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领着她走到一间黑着灯的屋子,他推开军绿色的房门,然后拉灯,之后,指着挂在墙上的一个黑色电话机说:“你用吧。”
明月抿着嘴用鼻子快速吸了口气,她几步走过去,拿起话筒,就去按数字键。
忽然,她停下来,回头看着倚在门口不动的关山。
关山也在看着她。
之后,他解释说:“我必须在场,这是规定。”
她愣了愣,细长的眉向上挑起一点点,又降下来,她垂下眼睫,又迅速抬起,笑了笑,说:“好。”
明月拨通沈柏舟的电话。
听到那熟悉的彩铃音乐在耳边响起,压抑许久的情绪如同被风漫卷的海水在心里翻起一层层的浪涛。
彩铃大约持续了八九秒钟的时间,明月听到电话接通的声音。
她一阵紧张,声音都哆嗦了。
“喂――”
沈柏舟似是没听出她的声音,含混不清地嘟哝了一句什么,就不耐地问:“你是哪位?”
明月捂着嘴,嗓子哽了哽,低声叫他:“柏舟,是我,明月。”
沈柏舟激灵了一下,他瞬间竖起上身,将随意放在左耳边的手机换到右手,压紧,问:“是你吗?明月,我是柏舟啊。”
“是你的柏舟。”他说。
你的柏舟。
明月的柏舟。
明月的眼泪唰一下就涌出眼眶。
她的鼻子酸的厉害,只能按着鼻梁,强忍着委屈,哽咽说:“我……我被分到红山镇高岗村小学了。这里是山区,学校在山上,没有电,没有网络,手机也用不成,所以,我才拖了这么久给你打电话。”
相恋多年,沈柏舟怎能听不出明月的声音里压抑的委屈和煎熬,他亦是心痛如绞,可该问的还得问:“你怎么分到山区了?你的同学呢,叫宋瑾瑜的,她也分去了吗?”
明月的心一痛,“她……留在县中学。”
“为什么?她哪里有你优秀?你可是获过奖,年年拿奖学金的绩优生!不行,我明天就去川木县教育局问问清楚!”沈柏舟气愤不平地说。
“别……别去,柏舟,没有用的。我这个人,你知道的。不会说好话……也不会撒谎……我……”明月说不下去。
沈柏舟沉默。
他喜欢的姑娘,自然只有他最懂。
沈柏舟长叹口气,对她说:“原本我还犹豫着要不要参加公务员国考,看来,这次是非考不可了。”
“嗯?”明月不明白。
“你这个小笨蛋哦。我若是不考上公务员,就进不了省教育厅,进不了教育厅,那还怎么把你从深山沟里捞出来!”沈柏舟说。
明月听了心中暖暖的,还是沈柏舟好,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先为她考虑。
“那你加油!我等着你将来把我从这里接出去。”明月语气温柔地说。
沈柏舟就喜欢明月依赖他信任他的感觉,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他问起明月关于高岗村的事,不免又唏嘘感叹一番,为明月的遭遇鸣不平。
明月倒反过头来安慰他,说她现在很好,校长人也很好,让他不用担心。
沈柏舟想起重要的,问她:“那你怎么给我打的电话?还有,这电话很奇怪,不显示号码!”
明月回头瞥了一眼正在擦拭仪器的关山,低声解释说:“我借用部队的电话。”
“你们那里还有部队啊,那倒是不错,很安全!”沈柏舟说。
明月又回头看了看关山,“柏舟,那我挂电话了,以后,我还用这个电话和你联系。”
“明月――”沈柏舟不舍地叫她,“我好想你。”
明月抿了抿嘴唇,用最小的声音对他说:“我也想你。”
沈柏舟满意地咂了下嘴,“你需要什么?我给你寄过去!”
“什么都不要,快递根本到不了这里,你别瞎费劲。哦对了,你抽空去我家帮我浇浇花通通风,我怕那些花会死掉。”明月在同州租了一套一居室,老旧的平房,仅能容身而已。到山区支教前,她曾想着退掉,可后来想到山区学校也有寒暑假,到时她回同州,住哪里?
