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子震了震,却没抬头。
他用最快的速度,最轻柔的力道解开禁锢她的绳子,像刚才扔破布一样,把它远远地丢掉。
之后,他才抬头望向她。
漆黑的眼睛,隐隐有光。他默默地抬起手,将她被坏人撕破的上衣拢好。
“对不起,我来晚了。”
明月怔怔地看着他,摇头,再摇头,“他没得逞。”
幸好。
幸亏。
不是吗。
乌云散尽,月辉清明。
他的视线从她头顶的发丝一路向下,最后,停在她的脚上。
白色的运动袜,估计脚底已惨不忍睹。
他抬起她的脚腕时,她瑟缩了一下,但她没说什么,而是选择信任他。
他用手掌托起她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并且脱掉了她的袜子。
月光下,她的脚宛如透明一般,晶莹如玉。借着月辉,他看到她的脚底被树枝和石子刮破的痕迹,脚踝处也有一道几寸长的血痕,应该是搏斗时不小心伤到了。
所幸都是擦伤,没大问题。
他拂去她脚上的灰尘,然后抖了抖袜子,反过来,为她穿上。
他的身边,放着他从路上找到的的背包和一只黑色帆布鞋。
他拿起鞋,松开鞋带,然后轻轻握住她的脚腕。
“我来……”明月低头想抢。
他却略微抗拒了一下,托起她的脚腕,将鞋子套在她的脚上。
很久之后,明月看到一部火爆网络的韩剧时,竟看到熟悉的一幕场景。
只是,震后疮痍遍地的背景换成了原始深邃的大山,而男女主人公,也从充满了CP感的偶像男女换成了她和关山。
同为军人的男人都在为女人系鞋带。
不同的,是她没有女主人公那么优秀,那么勇敢,彼时的她,差点遭遇强暴,对这座大山心灰意冷,根本无意于去风花雪月。而最关键的,彼时的他,并非她的良人。
他们只是朋友。
朋友而已。
第27章 就这么算了
是朋友就该胸襟坦荡荡。
所以当关山向明月提出背她回去时,明月就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其实,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的她,对男人,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抱有一种恐惧和憎恶的心理。
关山也不例外。
月光下,他左脚横跨,稳稳地扎了个马步。
拍拍厚实的肩膀,“上来吧。”
明月犹豫了一下,还是瘸着腿上前,趴向他的脊背。
暖暖的,宽宽的,像一堵遮风挡雨的墙壁,给她带来一种实实在在的安全感。
关山稳稳站起。
这段路并不算长,两人皆是沉默,没有发声。
看到镇子里隐约透出的灯光,明月忽然开口说,“宋老蔫。”
“刚才的男人是宋老蔫。”
关山脚步一顿,明月揪着他的军装,说:“我要去派出所。”
聊天时她听红姐说过,镇上有一个派出所。
她要去报案。
一刻也不能等。
关山把她背到派出所。
竟然就在红姐餐馆的隔壁。
一幢不大的平房,门口挂着川木县红山镇派出所的牌子。本应24小时工作的派出所关着门,里面黑黢黢的,啥也看不清。
关山把明月放下来,上前拍了拍门,“有人吗?”
喊了几声,倒是把红姐从商店里叫出来了。
红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冲着关山他们说道:“里面没人。”
关山就问:“咋没人呢?”
红姐扑哧一声笑了,“没人就是没人,咋还问那么多。你有啥事,要报警啊!”
红姐笑着笑着就笑不下去了,因为她看到一瘸一拐的明月从阴暗处走到了灯下。
关山亦是一连沉默地跟着她走过来。
红姐面色一僵,呸一下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她跳下台阶,疾步冲到明月面前,一把拉过明月的胳膊。
“咋了?你这是咋了?”
刚还娇嫩嫩的花朵儿现下狼狈得如同被摧残过一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可怜劲儿。
联想到什么,红姐面色一沉,拉着明月的手,对关山说:“进屋再说。”
一行三人走进商店。
明月被白炽灯晃了眼,就用手去遮挡。
红姐却拉下她的手,在灯下将明月仔仔细细瞧了一通,她避开关山,低声问明月:“没得逞吧?”
明月咬着嘴唇,轻轻摇头,“没。”
红姐长长的吁了口气,她狠狠地瞪了关山一眼,声量放大,训斥说:“这么漂亮的女人,你就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溜达!这幸好是没出事,要是出了事,你……你就悔去吧!”
