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奴婢听婆子说雨后容易有蛇,这太危险了!”
婆子们怕她们乱走,在顾昭主仆才来时,就告诫她们山里有蛇毒性极大,若被咬上一口不出七步就会没命。
顾昭闻言,露出安抚的笑容:“你不是才给我缝了驱虫的香囊么?婆子们也说了,有人想捕了那蛇卖钱都寻不到呢,想来已经跑到深山里去了。”
若说完全不怕是假的,可她更怕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落蕊从此留下残疾。
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并不进山,只是在外围,前两次去连寻常小蛇的影子都没见到。
“最后一次。”顾昭保证道。
***
雨后的天空澄澈如洗,流云缓缓浮动,微风徐来,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颇有些秋高气爽之感。
有些泥泞的小路上,一道身穿粗布衣裳的纤细身影匆匆赶路。
顾昭手中提着竹篮,乌发用两根低调的素簪子绾住,高高的衣领遮住修长白皙的脖颈,若不细看,与寻常乡下女子无异。
走路到山脚约莫半个时辰,她一面加快步伐,一面在心中默念着采药的路线。
她需要快些回去,否则一旦被庄子上的人发现,禀告到舅母处,定会以为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上次她往侯府送的信里提到了需要治外伤的药膏,可送回来的东西里有价值不菲的补品,独独缺了不算贵重的药膏。
舅母大概是存了要敲打她的意思——
顾昭暗暗叹了口气,这也是她坚持出来采药的缘故,落蕊不能妥善治伤,是受了她的连累。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上次来采药的地方,雨后的林边湿气重,路也愈发泥泞,走路都变得有些困难。
-
鞋子已经完全不能看,顾昭俯下-身将裤腿挽了起来,一脚深一脚浅的顺着山边走去。
雨后山脚下的树林格外清静,只有些鸟虫的鸣叫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顾昭看准了自己要采的草药,正要蹲下-身子去采,却不防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到在了石头旁。
她好不容易扶着石头站起来,还来不及细看自己满身的狼狈,忽然听到了远处传来马蹄声,还有人的声音——
顾昭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藏在了石头后面。
这块山脚下的大石头周围有不少一人高的草木,刚好将她严严实实的遮住。
难道这拨人是来打猎?
她躲在石头后悄悄往外看,来人是个男子,虽是看不清容貌,身量高大挺拔,看起来就非等闲之辈。
想到这儿,顾昭愈发往后藏了藏。
顾昭胡乱猜测着,想着等他离开,自己就先赶快回去。
然而她没料到,男子竟翻身下马,就在她藏身之处的附近徘徊,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
顾昭突然僵住了身子。
雨后多蛇。
她瞪大了眼睛盯着男子身后,婆子们口中传说的那条有毒的蛇,正从不远处以极快的速度滑行而来。
顾昭耳边仿佛传来轻微的滑动声,可她知道那只是自己的想象,实则早被山中的各种声响给覆盖了过去。
砰!砰!砰!
顾昭紧张极了,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了喉咙。
虽说她不知道来人的身份,但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有人被蛇咬ᴶˢᴳᴮᴮ伤甚至送命——可她怕得厉害,张了张嘴竟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末了还是她狠狠将指甲刺入掌心,用尽全身的力气颤抖的提醒:“危险!你、你身后有蛇——”
她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银芒闪过,男子身形未动,手中的匕首甩了出去,精准的钉在了那毒蛇的七寸之上——
男子未去看蛇,抬眸望向了草木掩映后的顾昭。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顾昭身子抖得厉害,腿也发软,说话时没站住滑了一下。
这次她没有了方才的好运气,顾昭没能扶住石头,反而不慎将头磕了上去。
她软绵绵的栽倒下去。重重跌到的疼痛并没传来,恍惚中自己仿佛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顾昭勉力睁着眼,入目的是一张俊美的脸,还有一双墨色的眸子正投来冷厉的目光。
她来不及害怕,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李翾堪堪接住了顾昭,让她免受再次伤害。
小姑娘无知无觉的倒在他怀中,他甚至来不及问她一句话。
她是谁,为何会躲在此处?