于是就把房子留了下来。
想到每月四百块的租金,她就肉疼。那可是她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血汗钱,统统都交给了房东。
沈柏舟答应下来。
明月和他又说了两句,才依依不舍的挂断电话。
她转过身,不好意思地捋了一下鬓边的长发,对关山说:“我好了。”
关山做完清洁,正双手插兜靠在门上,见她转身,就直起身子,看了看她,低声说:“是你男朋友吧?”
明月脸一红,头低下去,嗯了一声。
关山等她出去,才关灯关门。
看着明月隐在黑暗中的影子,他不禁感到奇怪,她只给男朋友电话,却不给父母打电话报平安吗?
第17章 山里娃
明月没想到关山会送她。她已经做好了独自回校的准备,棍子紧紧握在手里,就连回程路上准备唱的歌她都想好了。
这下大刀不用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了。
山路狭窄,关山走在前头开道,明月紧随其后。
月朗星稀,虫鸣草动。
莫名的熟悉感让明月又想起那凄风苦雨的一夜,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她那时陷入绝望的深渊,几近崩溃,唯有前方遮风挡雨的宽阔脊梁带给她一丝安慰,支撑着她走下去。
“小心――”
山路崎岖,一不留神就会发生危险。
明月的身子呈45度角向山谷外倾斜,她的腰际卡着一条健壮的手臂,把她牢牢地固定在这一角度,再没扩大。
手电筒掉了下去,没过一会儿,从深不可测的谷底传来阵阵可怕的回声,呜呜山风从耳边掠过,吹乱长发,夜色中,犹如魔鬼的舞蹈。
明月先是感到冷,而后,脊背开始出汗,呼吸也变得急促。出于本能,她紧紧抓住眼前的手臂,并顺着他的力量回到安全地带。
关山几乎同时松手。
他后退一步,看着夜色中惊魂未定的明月,提醒说:“跟紧我。”
他转身朝前走,明月再不敢怠慢,紧紧跟着他,生怕再出现刚才的一幕。
可夜晚不比白天,手电没了,她的视线受阻,每走一步,都觉得胆战心惊。这样走了一阵子,她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
关山察觉到异样,回头看了看明月,将步子缓了缓,“你可以抓住我的衣服。”
明月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攥住了他的衣摆。
坚硬厚重的迷彩服,像他的背影一样带给她实实在在的安全感。
明月放心的把自己交给他,渐渐的,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下来,她主动开口问:“你不用手电筒也能看见路吗?”
关山嗯了一声,“这条路我闭着眼睛也能走下来。”
闭着眼睛走山路?
明月诧异:“那你岂不是超人?你有特异功能?”
关山笑了,“这条路我每天都要走八个来回,六年,你说是不是已经熟悉到不用眼睛看了。”
明月的手猛地一紧。
他察觉到,脚步一缓,回头看她。
明月就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黑暗中,透着光,带着一丝疑惑还有关切。
她冲他笑了笑,“我没事。就是听到你说你在这儿待了六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真的不可思议。
六年。
一年365天,那就是2190天。
那2190再乘以8,会是多少?
他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解释说:“我习惯了。军人就得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
“那你们部队也太没人性了,6年,人生又有几个6年。”
关山沉默,没有接话。
明月为他鸣不平,“我听说边远哨所都有岗位轮换制度,譬如说待两年就会调回去升官受奖什么的,你们部队没有吗?”
关山摇头,“我不需要。”
明月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是不是不想待在高岗?”
明月揪下路旁一朵野花,苦笑说:“我不想就能回去吗?不可能啊,我已经认命了,要在这穷山恶水之地待上两年……”
“高岗不是穷山恶水。”关山偏过头纠正她。
明月看到月光下他那抹高挺的鼻梁和方正的下颌,一闪而逝。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问:“你指什么?”
