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转身,他却被身后杵着的标枪样的黑影吓了一跳。
差一点没叫出声,明冠宏抚着胸口,怒瞪着那人,低斥道:“你咋还没走!呆这儿吓人呢!”
那标枪似的影子正是关山。
他E一下立正,低声应道:“明叔叔。”
明冠宏瞪他一眼,背着手,朝校门那边走。
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动静,不禁回头怒道,“还不走!”
关山担忧不舍地望了望漆黑的木门,转身,快步跟上明冠宏。
两人走在漆黑的山道上。
关山掏出随身带的手电筒想给他照路,却被明冠宏冷声阻止:“咋,这点路就要电筒,你这身本事是花架子吧!”
关山默然收起电筒,却闪身,走在靠近山崖的外侧。
明冠宏目光闪了闪,咳了一声,转过头去。
到了转信台,关山赶紧为明冠宏准备洗漱用的热水,“明叔叔,这是新茶缸,新牙刷,您用吧。”
明冠宏背着手,嗯了一声,眼睛却在四处打量着这间简陋的平房。
家具不多,厨房器物摆放整齐,墙上贴着军营标语,窗台上放着几盆大小不一,却都长势茂盛的虎皮吊兰。
“你养的?”明冠宏指着花问关山。
关山立正,目视前方答道:“吊兰是明月的,我帮她养。”
明冠宏瞥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摆摆手,示意关山让路,然后去洗脸架那边洗漱去了。
洗漱完两人熄灯就寝。
时隔多年,明冠宏又一次躺在行军床上,心里涌起无限的感慨。
他沉默着回忆往事,对面的关山双手搭在胸口,仔细聆听着他这边的动静,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咕噜噜……”
忽然,从关山那边传来一阵异响。
紧接着,关山小心翼翼的道歉,“对不起,打扰您休……咕噜噜……”
明冠宏闭了闭眼睛,腾一下坐起,他指着电灯开关,指挥关山:“开灯!”
关山起身,打开电灯。
明冠宏咬着腮帮子,盯着对面那个脸红耳赤的大个军人,看了一阵儿,忽然嗤一声,笑了。
关山傻眼了。
呆呆地看着他。
明冠宏下床找鞋,找到鞋之后,他指着外面的厨房,说:“行了,不吓唬你了,咱们出去喝两杯,顺便填饱你的肚子。”
说完,也不看关山因为过度震愕而显得有点傻气的脸庞,起身,走向厨房。
关山愣了愣,迅速跟了上去。
明冠宏已经在橱柜里翻腾上了。
找了半天,他拿着几包泡面和腌咸菜,皱着眉头问关山:“最近,你就吃这个?”
关山红着脸,低下头说:“哦。我一个人,对付一顿也就行了。”
“屁话!啥叫对付一顿也就行了,以后我闺女跟着你呆在这夫妻哨所,你也让她吃这个!”明冠宏扬起手里的泡面袋子,用力晃了晃。
关山蓦地抬头,眼睛瞪得铜铃似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明冠宏,过了几秒钟,他的眼里爆出耀眼的光亮,忽然蹦起来,向明冠宏冲去,“叔叔……”
第270章 当初的我
接下来的几天,明冠宏留在高岗村专心照顾女儿。
当着闺女的面,他对工作后赶到学校罚站的关山是百般折磨,不是罚关山肩膀撑碗站军姿,就是罚他扛着一麻袋石头做满五百个俯卧撑,要么,就是罚他长途武装奔袭,围着后山跑个七八十来圈,才勉强让他在院子里继续待着。
关山没叫一声苦,没说一个不字,但凡是明冠宏下达的命令,堪比军令,郭校长担心极了,生怕明冠宏一个着恼让关山去跳断崖,这傻小子估计连眼皮也不会眨一下,就会直奔断崖而去。
倒是明月,憋在屋里躺了两天后,坚持要给孩子们上课。
明冠宏和郭校长自然是极力反对,可她却坚持恢复教学。
谁也拗不过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仍在低烧的她起床下地,戴着医用口罩,态度无比认真的为孩子们答疑解惑。
这些日子,若论煎熬,除了关山,那就是柯双双了。
她很感激明月没有对任何人说出她暗恋关山的事,包括对她自己的父亲,明月也守口如瓶,并未提起导致她病倒的真正的罪魁祸首。
明冠宏对她很友好,每次做好饭,都会像家里的老父亲一样,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叫她吃饭。
明冠宏和孙家柱对她的评价一样,都认为她是个好姑娘。
因为能安心待在高岗,为这里的脱贫安居事业贡献力量的人,尤其是年轻人,每一个都是好样的。
