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校长朝明月的宿舍瞥了一眼,看到黑门紧闭,他耷拉下眼皮,沉默了几秒,说:“没事,只要小沈觉得方便就行。哦,我去做饭,你待会儿叫小沈起床。”
明月点头,“好,那麻烦您了。”
“你这孩子,瞎客气。”郭校长挽起袖子进了伙房。
明月扫完院子,又戴着口罩把厕所从里到外清扫了一遍。直到她扶着腰,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才终于结束劳动。
撩着水桶里的冰水洗了洗手,又用毛巾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之后,她走到宿舍门前,轻轻叩响木门。
“柏舟?柏舟,你醒了吗?”
隔了一会儿,屋里先是传出几下干哑的咳声,之后,沈柏舟有气无力地叫她,“明月,你进来……”
明月推门进屋。
沈柏舟神情怔忡地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头发蓬乱如草,眼部充血,一看就知道没有睡好。
“火灭了?”明月进屋就被屋里的温度惊到,她径自走向火炉,拿起铁钳揭开炉盖,凑近一看,眉头不由得轻蹙起来。
果然,炉火灭了。
也不知道沈柏舟这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薄薄的一床棉被,就算是加上郭校长的棉衣也不顶用。
“阿嚏――阿嚏――”
沈柏舟刚想发句牢骚却连打两个喷嚏。
明月拿出一包平常舍不得用的纸巾,抽出一张,递给神情痛苦的沈柏舟,“鼻子,这里,流出来了。”
沈柏舟眼神哀怨地看着她,接过纸巾,用力擤了擤鼻子,可怜兮兮地诉苦说:“你们这儿比东北还冷,我连做梦做的都是自己光不出溜的在雪地里挨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房子,却被你喊醒了。”
明月看他面色潮红,隐约像是发烧的症状,不由得担心不已。
她摸了摸沈柏舟的额头,又把手掌放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拧眉说:“有点发烧。”
她说罢朝沈柏舟身上皱巴巴的皮衣瞥了一眼,低声埋怨道:“你就不会穿件棉衣来吗?”
一件单薄的皮衣能抵御零下十度的严寒?
说他是一棵习惯享受的温室兰草,一点都不夸张。
他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贫穷和寒冷。
沈柏舟身上不舒服,听到明月说他,不免有些生气和委屈,“我为什么生病,还不是因为太爱你,太想见到你了,你要不在这里,打死我,我也不会到这破地方来受罪。你埋怨我,埋怨我穿得少,冻病了给你添麻烦,可我为了谁呢。这一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为了见你一面,我吃尽了苦头,你又理解我多少,体谅我多少?”
明月黑黢黢的眼睛瞅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沈柏舟拧着眉头,盯着被面上俗气的红色花朵,生闷气。
此刻的明月很想反驳他几句,她想告诉沈柏舟,不是天天把爱这个神圣的字眼挂在嘴边就是爱了,恋人之间,地位是平等的,没有卑微的成分,而那些为爱人默默地付出而不求回报的人才更加值得尊敬。
当然,她并不是觉得沈柏舟不够好,相反,他能来高岗看她,她感动得一塌糊涂,不然的话,她也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迁就他。
她爱沈柏舟,但她不会像沈柏舟一样把爱当成资本,去要挟绑架对方,她只会为他考虑更多,不会凭着一时冲动,图一时痛快,给对方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视线滑落,停在他红肿的脚后跟上面。
明月在心里叹了口气,能怎样呢?谁让她爱上了一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呢!
他能为了她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奇迹了。
心软了,语气也跟着软下来。
“好了好了,我错了。是我不够体谅你,你都病了我还冲你发牢骚,是我不对。柏舟少爷,求你原谅我吧,好吗?”明月拉起沈柏舟的手,撒娇地晃了晃。
沈柏舟噘着嘴,翻着眼睛瞅她。
明月嘴角噙着笑意,讨好地求他:“别生气了,嗯,我错了,你罚我,还不行吗?呀――”
明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她稳住身子,脊背已经贴在床板上。
沈柏舟的大号俊脸朝她压下来。
她的心咚咚狂跳,轻轻阖上眼睛……
“小明老师――小沈――饭好了!”屋外头忽然响起郭校长的叫声。
明月蓦地睁开眼睛,用手臂横在她和沈柏舟的中间。
“吃饭了。”她低声提醒道。
沈柏舟眼里燃起的火焰几乎要把明月吞噬掉。
明月假装没看到,推开他,站了起来。
“来了,马上来――”
她拢了拢发丝,笑着对沈柏舟说:“起床了,沈少爷。”
沈柏舟嘴角撇着,表情透着浓浓的不甘和委屈,他拧着眉头,恶狠狠地说道:“等你回同州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明月嗔怪地瞪他一眼,“你怎么学坏了,说话的语气活像个流氓!”
