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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臣——木白苏【完结】

时间:2023-01-31 16:32:16  作者:木白苏【完结】
  他咽了咽已然干涩如刀割的喉咙,才令自己得以发出声音:“为了大梁的百姓,这场仗不能再打了。”
  简昀之脸埋在双手里,深深吸入一口气,颓然道:“我知晓的。”
  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西境开出的条件虽然过分,但他们根本没能力拒绝,而这一晚,不过是在一遍接着一遍劝说自己,接受它。
  两相沉默良久,简是之忽而舒展了眉目,语气似也活泛了些,缓缓道:“牺牲女人保卫家国这事,我实在做不出,左右西境不过是要个牢固的保障……那便送我去吧,我去做那个质子。”
  听他说完这话,简昀之猛然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干动了动嘴,却实在说不出任何话来。
  简是之勉力硬挤出一个笑,道:“这是目下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我是当朝唯一的亲王,送我去做质子,定然比旁人更令西境放心,况且我一个人大男人,比起皇室那些娇嫩的女子,更能承受境外的风霜,于你我而言,也更能安心。”
  简昀之即刻驳他:“是你安心,朕如何能够?西境仇视朝廷已久,你若去做质子,屈辱摧残自然少不了,甚至……连自身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所以我更要去!”简是之接道:“以我一人性命换那些女子的命,岂不是很值得?”
  简昀之一时哑言,眸底不受控制地蓄满了泪珠,叹息了许久,才又缓缓开口道:“你若是走了,王妃怎么办?你还不知道吧,你又要做爹爹了……”
  这话就如一把尖锥般猛然扎进简是之的心口,这还是许久以来,他第一次知道江稚鱼有孕的消息,想来她是为免他担忧,于是并着齐王宫的人一起瞒了他。
  江稚鱼向来是他不可触碰的软肋,舍不得,自然是舍不得的,想念,自然也是会想念的……
  “你要知道,这一走,别说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许是一生都回不来的。”简昀之将一切后果剖开来,说给他。
  简是之仰天长叹一声,末了,道:“我只是怕我会恨自己,恨自己的畏缩胆小,卑微乞讨而来的日子,我如何能过得心安理得,大抵是从前逃避的时候太多了,如今该还债了。”
  “陛下,我心意已决,请您下旨吧。”
  话毕,他推开殿门,外面已然天光大亮,他一身白色长衫,披散着乱发,赤脚便步入了烟云里。
 
 
第71章 、初雪降临
  景元十一年的寒冬似比往时来得更早些, 不过十月末,天地间便是冰寒一片。
  江稚鱼已有孕数月, 虽再不像初次怀孕那般折腾, 但夜里总是睡得不甚安稳。
  早起披了外衫下榻,身旁人已不在,江稚鱼沉了沉眼眸, 近日简是之总是早出晚归,她不常见他,心中虽隐隐有些阴沉, 却也是无方。
  淡竹熬了养胎安神的汤药, 江稚鱼喝过后, 走至窗边玉案前落座,殿内静默一片, 不时有呼啸的风声击打窗扇的声响。
  外头阴雾灰蒙, 屋里并未点灯, 淡竹抱着空空的药碗立在一旁,只隐隐能瞧见江稚鱼侧脸瘦削的线条。
  简是之请命去西境做质子一事已是拟旨下诏,成了定论了, 而这之后连着数日,不单是江稚鱼,王宫里的宫人们, 连同淡竹和朝贵都再未见过他。
  他或许是在逃避,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江稚鱼, 也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的“抛妻弃子”。
  而这几日, 江稚鱼也并未差人寻过他, 甚至对于这事, 她也从未与人商讨过, 便好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淡竹常常觉得,王妃心底里是生气的,与王爷斗气也是可以理解,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王爷怎能不与王妃商量一下便一意孤行,就连她一个外人瞧了,都深以为王爷此举是对王妃与小郡主的不负责。
  江稚鱼在窗边呆坐了一会儿,听得窗外声音越发大了,为免她受凉,淡竹本想搀她到榻边坐着,却不想还不待她开口,江稚鱼略略起身抬手,便直接将窗子大推了开。
  外间的寒风径直扑入,吹得床边帐幔都飘荡了几下,随之而至的还有星星点点的银白色。
  江稚鱼将半边身子探了出去,伸出掌心便接到了一枚小小的雪花,触之即融。
  “淡竹,下雪了。”她沉沉缓缓道出这一句。