对此褒奖,柯双双受之有愧,可她偏偏不能说明她来高岗的真实目的,所以,每次都尴尬地笑笑,端着碗埋头吃饭。不过,饭后她会主动帮着做家务,以前从未干过的扫院子,清扫教室,除草等活计,她如今也争抢着干,以减轻心里的罪恶感。
起初,她以为明月教课是为了逞强,为了排解心中的烦闷,想打发无聊的时间。可当她无意中旁听了一节趣味性和知识性融合极佳的英语课后,她才蓦然警醒,明月哪里是为了打发时间呢,她是用心,用她的灵魂上好每一节课,她对这些留守儿童的爱和理解,甚至是包容,是她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她似乎有些理解这些孩子为什么会喜欢明月,却不喜欢她了。
一个没有用心,没有真正融入高岗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苍白,没有力量的。
这天晚上,明冠宏照例惩罚关山做了几百个俯卧撑后,他一边大声呵斥关山的动作没做到位,一边用力拍拍手,瞅了瞅屋里专心备课的明月,大声说:“月月,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明月抬起头,向院子望了望,“爸,您进来一下。”
明冠宏和关山对视一眼,关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表情有些发虚。
明冠宏摇摇头,示意关山莫要紧张,他背着手,踱着方步走进伙房。
进门就被女儿质问:“您什么时候回皖州?”
明冠宏咳了咳,“咋了,想让我走了?”
明月蹙着秀眉,放下笔,起身走过去将木门关上。
“陈秘书今天又来找您了吧?”
明冠宏愕然不已,心想,这丫头咋知道了?莫非,她看见了?
这个陈勇庆,今天竟跑到学校外面向他汇报工作,他做完批示,陈勇庆还磕磕巴巴的,恳求他早点回皖州。
他也急啊。
虽说七年无休的他请几天假照顾一下生病的女儿,无可厚非,可工作不等人,他离开岗位,就会有更多的人为了完成他的工作而忙碌奔波。
譬如说陈勇庆,这周来就跑了四次高岗,看着冬日里额头冒汗,疲惫不堪的小陈,他心里也着实不落忍。
看来,他是得回去了。
可明月和关山的事,目前还未有任何进展,他要不要下一剂猛药,帮他们一把?
看明冠宏眼神沉凝,半晌不做声,明月又觉得自己把话说重了。
她不安地咬了下嘴唇,嘟哝着解释说:“我已经好了,昨天到今天都没有发烧,您不用为了我特意留下,早点回皖州吧,刘阿姨还在家里等您。”
明冠宏回过神,思忖着说:“那……你跟我一起回家,好吗?”
明月愣了愣。
眼神不自觉的瞥向紧闭的木门。
她眨眨眼,迟疑含混地说:“再等等的,我这边还没有交接完,也没有向孩子们告别……”
我看,你是丢不下院子里的傻大个!
明冠宏心中暗喜,可面上却显得很失落,他搓搓手,说:“那有什么难的。你明天就办交接,把工作交给小柯老师,再和孩子们说下情况,我们就离开这里。”
“不……不行。您还是先走吧,我等等再说,等等再说。”明月拒绝道。
明冠宏故意跺跺脚,佯做懊恼状,冲着门外的人怒道:“哼!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明月心中一跳,瞅着明冠宏的眼神就有些复杂,但她终是什么也没说,看着明冠宏怒气冲冲地走了。
没想到柯双双会过来找她。
这些天,她们对话很少,除了工作,从未聊过其他的内容。
柯双双进门后,有些局促地捋了捋头上的卷发,看着灯下面色苍白的明月,说:“明老师,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明月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她,问:“你要走?”
柯双双惭愧地点点头,说:“我已经向上级部门申请调离,王科长说近期内会安排我去附近的乡镇小学支教,到时候,会有新老师来接替我。”
明月垂下眼帘,静静地思考着。
柯双双双手交握,在身前尴尬地搓揉了几下,忽然听到明月叫她,“柯双双。”
她猛地抬头,看着明月。
明月竟然笑了,她指着身侧位置,“你能不能坐下说话,我又不是老虎。”
柯双双心想,这下我走了,你可高兴了吧。
她犹豫了一下,过去坐在明月身边。
明月偏头看了看长相可爱的柯双双,不由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高兴?听说你要走了,所以才冲着你笑?”