“流氓怎么了,流氓就不谈恋爱了……”沈柏舟作势下床,明月惊叫一声,身子敏捷一旋,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院子里传来她银铃般的笑声,“我帮你打水去!”
沈柏舟闭着眼睛,神情无奈地长叹口气。
早饭,老三样,馍菜汤。
馍是黄面馍,菜是炒萝卜丝,汤是白面汤。
“汤里卧了鸡蛋,趁热吃啊,小沈。”郭校长指着餐桌上满满一碗面汤招呼沈柏舟。
沈柏舟瞄了眼颜色素淡的食物,顿时觉得口苦,他挤出一抹笑,敷衍道:“谢谢您了。”
“快吃,快吃。”郭校长把自己的汤碗放在桌上,观察了一下沈柏舟的面色,担忧地问:“我听明月说你感冒了,要紧吗?我这里只有些草药,需要时间熬煮。你能等的话,我现在就把药煎上。”
“啊,不用了。我吃不惯中药,太苦。”沈柏舟摆手拒绝,回话的功夫,他一不小心踩到地上的凳子,身子一仰,眼看着就要摔倒。
“小心!”
“小心!”
第129章 闹别扭
多亏明月从后面扶了沈柏舟一把,才不至于打翻餐桌。
沈柏舟着实被吓了一跳,脸色愈发不好。
他踹了下绊他的木凳,悻悻然坐下。
他拿起一块黄面馍,咬了一口,眉头越拧越紧,他低声问明月,“还有别的的吗?我吃不惯这个……”
声音虽小,可在座的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郭校长面露尴尬,朝明月投去一抹歉疚的眼神。学校条件太差,实在对不住远道而来的小沈。
明月不动声色的在桌下拉了拉沈柏舟的裤腿,低声说:“你将就吃一顿,等到了县城,你再吃好的。”
沈柏舟不乐意也没办法,毕竟这里是高岗村,不是他熟悉的同州。
他将咬了一口的黄面馍放在桌上,菜也不夹,只喝汤吃鸡蛋。
明月把她碗里的荷包蛋夹给沈柏舟,“你把这个也吃了,补充点营养。”
沈柏舟没有推辞,就像他应该得的一样,一口气吞掉两个荷包蛋,然后,咂咂嘴,意犹未尽地瞅着郭校长的瓷碗,喃喃说道:“再来一个就好了。”
郭校长哑然低头,他哪还能再变出一个鸡蛋来呢?
他和明月一个月才吃三十个鸡蛋,这其中一大半都进了娃娃们的肚子,他们平常哪敢这样奢侈的吃荷包蛋,一般都是散着拌在汤里,一顿饭能看见蛋花,就算是改善生活了。
可他一想到沈柏舟刚才盯着他碗时渴盼的目光,再想到明月的立场。他咬了下后槽牙,放下碗,说:“我再去给你煮几个鸡蛋。”
明月一直没说话,她低着头,用筷子拨拉了几下面汤里的面穗儿,忽然拦住郭校长:“柏舟跟您开玩笑呢,鸡蛋胆固醇高,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是不是啊,柏舟。”
说完,她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眸,注视着表情错愕的沈柏舟。
与其说是惊愕于明月偏外不偏里的言语和行为,更多的是明月当着外人面办他难堪所带来的羞辱感和罪恶感。
他不过想吃个鸡蛋而已,她至于对他这样苛刻吗?
沈柏舟的自尊心遭遇到重挫,一种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无地自容的感觉像是灶膛里熊熊燃烧的火苗,迅速点燃压抑在胸臆间的怒火。
“啪!”他丢下筷子,铁青着脸站起身,“我不吃了还不行吗,为了一个破鸡蛋,你至于吗,啊,明月!”
明月起身拉住沈柏舟,漂亮的脸庞涨得通红,“你把话说明白了,什么是破鸡蛋?你以为,你吃的鸡蛋是天上掉的,河里捡的,是吗?你知不知道,高岗小学一个月才只有30个鸡蛋,而且还要分出一大半贴补给学生。我算是吃得多的,因为郭校长不吃,他一个月除了零星的蛋花,根本吃不到囫囵个的鸡蛋。你张口就要再来一个,你想没想过,今早这顿饭,我们都有鸡蛋吃,为什么唯独郭校长没有?他不爱吃?还是他傻?都不是。原因就是他根本只卧了两个荷包蛋,他把原本属于他的口粮让给你了,你居然,说这是破鸡蛋,行,你把吃进去的鸡蛋给我吐出来,我不嫌脏,我吃!”