起初李翾猜测她是周围村落的人,当他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她身上,见袖口中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才觉出她并非寻常农女。
这里位置偏僻,虽然也有山水,无论是景致还是繁荣程度却远不如西北京郊,并不是京中世家贵族们避暑的地方。
一个小姑娘孤身出现在这儿着实有些蹊跷。
看她所在的位置,应该是见到他来后才藏起来的,想来她已经观察了自己一段时候。
李翾蹙着眉打量她,小姑娘双眼紧闭,本该光洁白皙的额头被石头的棱角划伤,有两道不浅的血痕,还有一处深深的瘀伤。
她脸上沾着泥水,身上也脏兮兮的,鞋子也掉了一只,整个人狼狈极了。
忽然不远处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他们循着血腥味赶来,发现了此处的异状。
领头的许怀青在马背上时先看到了被匕首钉死在地上的蛇,又看到了巨石旁的李翾,立刻翻身下马。
“主子,属下来迟——”许怀青快步走到李翾身边,神色焦急的道:“您有没有受伤?”
说话时他才留意到天子怀中被抱着的小姑娘,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他和主子分开不到半个时辰,那时还未见主子身边有人!
主子出门是一时兴起。
主子因旧疾需要取一种毒蛇胆做药引,这种蛇不仅毒性大,且数量稀少,只在这附近的山中出没过,一般人很难抓住。
左右今日闲来无事,主子就亲自过来碰碰运气。
“无碍。”李翾神色与寻常无异,淡声道:“让人去周围搜查,看两个时辰内,是否有人来过的痕迹。”
李翾的否认让许怀青放了心,他恭声应下,立刻跑去安排。
方才细看主子身上的血迹,应该来自怀中的小姑娘。
她是怎么跟主子遇上的?
他满腹疑惑,一时也想不出所以然。
“主子,这位姑娘是……”许怀青回来后见主子并未将小姑娘假手他人,低声问道。
李翾的目光再度落到顾昭身上,她看起来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偶然遇见的。”他没有多解释,语气没什么波动的道:“将她先带回去。”
许怀青心底的疑问越来越大,却也只得暂时按捺下来。
今日是为了打猎出门,又没有女眷在,故此没预备马车随行。小姑娘哪怕没受伤昏过去,怕是也不一定会骑马。
正当许怀青琢磨着是自己带这位姑娘走,还是命人去取马车时,却见主子已经有了动作。
李翾叫来了自己的马,又淡淡的看了许怀青一眼。
这下许怀青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
主子虽生得俊美,近几年来脾气也看似温和了不少,实则骨子里的淡漠冷厉始终没变,只是愈发内敛,轻易让人猜不出真实情绪。
更何况主子非怜香惜玉之人。
可他瞧着主子的意思,分明是要亲自带她?
李翾挑了挑眉,坐实了许怀青的猜测:“帮忙把她扶上来。”
他本想将小姑娘交给别人,可到底她是为了提醒自己才跌倒。尤其是他察觉到小姑娘如同幼猫似的依偎在他怀中,那模样可怜兮兮的,便难得心软了一回。
且她若真是个局外的无关之人,小姑娘将来是要嫁人的。
知道她此时遭遇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不过这些缘由,不足为外人道。
在许怀青险些藏不住惊愕的目光中,李翾翻身上马,顾昭护在身前,解下自己的斗篷将她严严实实的遮住。
“你们六个,随主子回去。”许怀青立刻点了护卫过来,让人将蛇简单处理后带回去,他留下来带人搜查。
***
别庄。
当李翾带着顾昭回去时,张卓英已经带人在大门前候着,一乘软轿已在旁边备好。
“找个院子安置她。”李翾下马后将她抱进了轿子里,又吩咐道:“让柯聿过去给她瞧瞧,她的头撞到石头后昏了过去。”
张卓英跟在李翾身边十数年,早就练出了处变不惊的深厚功力,他立刻恭声应下。
送李翾离开后,张卓英思忖片刻,选了间接待女眷的院子来安置顾昭。
“去随云小筑。”他叫来了人,道:“请柯公子过来。”
一炷香后。
“哟,好漂亮的小姑娘。”柯聿挑了挑眉,眼底透出一丝玩味之色。“张总管,这人是哪里来的?”
此时已有丫鬟替顾昭清理了脸上、手上的泥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虽是伤口处还有血污,丝毫没影响她的美貌。
师兄这几年来少近女色,在此处养病亦是自己来了,女眷一概没带。
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若师兄有别的心思,这小姑娘着实小了些。
张卓英假装看不出柯聿熊熊燃起的好奇心,淡定的道:“是主子带回来的,亲自吩咐了请您为姑娘医治。这位姑娘的额头有撞伤,听说是撞在石头上。”
他知道今日师兄是去打猎了,难道是师兄功力退步,用石头砸伤了人小姑娘,又不好意思说?