  淡竹立马接道:“是啊王妃,是初雪,这是好意头。”
  接着有六七片飞花落入她掌心时,朝贵急急忙忙从外面跑了进来,也不顾鞋靴底沾着的泥泞雪水,直愣愣冲入内间便急道:“王妃,王爷他……他……”
  许是因为这一路太急,嗓子里呛了风,他话都说不顺畅,于是更是急得冒出了汗珠。
  瞧他这模样,淡竹的心都连着被提了起来,忙问道:“王爷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朝贵连喘了几口粗气,声音里却有了些些颤抖,道:“王爷……王爷走了……”
  “奴方才瞧见的,有一支军队护送王爷正往宫门而去,陛下与皇后娘娘在城楼相送。”
  这话说完,淡竹即刻便转过头去瞧江稚鱼的神情,心里更是如打鼓般紧张慌乱。
  简是之走了,不辞而别。
  淡竹实在怕江稚鱼怀着身孕出什么岔子,下意识担忧地唤了一声:“王妃……”
  江稚鱼这才从方才一瞬间的怔愣中回过神,面上却没显出什么波动,只是淡淡地望了窗外一眼,随后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包裹,拆开后里面是一件厚重的棉衣。
  她将棉衣交给朝贵,道:“西境苦寒,也不知他带去的衣服能否御寒,这件棉衣我又多加了几层棉,你此刻去,若是赶得上,便交到他手里,若赶不上……也便算了。”
  朝贵鼻子一阵酸楚,也不敢耽搁,迈出殿门拔腿就跑了出去。
  淡竹心底也泛出苦涩,她才知晓王妃并非与王爷怄气,这几日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原是时时在担忧王爷,将那本就足够厚重的棉衣补了一遍又一遍。
  淡竹实在没忍住,道:“王妃,您要不要去送送……”
  “不了。”江稚鱼轻声打断她,转而将那窗子轻轻关上,方才还勉强透进来的一丝光亮此刻又都消散了,四下里又恢复了一片深幽。
  “你出去吧,我乏了。”
  江稚鱼走回床榻边,又躺了回去,将身子都隐入了黑暗里。
  淡竹出去后,殿内又陷入了深沉的寂静,听得外面有折枝般的噼啪音,许是雪下得更大了。
  江稚鱼轻合上眼,便不由得忆起了从前先皇的猝然离世,先皇后难以逃避的宿命,以及简明之那血淋淋的退场。
  那都曾是简是之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而他们的离去却都是如此的猛烈与猝不及防,叫人每每想起,都当做是一场避无可避的灾难。
  是以他向来是不善于告别的,江稚鱼深深知道。
  “离别”二字于他而言,本身就是罪孽的杀戮。
  江稚鱼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个日子,景元十一年的十月二十,初雪这一日,是他们夫妻分别的日子。
  军队在雪天里一路向西而行,越往西北而去,便越觉冬日的冷冽与残酷,最后到了西境的都城,将简是之交到西境王的手里,他们便连忙返回上京了。
  而简是之就好像是一件物品,在往后的年月里,注定要承受仇家非人般的对待。
  西境王拓拔长宇的待客之道果真高明,为简是之准备的卧房不过是一间四面漏风的草屋,而他带来的御寒之物,包括临别时朝贵急着送来的那件棉衣,都被西境人当着他的面扯碎了。在这深寒严冬里,他只有一床薄薄的被子相依。
  论吃食更是不佳,西境的食物本就不比上京精致,好的东西又自然不会流到简是之那里,整整几日下来,他便已瘦削如骨。
  身体与物质上的苛待却实在算不得什么,毕竟简是之是西境的筹码,凭着他,西境才好连年向朝廷索要银钱,是以虽是处处苛待折磨,却并不真的会要他的命,而精神上的磋磨,才足以令人窒息发颤。
  士兵们饮酒后常以拳脚向他而取乐,赛马时也以先捕到他为头筹,骑射时甚至将他冠上白玉当做靶心,诸如此类的奇耻大辱,他只得一一忍受。
  来年春时,冰雪渐次消融,西境人大多入山捕猎而去,折辱他的时日比以前少了许多,又或许是手段都用尽了,觉得实在无趣了。
  他却并不得闲,王宫里饲喂马匹的马奴瞧不上他,人人都盘算着如何欺辱他,便叫他一人赶了十数匹马去喂。
  简是之一人去那荒芜之地赶马,也并无人看管他,左右为了大梁,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私自逃跑的。
  他坐在溪边一块石头上,望着澄澈溪水倒映出的影子不由吓了一跳,不过短短数月,他竟好似全然变了个人,从前那个仗剑走马、驰骋京城的小王爷早已不在,如今他一身破败颓然,眉目间却是半点的少年意气都没有了。
  而唯一尚能令他认出自己的,是眸底那一片越发坚定的炽烈光亮。
  “大梁今日所失种种,来日必要一分不差地拿回来。”这是他临行前对于简昀之的唯一请托。
  痛苦之时不迷失,便已足够。
  他用溪水洗了脸和双手,顿觉清爽了许多,身上久久未愈的伤痕至少也得以干净些。
  “啊——”
  突然而起的一道尖锐声响划破了此刻的宁静,接着是连连不断的女声:“救命!救命!!”