沈柏舟完全被明月这一番连珠炮似的指责给震懵了,他目光僵硬地盯着面前陌生冷硬的女人,觉得他一定是看错了,他的明月向来温柔可人,从来不会用如此生硬的态度斥责他,同他讲话,虽然她有时候,也会固执地坚持原则,可绝对不会像个山野村妇似的无理取闹,寻事生非。
郭校长在一旁急了,他上前拉住明月,劝解说:“你咋能这样说小沈,人家来一趟不容易,想吃个鸡蛋咋了,你看你这孩子,话都不会说了。”
郭校长又拽住面沉如铁的沈柏舟,愧疚地说:“小沈,小明老师对你的心思,你还不清楚吗?你来了,你看她多高兴啊,忙里忙外,生怕你不适应。早饭这事赖我,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赖我,这事都赖我,你们千万别为了我生闲气,不然的话,我岂不是要背上罪人的骂名,就算你走了,我于心也不安啊。”
见两人的表情有所松动,郭校长赶紧把两人的手牵在一处,“你们说说,好好说说。”他拿起桌上没喝完的饭碗,匆忙出去,并顺手带上门。
灶膛里的炉火快要烧尽,偶尔传出一两声柴火的噼啪声,很快又归于沉寂。
沈柏舟毕竟是个男人,他总不能等着明月主动服软认错。
尽管他不认为自己有错,可他还是拉紧明月的手,朝他怀里带过去,“明月,不生气了,好不好?”
明月的鼻子酸胀难忍,用拳头轻轻捶打着沈柏舟的胸膛,低声喃喃,“你讨厌,讨厌。”
“我讨厌,我最讨厌。”沈柏舟把明月拥在胸前。
“你应该体谅郭校长,他一个人守着这所学校多不容易呀,你挑三拣四的,让人家怎么想。而且,你明知道学校的条件无法满足你的要求,刚才你还……”
明月话未说完,就被沈柏舟蒙住嘴唇,他眼神热烈地望着明月,说:“正因为高岗太穷,所以我一定要考进教育厅,争取早一天把你调出大山,明月,你等我,一定要相信我!”
明月看着表情执着的沈柏舟,缓缓点头,在心里说,我等你,我等着你,柏舟……
沈柏舟走了。
元旦节一过,新的一年来临。
高岗小学在明月的带领下,各科课程进展顺利,明月发现这些山里的孩子非常聪明,求知欲也特别强,所以,她常常利用课下时间给学生们补课。
花妞儿也常来补课,最近一段时间,她的语数英测验成绩,有了小幅度的提高,这让明月产生了很强的成就感。
这天,是周五。
下午四点半放学后,明月正领着几个留校的学生在班里补习英语,忽然,院子里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喊,“郭校长――郭校长――明老师――”
明月放下课本,走到门口,拉开教室门。
“董晓东?”看到外面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寻人的董晓东,她的心腾一下提溜到嗓子眼儿。
董晓东看到她,恐惧慌张的神色倏然凝固。
“关……关山他出事了!”
第130章 管不住自己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明月看到躺在宿舍床上,脸色灰败如土的关山时,眼泪忍不住就淌下来。
来的路上,明月从董晓东的口中了解到关山出事的经过。
今天,关山休息,董晓东轮值。
关山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把转信台前前后后清扫干净,扒了几口午饭,就去村里的特困户家里修房顶了。
这些不属于他职责范围内的事儿,他经常做,而且特别上瘾。他利用休息时间帮着村民修房子、秋收、春种,甚至,自己掏腰包给特困户买粮,买油。
今天出事有点蹊跷。
这特困户的屋顶年久失修,破了一个洞,关山平常做这类修修补补的瓦工活儿不费吹灰之力,可今天不知怎么了,竟然中途从蹬踏施工的地方摔了下去,右腿着地,据那家农户讲,关山当时疼昏过去,后来,农户叫来花奶奶,给关山针灸了半晌,他才苏醒过来。
花奶奶看了关山的腿,以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叮嘱赶来探病的村长宋家山,让他速速找人把关山送到县城医院去。
宋家山一看事态严重,当机立断,叫了几个体格强壮的村民,而他自己,躬身就要背起关山下山去。
谁知,苏醒后的关山拒绝任何人把他送医,他说,他只是扭到腿,休息个一两天就没事。
花奶奶不同意,关山就把花奶奶留在屋里单独谈了一会儿。不知道关山用什么办法劝服固执的花奶奶,总之,花奶奶犹豫再三,没再坚持把他送医治疗。
不过,草药倒是一点不少,满满三大包,需要连服七天。
后来,情况稳定后的关山被宋家山背回转信台。
董晓东一看虎豹一样健壮的关站长瞬间变成了受伤的小白兔,顿时傻眼了,恰在这时,高岗转信台负责的线路出现故障,需要他外出修理。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外面崇山峻岭,山道崎岖,线路不知道哪一处出现问题,他弄不好要在山里呆上一夜。平常遇到类似情况,关山从未让他单独处理过,所以,董晓东深感肩上责任重大,愈发的六神无主,恐惧慌张起来。想到他万一一晚上回不来,没人照顾病榻上的关山,这万一出个什么事,他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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