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王看着她濒临绝望的眼神,不敢打破她最后一丝念想:“有我母后在,定会护住阿狸。”
淳筠低头看着画像上坐在案后翻看书
卷的阿狸,喃喃道:“我们离开时他与琬华一般大,眼下竟已习字念书。何日……何日才能听他唤我一声阿娘?”
嘉王不忍见她伤怀,可如今寄人篱下才保住夫妻二人的性命,又添了琬华要费心照料,还能强求何事?
“宫中送来这画像,便是要挟我们不得为巍州张目,可天下大势又岂是你我二人可左右?即便我拼死去都督府阻拦,又能如何?”淳筠摩挲着画像,虽是痛心断肠,但她不得不清醒。
门外传来林翡的声音——“怎会要你至都督府拼死阻拦?”
嘉王夫妇转过身,见林翡牵着小英娘走进门来,后头跟着晏如陶。
小英娘嘴甜,笑盈盈地唤他们:“阿伯、阿婶。”
淳筠抱着琬华,只得抬起手臂以衣拭泪,应道:“英娘来了。”
婢子接过她怀中的琬华,英娘跟过去看小阿妹,林翡这边才说起正事。
她取出阿狸的画像:“今晨送至都督府,我与阿耶、阿兄商议过后便来寻你。”
淳筠接过,与她收到的那幅几乎一样,低声道:“宫中人送来时,说了还有一幅送去了都督府。”
“并未告知我有两幅。”林翡微微一笑,“若我不来,你便知我们是为了私心有意瞒着,由此生出隔阂来,宫中再要挟你暗中打探消息就容易多了。”
淳筠惭愧地点点头:“我该先想着与你们商议。”
林翡走上前攥住她的手:“爱子之心,人皆有之。若
是英娘遇险,何等失范乖谬之事我都做得出来,又如何不懂阿姊所想?我亦不愿阿狸伤到丝毫,今日前来便是为安你的心。”
“现如今任冗从仆射的沈权不过挂个虚名,为着进宫方便。平日巡逻守卫之事多由李献负责。他是凌赫旧日亲信,从前在虎贲,去年才在凌赫授意下攀附沈权。宫中戒备森严,待夏日至行宫后,李献便会趁机将太后与阿狸送往较近的荆州。”
淳筠听罢眼睛一亮,晏如陶接着说道:“巍州、钦州近日都忙着春耕,不会贸然出兵。你先假意屈从,递些信进宫,稳住沈家,好让他们放松对太后与阿狸的监视。”
淳筠连连点头,眼里又涌出泪来:“多谢你们……还惦记着太皇太后和阿狸……”
晏如陶和林翡相视一笑,说道:“你们夫妇是我们多年至交,怎能不设身处地为你们想?若不以诚相待,岂不是真被那奸人挑唆了去?”
嘉王看着逗哄琬华的英娘,露出欣慰的笑来:“待她们长大了,也会是至交好友。”
七月末,聂棠和阿狸在李献等人护送下到了荆州,同时,荆州叛乱的消息也传到了京中。
聂棠在荆州见到薛银和凌稚君时,恍若隔世。
三个已至不惑之年的女子在深宫里耗尽青春,从前你死我活的仇敌,如今重逢时相对难言。
聂棠不知与她们说些什么,只好看着薛银道出最直白的话:“你还是这般畅意
自在,不似我……”
“离了宫,谁都畅意自在。”薛银说道,面容舒展,笑得毫无芥蒂。
“如今,你也从那牢笼中逃脱出来,余下的年岁就莫再为难自己。”凌稚君说着,给聂棠斟了一杯茶。她比薛银留在宫里的时日长,知晓聂棠做太后时的不易。
聂棠捧起茶杯,这茶比宫里的贡茶成色差了不知多少,可她喝起来却品出几分甘甜滋味。
薛银站起来拍了拍手:“今日我便下庖厨,露上一手,也算是给你接风洗尘。”
聂棠怔了怔,她从未下过庖厨,也未尝过薛银的手艺,只默默点了点头。
待夏日的蝉鸣渐渐消散,来荆州接聂棠和阿狸的人也到了。
李承等人被迎进薛家酒肆时发觉掌柜的是凌瑶华,还是那般热络:“贵客远道而来,二楼雅间请。”
门一打开,林雪青和阿慕立刻扑进李承怀中,一个唤着“阿峻”,一个唤着“阿兄”,李宣威拈须笑看着。
凌赫瞥见李承身后女子的水蓝色裙角,缓缓放下手中的茶。
阿鸾迤迤然走至众人面前,同聂棠和阿狸问好,轮到凌赫时,她笑意不减:“凌郎君好。”
凌赫微微颔首:“路上可还顺利?”