柯双双眨眨眼,用眼神回答明月,难道不是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笑是因为在你的身上,似乎看到了当初的我。”明月解释说。
第271章 当初的你
当初的你?
我和你很像吗?
柯双双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疑问。
明月笑了笑,说:“我不是说我们长得像,而是性格的相似度极高。我和你都是这种倔强任性的脾气,但凡是我们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刚才,在你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影子,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倔强,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
柯双双愣住,真的一样吗?
“你能告诉我,你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我才放弃关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明月的眼睛清澈而又明亮,仿佛洞悉人心的水晶似的,闪烁着光华,落在柯双双的脸上。
柯双双被这样的目光刺得抬不起头来,她不安地搓了搓双手,尴尬地回答说:“我……我能说实话吗?”
“我听的就是实话。”
柯双双看看明月,鼓起勇气说:“是我自己决定放弃的。明老师,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
这些年,她耗费青春,耗费精力,甚至不惜与家庭决裂到高岗来圆梦,可是却在梦境得以实现的前夕,主动选择放弃。
这样的她,真的令人感到费解。
明月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摇摇头,说:“不会。你说吧。”
柯双双苦笑道:“其实……其实原因没那么复杂。就是我发现自己没那么喜欢关山,也不是不喜欢,但已经不是过去那种喜欢。咳,瞧我都说了些啥,你肯定听糊涂了。咳!我就直说了吧,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改变了我的一些观念和看法,也改变了我对关山的执念。过去,我一直觉得非他不行,以他为梦想,发誓要一步步靠近他,赢得他的关注和喜爱,但是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这个世界上,若说还有什么结果是坚持和努力做不到的,那就只有一样,就是爱情。”
柯双双的眼里有着淡淡的伤感,她说:“真正的爱情,不是存在于小说或是影视剧里,而是存在于真实的生活里,而你和关山,让我看到了这种超脱世俗界限,勇敢纯真的爱情。这些天,我亲眼看着关山为了向你表达歉意,为了赢回你的心所做的种种努力,也看到了夜半人静,你独自立在院子里,望向远处的转信台,目光里所流露出来的痛楚和不舍。明老师,虽然我从未谈过恋爱,但我也能感受到,你们对彼此深沉的爱和依恋,不是凭我几句挑唆和几次耍弄心机的恶作剧就能破坏掉的。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也看到了很多,我觉得柱子说的很对,做错事不可怕,怕的是明知道错了还执迷不悟的人。所以,我想通了,明老师,我会安静离开,再也会打扰你的生活。哦,对了,我还要谢谢你,没有把我做过的丑事说出去,让我保全了自尊和颜面,谢谢你。”
长长的一席话,听得出来,柯双双满是诚意和愧疚。
明月知道,这个年轻的姑娘是彻底放下了心结,决定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她清亮的眸子里闪闪烁烁几下,忽然,抬手,压住柯双双的肩膀,说:“你既然能把关山放下,那为什么不选择留在高岗呢?”
留下?
柯双双眨眨眼,疑惑不解地看着明月,问:“我留下,你的心里不难受吗?还是说……还是说,你要放弃关山?呀!这可不行!明老师,你可不能抛弃关山,你要是抛下他走了,你信不信,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振作起来!”
明月原本握着柯双双的肩膀,可现在反过来,她竟被柯双双捏住肩膊,攥得生疼。
她无奈地苦笑说:“你弄疼我了。”
柯双双啊的叫了声,松开手,尴尬地挠挠头,“对不起,我太着急了。可是明老师,你真的不能和关山分手。”
明月垂下眼帘静静的思索了一会儿,说:“我们的事,我会好好考虑的。柯老师,你也不要走了,留在高岗吧,孩子们都很喜欢你。”
虽说柯双双做事有些莽撞,脾气有些燥,可她的教学水平以及风趣开朗的性格,很受学生们的欢迎。
高岗小学太需要像她这样的老师,如果她走了,无论对学校还是学生,都是巨大的损失。
柯双双不好意思地扭了扭手腕,说:“哪儿有,我觉得他们都很喜欢你。”
明月笑道:“那是你观察不细。你想一想,你屋里窗台上的野花,何时枯萎过?还有讲桌上的茶缸,哪一次你去的时候,是凉着的?”
更别说,她听到的那些‘悄悄话’,多半是对这位新来的柯老师的喜爱和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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