关山自知犯下大错,闭着嘴,面色沉得如同罩上一层寒霜。
“是谁?看清是谁了吗?”红姐不问明月,却问关山,因为关山认得镇上的人。
“宋老蔫。”关山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眼瞳里火光四溅。
红姐愕了一瞬,了然冷笑,“还真是他!我就说,哪个红山镇的狗崽子敢动你关山的女人!”
关山的嘴角抽了抽,明月亦是如此。
关山瞅了瞅明月,“我出去一下,你照顾她。”
说完,他就走了。
商店里静悄悄的,就剩下红姐和明月。
“这事我还真没法劝你,你自己想开点,毕竟没被那畜生玩意儿糟蹋了就是万幸。”红姐一边说,一边走到商店门口,嘭一下关上大门。
红姐回头看了看沉默的明月,“我知道你想报警,抓了那混账玩意,把他给狠狠教训一顿。可妹子啊,这里是红山镇,不比县城,这里的派出所就一个管户籍的女警,还正常上下班。关山和她不熟,所以不清楚,可我跟她熟得很啊,我连她有没有配枪都一清二楚,所以,你找她报警,我告诉你,一点用都没有。”
明月低头掐着自己的小拇指,直掐的生疼,她才猛地抬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红姐,语气坚定地说:“可我还是想告他!”
红姐细瞅瞅,发现明月不是想哭,而是气得汪了两眼泪的时候,不禁对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城里姑娘刮目相看。
在她看来,一般的女孩遇到这种糟心事,早就崩溃到嚎啕腿软了。明月却没有,她或许哭过,但绝对不至于失控,出了事,她不是惶急发疯,而是理智镇定地拉着关山报警抓人。
从这点看来,她就和寻常女人不同。
可她再坚强,也忽略了强暴对一个女人造成的伤害,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她忘了这里是思想封建的秦巴深山,女人和旧式的女人一样,把贞操看得比命还要重。即使那畜生没成事,可一旦传出去,她的名声就毁了。
她太年轻,太过好强,根本体会不到流言蜚语的威力有多可怕。就像当年新寡落魄的自己,凄风冷雨中吃了多少苦头,才有了现在的红姐。
人啊。
有时候,还得学着弯腰。
红姐没有回答明月,她进到里屋,倒了一盆热水,出来后,又从货架上拿了一条新毛巾,端到明月面前。
“先洗洗吧。”
趁着明月洗脸的功夫,红姐把明月之前放在糖罐下的纸钞推过去,“你瞧不起姐?”
明月抬头,神情窘迫地解释说:“不是,红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红姐冷哼一声,“赶紧给我收起来,以后,别给我弄这一套!”
明月乖乖把钱攥在手里。
“这不就对了。”
灯下的红姐笑纹很深,凤眼微眯,气场十足。
“大妹子,我知道你心气高,受不得这种委屈。可你想过没有,怎么去告那畜生!去县里告吗?可你又拿什么去告?”红姐还剩几句话没有说,那就是,就算告赢了,你就真赢了吗?那些数不尽的流言蜚语,就像是长在身上的毒瘤,一直溃破流脓,没个愈合的时候。
明月张开嘴,想辩驳,却发现除了自己身上的擦伤和淤青以外,的确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可以告倒宋老蔫。
却又不甘心,于是低声说:“我可以拍照,请求法医验伤。还有他绑我用的布条,我可以去找回来,我……”
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从红姐的眼睛里透露出的讯息令她感到深深的绝望,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没了底气。
她能折腾得起吗?能吗?
红姐盯着她瞅了半晌,忽然,走上前,把可怜兮兮的明月一把揽在怀里。
“唉,既然没什么损失,就忘了吧。别再去想了,你这样折腾下去,只会让关山更加自责和难过。”
第28章 到底出啥事了
那一夜,明月凌晨才回到学校。走到路口,远远的,一抹微弱的灯光正一闪一闪的向这边移动。
“是郭校长。”关山半蹲下身子,明月顺势一滑,稳稳地站在地上。
关山偏过头,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这一路上山,他背着她走走停停,体力几乎耗尽。搁在过往那段不为人知的岁月里,这点负重算得了什么,她重能重到哪里去,抵不过单兵一次全装备任务的重量,背着她就像是背着一张薄薄的纸片,毫无压力。
可毕竟是不同了,现在的他不再是二十出头的特战尖兵,身上有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在这秦巴深山里,他一呆就是六年,这六年带走的,不仅仅是碎成一片片的时光,还有他个性里最锋锐的棱角和……和昔日里引以为傲的健康体魄。
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是值得他骄傲和自豪的地方,恐怕就剩下深埋在骨髓、血液、甚至是梦里的血性和斗志。正因为丢不掉,忘不了,所以当年在负伤转业和下基层连队的双向选择中,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他知道,这一辈子,他都将为军人这两字而活。
“用这个擦。”明月把红姐送她的毛巾递给关山。
月光下的明月美得出奇,一双黑眸盈满了感激的水光,幽幽地瞅着他。
他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和脖子里的汗,却没把毛巾还回去。
他抬起右手,朝走得近了的郭校长晃了晃,“我们在这儿!”