“其实高岗漫山遍野都是宝。这里森林覆盖率达到83%,全省最高。这里是天然氧吧,呼吸的都是最纯净的空气。山里有野生菇,野生木耳。一斤就能卖到几百元。而中药材更是遍布高岗周边,有些药材,已濒临绝种,却在高岗被发现。”
“最值得一提的,还是高岗的景色。你应该看到了,这里的秋天是多么的美。”关山的声音带有一种很强的穿透力,如同他的人一样沉稳,踏实,让人听了就会不由得深陷其中。
只是明月并不认同,因为她最先接触到的,却是高岗原始贫穷的一面。
“这里没有电,没有水,甚至连手机也用不成。”
“你说,连驴友都不来的地方,景色再漂亮有什么用?”明月说。
关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自动打住。
他的确没法反驳明月,因为现实就是这样,贫困是印在高岗村的标签,谁也没有能力把它撕掉。
谈起高岗,明月不免想起那群山里娃。
“学生们也不喜欢我,他们不跟我说话。”可能和关山熟了,明月说话时不自觉地就带上了点自己习惯的调调,譬如现在,尽管在陈述事实,却多多少少带了些委屈的口吻。
关山默了默,问她:“你一定惹着他们了。”
明月叹了口气,解释说:“我又不是故意的。沈柏舟……哦,我男朋友送我的裙子,我多爱惜啊,平常都舍不得穿,第一次给高岗小学的学生上课,我穿着它,就想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可是……可是被一个叫花妞儿的女孩弄脏了,我当时发了一通脾气,从那以后,他们就不理我了。”
“你怎么发的脾气?”关山问。
“我只是让他们离我远点,不要用脏手碰我。我……我承认我当时气急了讲话不经大脑,可能那么说会伤害到他们,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很生气,你知道的,我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上的高岗!”明月说。
关山没有立刻说话。
不知为什么,就在关山沉寂的这几秒时间里,明月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从他沉稳坚定的脚步里传了过来。
因为忐忑,又生出一丝委屈,不由得抬高了声调,冲着他的背影质问说:“连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你错了。”关山这次没有犹豫,直接接口说道。
明月愣住,脚步跟着一顿。
她的手从他的衣摆处滑落,砰的一下砸在腿上。
关山也停下来。
他转过身,看着月光下脸色阴晴不定的明月,说:“明老师,你有了解过那些孩子的情况吗?”
明月愕然,看着他,“不都是高岗村的……”
“他们的确是高岗村的孩子,但是,他们的父母都不在身边,他们是一群留守儿童。”关山说。
第18章 加课风波
接下来的山路,明月基本上没怎么说话。
到了学校门口,关山没进去的意思,他摆摆手,连再见也没说就要离开。
“关山――”明月主动开口叫他。
关山转过身诧异地望着她。
明月咬了一下嘴唇,鼓起勇气,问他:“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关山没说话。
她偏过头去,看着漆黑的大山,闷了一会儿,才说:“算了,你早点回去吧。”
不等关山说什么,她转身进了院子。
关山没有立刻就走,他立在门外面,听到里面传出郭校长和明月谈话的声音,郭校长似是在问她路上的事,关山听了几句,后撤两步,转身离开。
院子里,郭校长也准备回屋。
“郭校长――”明月站在宿舍门口,回头叫住郭校长。
接收到郭校长审视的目光,她习惯性咬了咬嘴唇,说:“明天能不能加一节英语课。”
郭木鱼一愣,随即兴奋地点头,“好。好啊,小明老师你不累的话,我来安排。”
一周三节英语课,实在是太少了,对于这些连26个英文字母都不会写的山里娃娃们,一天安排两节课都不过分。
因为一直顾虑着明月的情绪,郭木鱼没敢去麻烦明月,这下她主动提出要加课,让他感到既惊讶又高兴。
明月点点头就进屋去了。
不一会儿,宿舍里就亮了灯,那一夜,这灯光一直亮到很晚,才熄灭。
第二天,得知英语要上两节课,孩子们反应不一。爱学习的宋伟伟等人表示赞同,可宋铁刚却聚集了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故意在明月上课的时候捣乱。
明月难得没有生气,她耐着性子讲完课,布置了作业,然后下课就回了宿舍。
到了午饭时间,孩子们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干粮就着郭校长煮的清水挂面,一人一碗,坐在门槛或是院子里的砖垛上吃得喷香。
明月自打到高岗小学之后,从未主动和孩子们一起吃过饭,郭校长一般就是在锅里留着一大碗,等她自己过来吃。
所以,当明月按时出现在厨房,并且帮着郭校长给娃娃们盛饭的时候,郭校长不禁惊讶地问她:“小明老师,你怎么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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