对不起。”
时衾不想听他道歉,抗拒地躲开他的碰触。
她冷冷看他:“你也会这样对苏妙同吗?”
还是说会更加珍视,不会像这样放纵自己的欲望。
傅晏辞知道时衾一直误会他和苏妙同的关系,分手之后他没再去解释,想着至少时衾有讨厌他的理由,感情之中他是过错方,好过他不明缘由的离开。
但今天的失控不在他预料之内,傅晏辞怕她轻贱她自己,只能解释。
“我和苏妙同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家里硬要凑。”
不是苏妙同,也会塞其他人来烦他。
倒不如是苏妙同,商寂和她纠缠不清,省去他许多事情。
简单两句话,怕时衾不信,又把商寂拿出来顶。
“因为一些原因,我那个朋友不能和她直接在一起,所以拿我当幌子罢了。”
时衾听完,双唇轻抿。
商寂这个人,她在周老师工作室里见过两次,印象很深。
比起傅晏辞一开始给人印象里的盛气凌人,商寂却要更加的冷漠,仿佛一条可怕毒蛇,她光是和他对视,都觉得他眼神里沁了冰。
有一次她上课去早了,刚到门口,无意听见周瑞和商寂闲聊。
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傅晏辞。
商寂笑他,花了大价钱请住持算命。
结果住持算他,大富大贵,事业有成,但感情不顺,恐孤独终老。
他们这样的人,一出生就注定了富贵,并不在乎前者。
“要是我,非拆了普山寺不可。”商寂语气轻慢,“偏他还说准。”
他看向周瑞:“你说好笑不好笑?”
那时候时衾就知道,普山寺之行,大概率是商寂和傅晏辞一起去的。
如果他刚才的解释是真的,那给苏妙同拍那张照片的人,应该就是商寂。
照片里,傅晏辞站得极远,另两人同行,确实和他没什么关系。
时衾垂眸,发出无声呵笑,时隔两年的解释,真是聊甚于无。
傅晏辞见她不语,不知道信了多少。
解释这种事,多或少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听的人信不信。
他无意再去强求,只要时衾不看轻自己就好。
傅晏辞在她床边坐下,将她抱进怀里,仅轻轻一拢,刻意生疏,若是再靠近,又怕他理智缺失,克制不住。
“今晚的事情,是我不对,害你吃药。”
时衾柔软下来,额头在他肩膀轻抵。
“以后如果是其他人,不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男人声音温柔而清冷。
时衾不敢相信,她一把推开他,死死瞪他。
傅晏辞松开手,盯着女孩愤怒的眼睛。
心中轻叹,到底说了言不由衷的话。
既然已经分手,还是干净些好,不如让她记恨上,恨总比爱释怀得快一些。
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串佛珠,戴在她纤细手腕上,雪白腕子上,被他锢出的红痕醒目。
傅晏辞敛下眸子,淡声道:“这是之前去寺里替你求的,上次走时,忘记给你了。”
希望我的衿衿,一世平安顺遂,不要那么难过。
这句话他放在心里,没有出口。
时衾没想到他会说那样的话,也没想到在完事以后他能立刻抽身而退。
她垂眸,盯住那串佛珠。
檀木色的佛珠,是那天她找傅晏辞分手时,在客厅里看到的那串。
时衾不解极了。
她望着男人要走的背影,咬了咬牙,终于把藏在心底许久的不解问了出来。
“为什么那天你来了墓园却不出现。”
傅晏辞开门的动作顿住。
时衾来法国前,想到会许久不能回国,去看了父母一次,无意间翻到了之前的登记簿。
傅晏辞没来的那天,登记簿上,却写了他的名字,排在她的名字下面。
如果知道他来了,如果他早一点和她解释苏妙同的事,她也不会那么冲动提分手。
时衾不理解,不懂他到底爱还是不爱。
默默送她来上学,帮她要回钱包,戴着她的戒指。
要她的时候那么激烈,冷淡的时候又是那么冷淡。
两年来从不出现,走时能说出那样的话,轻描淡写把她推给其他人。
“为什么爱我又要离开我。”
时衾怕傅晏辞这次走了以后,她这辈子都会想不通了,不如问清楚。
傅晏辞望向她。
女孩坐在床上,薄薄的被子盖住胸前,露出来的肌肤雪白,布满了斑驳红痕。
她的眼睛湿漉,密密的睫毛缠结在一起,用温软嘶哑的声音控诉。
换了谁,也不能忍心抛下她。
傅晏辞握住门把手的指尖泛白。
他有些后悔,真不该来法国这一趟。
长久的沉默。
他缓缓开腔,语气不轻不重:“你太年轻的时候跟了我,吃了亏,我有责任补偿。”
闻言,时衾觉得很可笑。
原来是她自己一厢情愿,想多了。
她艰难扯起唇角,讥讽道:“傅先生真善良。”
“那你怎么不给我留下些钱最直接。”
“你看我住的这个地方,又小又破。”
时衾觉得她赤露身体坐在床上,说着这些话,像极了一个招待。
恨她自己轻贱。
傅晏辞轻轻一招惹,她就张开腿。
她以为是爱,结果人家只是想要补偿。
傅晏辞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知道她根本不需要钱,故意说负气的话而已。
“你需要多少?”他拿出随身的支票。
在法国,人们习惯用支票兑付,这种情况下,倒是方便。
时衾静静看他,只觉得更加心凉。
看他西装革履,衣冠楚楚,扯下一张支票,签了名字,放在她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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