郭校长疾走两步,迎头就问,“咋这么晚呢,我还以为路上出什么事了。”
关山瞥了一眼明月,解释说:“明老师……她摔了一跤,扭了脚。”
“咋还摔了!唉,这路真是个老大难,不知道何年何月能修修。小明老师,要紧不,我那儿有土方配的药酒,赶紧回去擦擦。”郭校长神色担忧地看着明月的脚,催促道。
明月说没事,她转过头,看着关山,“谢谢你,那我和郭校长回去了。”
关山把背包递过去,郭校长一把抢去,挎在自己肩上,他搀扶着明月,冲关山挥手,“你也赶快回去,刚才小董跑学校找了你一趟,说是有事。”
关山神色一肃,转身就往转信台那边走。
“手电!”郭校长喊他。
“不用!”远远的传来关山的回声。
明月回到宿舍,点了灯,坐在凹凸不平的木板床上,才有了一些踏实感。
随之而来的,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酸痛和疲惫,更甚一些,还有心底那层抹不去的阴影。
她脱了鞋,脱了袜子,看着伤痕交错的脚,忽然间,眼眶就红了。
如果,如果沈柏舟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什么,他会如何?
像对待她烫头发一样,一声不响地拉起她就走,还是和她期望的那样,报警抓了宋老蔫,将他绳之于法,以解心头之恨。
她想,沈柏舟一定会选择前者。
因为她熟悉的沈柏舟,是个自尊心强的男人。
自尊心强,说白了就是好面子,沈柏舟是绝不容许他的女人遭到一丁点的质疑和亵渎的。当年,因为烫了一头他不喜欢的卷发被他朋友说,他反应大到不顾及她的感受和头发的承受能力硬把她拉去弄直,后来,还有一次,就因为在酒桌上,沈柏舟的同学喝高了夸她和电视剧《水浒传》里的潘金莲长得像,就被沈柏舟当众泼了酒。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明月自己都没在意,沈柏舟却觉得丢了面子,不惜和相交多年的同学翻脸。
那今天的事呢,沈柏舟知道了,会怎么想,怎么做?
明月不敢也不愿深想下去。
因为她知道,沈柏舟永远也不可能做到关山那样,为了揪出宋老蔫,短短一个小时,竟跑遍了整个红山镇。
他没说,更不会藉此向她邀功。但是红姐看不下去时会为他鸣不平,所以,她才知道,在春风商店等他的那段时间,他究竟去了哪里。
关山。
“小明老师,小明老师――”
是郭校长。
明月赶紧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一边答应,一边穿上鞋,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
拉开门,就看到郭校长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拿着个酒瓶子站在院子里。
看到明月想出来,他赶紧走前几步,制止道:“少走路,少走。”
因为屋里点着灯,光线比刚才明亮,所以郭校长把药酒瓶递给明月并嘱咐其用法之后,有些奇怪地盯着明月的脸看了看,犹豫了一下问:“小明老师……你,你这伤,不是摔得吧。”
明月用手挡住破皮的嘴角,可是手腕的袖子却滑下来,露出一道道刺目的红痕。
郭校长目光一沉,“到底出啥事了?我看你这像是……”
她的嘴唇颤了颤,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低声说:“在镇子上出了一点事。我……我……”
“到底咋啦!关山呢,他没在你身边吗?”郭校长可能是真急了,话音一停,他迅速别过头,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本以为一会儿就停,谁知咳起来竟止不住。
明月渐渐变得不安,她进屋想给郭校长倒些热水,他却猛摆手,阻止道:“咳咳……不……咳咳……不用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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