柯聿暗自腹诽,又觉得有些荒谬。
师兄已过而立之年,总不会做这样有失身份的举动。
即便对此事有诸多好奇,柯聿的性格本又有些不着调,不过做大夫救人还是十分靠谱的。他没有过多追问,动作麻利的打开药箱,让人拿来干净的布巾,亲自替她清理伤口。
“外伤倒是不算严重,额头上的伤口要养些时日不能沾水,小姑娘的漂亮脸蛋得保住。”柯聿放下了布巾,仔细看了看那块淤痕,抬手在她发间轻触了几下。
柯聿的脸色变得严肃了些,掀开她的眼皮看了看,沉吟了片刻。
“小姑娘那一下磕得不轻,虽是摸着不显,只怕里面有血块。”他起身走到外间的书案旁,提笔写了一张方子,递给随行的药童。“按照方子去煎药。”
说完,他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青色的瓷瓶,交给了丫鬟。
“这里面的药膏能消肿化瘀,她身上应该还有瘀伤。”柯聿告诉了她用法,让她待会儿给小姑娘涂上。
眼下这里已经处置完,见张卓英要回去复命,柯聿也要跟去。
“柯公子,您上次提到的那条蛇,已经带回来了。”张卓英知道若柯公子此时跟去,一定会在主子面前打破砂锅问到底,索性找了理由支开他。“您不去看看?”
听到自己苦寻已久的药引找到,柯聿的医者素养终究还是在战胜了他的好奇心。“我先过去了。”
见柯聿离开,张卓英吩咐丫鬟们好生照顾,又去看了一眼尚未醒来的顾昭,自己回去复命。
书房中。
当张卓英回来时,书案前坐着的男子已经换下了被顾昭蹭脏的靛青色劲装,换上了玄色的常服。
“见过皇上。”张卓英上前行礼。
捡了顾昭回来的李翾,正是当今天子。
李翾应了声,停下了手中的笔。“她如何了?”
“那位姑娘还没醒,柯公子说外伤不严重,只怕脑子里会有血块。”张卓英恭声道:“柯公子开了方子,已经命人去煎药了。”
他话音才落,门外就响起了通传声。“皇上,许统领回来了。”
李翾微微颔首,张卓英立刻去通禀。
“皇上,臣带人搜查了周围五里人的踪迹,除了那位姑娘之外,只有三个人去过,俱是当地的村民。”许怀青进来后,回禀道:“那位姑娘不是周围村子的人,附近还有些庄子,臣已经派人去暗中走访。”
乡间的小路本就难走,又是在刚下过雨后的清晨。
她一个人去做什么?
李翾若有所思的放下了手中的笔,淡声问道:“去查查李珵近来有什么动作。”
天子话音才落,许怀青和张卓英俱是心头一跳。
瑞王李珵是先帝第六子,当年他的战功虽不及今上耀眼,却也是有实力的皇子,且无论是在先帝面前的受宠程度、母族ᴶˢᴳᴮᴮ势力,李珵都是比今上有优势。
可当先帝龙驭上宾前,立了今上为储君。
他表面上顺从,实则心中一直有不忿。只是天子积威甚隆,铁腕和怀柔一样不缺,本朝在天子治下海晏河清。
瑞王还算有些自知之明,并没闹出什么大动静。
前些日子,瑞王派人试图打探天子的脉案——十数年前,天子在那场让他扬名的大战中受过重伤,养了大半年才恢复。
在天子登基后,也曾御驾亲征过数次,在外人看来天子早已痊愈,只有少数亲信知晓内情,天子当初中了一种奇毒。
虽是不致命,毒发时的痛苦却一年比一年更重。
中过这毒的人,不是忍受不了痛苦而自戕,就是长年累月的用药止疼,最终死在药性累及在身体的毒上。
纵然李翾的意志力远超过常人,经年累月下来,亦是有些吃不消。
前些日子柯聿翻阅古书时发现了解决方法,最关键之处就是寻到药引。故此天子借着去行宫修养的名义,实则是来了相反方向的西南。
从瑞王的举动来看,他定然是知道了些什么。
“臣领旨。”许怀青肃然道。
在这个节骨眼上,小姑娘的突然出现,就格外可疑了。
她会不会是瑞王的人?
两人不约而同浮起了疑问。
“皇上,随云小筑那里来人了。”不多时,守在门外的小内侍再度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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