“从雍州地界过,还算安全。”阿鸾垂了垂眼,“路上风景尚佳,天气虽热了些,总好过从前不是赶路就是逃命。”
凌赫经她一说,想起她幼年在巍州,后来随父赴京,不久就入了宫,之后便是数
年坎坷,想来未有机会好好看看河山。
“如今又起战火,待天下太平,小娘子再畅游各州山水。”
薛银领着手捧食盘的婢子进来后,一见阿鸾便从怀中掏出一沓纸来:“你阿姊生了英娘后怎的这般嘴馋?新菜谱都写好了,照着做就错不了。”
阿鸾笑着接过:“多谢,是我想着精进厨艺,才托阿姊向您讨要菜谱。”
薛银“哼”地笑了一声:“你精进了厨艺,难道不是进了她的肚?不必替她遮掩,我在普明寺中烤鹌鹑时,你阿姊就能一口气吃四只!”
众人哄笑起来,远在巍州练兵的林翡摸了摸耳朵,嘀咕道:“怎的这么烫?”
凌赫等人送他们出州城时,阿鸾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说道:“你说的,‘待天下天平’。”
凌赫蹙了蹙眉,不知她所言何意。
阿鸾歪着脑袋,踮着脚抬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待天下太平’,你陪我畅游山水。”
“我并非……”
阿鸾摇了摇头:“三年来,我已想明白自己的心意,这才来了荆州。凌赫,我等你的消息,多加保重。”
四辆马车消失在驰道尽头,凌赫转过身同众人告辞,骑马去军营调度士兵,炎炎夏日里,他却想着三年前风雪中的人。“心意”这回事,他向来心底清楚却不告于人。
嘉王夫妇与聂棠、阿狸团聚时,巍州、雍州与荆州的军队一起向莱阳府进发,短短三日便攻破,直逼凌
霄关。
林翡带领钦、巍两州一万三千名女军,越过河滩,到达旧日与凌赫决战的西口。时移事迁,昔日交战三方竟成了同盟,实在是世事难料。
因阿鹤将锻造宿铁之法传授给杨、陆几家儿郎,铸铁作坊三年来造了数不尽的刀枪盔甲,女军中也有两千人成为“铁甲飞骑”,冲锋在前。
朝廷倾尽全力,集结八万重兵和一万水师坚守凌霄关,尽管巍州、雍州携带攻城重器,还是耗费了两个月有余才破了凌霄关。
三州军队顺小连江而下,在十一月末攻破京城。
沈氏全族逃出京城,连同沈太后和幼帝一起不知所踪,其余士族虽拥有数千部曲,却也毫无抵抗,甚至还在宫门口笑脸相迎林翱等人。
林翱也没下他们的脸面,毕竟剪灭士族势在必行,不急一时,杀干屠净并非良计。
深夜,她与晏如陶在点满灯烛的宫室中,清点着从宫里和沈家搜缴出来的书卷文籍。
晏如陶拎着一卷竹简笑道:“丈人兄领兵巡视京城,李擎和陈逊理着金银珠宝,凌赫核对三将六军的名册,唯有咱们在书简纸堆里看得头晕眼花。”
“士族的底细都藏在这些里头,要想拔除干净,非得盘根究底不可。”林翡翻着翻着,突然眼睛一亮,冲晏如陶扬起手中的书册,“《金乌枪法》!”
两人头碰头翻阅起来,晏如陶笑道:“应是聂家倒台后,沈家搜刮来的,倒成全了你
的夙愿。从前那本被一把火烧了,你抱憾许久,有天夜里你说梦话我还听见‘金乌’二字。”
林翡笑得脸都红了:“实是意外之喜!上头还有定国长公主的批注……”
她一页页翻看,像是隔着数十载与那位同样英勇善战的定国长公主神交,忽地想起年少时阿兄曾说,以定国长公主为楷模,来日兴许能做个“镇国将军”。
“阿适,无论谁当皇帝,我要做镇国将军。”她合上书页,眼中闪着明亮的光。
晏如陶看着她的双眼,摸了摸她的鬓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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