  简是之立即回眸瞧去,就见不远处有一红色身影急急朝这边跑来,越近些,便瞧清是一约摸十六七岁光景的少女,边跑边大声求救,而她身后,是一匹穷追不舍的野狼。
  简是之当下也没来得及想什么,拾起石头旁一根折断的树枝便朝那女子跑来的方向冲了过去,将那女子拦在身后,举起手中断枝,便将锋利木屑的那一头直直插入了野狼一只眼睛里,那野狼随即低嚎一声,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终究却是忍不住痛楚,只得怨怨离开了。
  “多谢。”那红衣女子即刻上前来,对他道了谢,接着从上到下打量他。
  许是他的服饰与西境不同,那女子不由得多瞧了几眼,而少女的心思又是丝毫不得遮掩,最后迎着山间烈烈的阳光对他粲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位来自大梁的王爷吧。”
  简是之没说话,那少女继续自顾自道:“我是西境王唯一的女儿,我叫拓拔昭月,父王说我生来便明媚璀璨,最像那沉夜里唯一的昭昭月明,故而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简是之却对她姓甚名谁半点兴趣没有,转身便要走,却被她拦在面前。
  她凑前几步,仔仔细细盯着他瞧,半晌后才道:“他们都骗我,说中原人瘦瘦弱弱的,连缚鸡之力都没有,我今日得见了你,才知道他们所言皆虚。”
  阳光映照在少女的侧脸,长长的眼睫轻颤了颤,似都染了光亮,精致的脸庞微微泛了红,略带些羞涩却又直白道:“我觉得你很勇敢,而且……生得也极好看。”
  这是肺腑之言,拓拔昭月生在西境十六年,还没遇到过一个像他一般好看的男子。
  西境男儿多彪悍生猛,她不喜欢。
  与少女的灵动活泼不同,简是之一张脸都浸满了愁容,一双眸子低沉着,并未瞧她一眼,只冷冷道:“方才我救你时并不知你是西境公主,你亦知晓,西境与大梁向来是仇敌,若来日战场相见,我不会手软。”
  说罢,便直直离去,只剩拓拔昭月在原地气得跺脚。
  她是整个西境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哪里有人敢对她说这种话,但气过后又觉得这个中原人实在大胆,他现在可还是他们西境手心里的玩意儿,嘴上再硬气又能如何。
  拓拔昭月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微微勾唇一笑,心里暗道一句——走着瞧。
 
 
第72章 、能屈能伸
  晴日一早, 简是之便被人带离了那座荒败的茅屋,一路上也不与他说明缘由, 两个彪猛大汉一前一后, 似押解犯人般赶着他走,若落得远了,尚免不了几下踢打。
  自打简是之到西境来, 这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怪的却是,这两人引着他, 却是朝王宫中心走去。
  须知如简是之这般, 可算是整个西境最末等的人, 哪里有机会去那深宫华殿之中。
  简是之当下脚步渐沉,心内不免一阵思忖, 但如何想却也想不出什么来, 一时只存着随机应变之心思便好。
  但当最终到了地方, 抬眼见了面前人,他不免双眸一沉,眉头微微紧蹙起。
  眼前人不是旁人, 正是几日前他偶然出手救下的那位,西境的小公主,拓拔昭月。
  她今日仍旧一身红色轻纱裙打扮, 干净利落又勾人眼球, 而与初见那日不同的是, 她配了额饰与耳铛, 若是仔细瞧, 也不难发觉她的指甲染了淡淡的粉色, 少女的小小心思藏在了精心装扮的每一处。
  只是她所期盼之人对这些都浑不在意, 等到那两位侍从离开后,简是之冷言直问道:“你将我带来这,有何事?”
  言辞冷漠,面容轻慢,拓拔昭月看在眼里,却是不恼,只将方才背在身后的两手霎时举到他面前,掌心里是一只小巧的瓷玉瓶。
  “那日我见你手臂上有旧伤,就寻了这药来,想着给你涂上,伤也好得快些。”少女朝他粲然笑着,弯弯的月牙眼里浸满了稚气与欢快。
  只是换来的,却是简是之当头泼下的一盆冷水。
  “不必了。”
  话毕,转身边走边又道:“公主莫忘了,你我本就是天生的仇家,来日必有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拓拔昭月嘟了嘟嘴,大梁与西境打仗这事她是知晓,但说到底她不过一个处世不深的小丫头,什么国仇家恨、你死我亡之类的事情,她尚且没什么太深的感悟,只是觉着眼前这个玉面小郎君生得好看,又救了自己一命,理应对他好些。
  于是便出手拦住了简是之,黑葡萄般乌亮的眸子一转,心上一计,便道:“西境这地方可与你们那上京不同,整日里风沙吹着,就是肌肤再如何粗厚的人,不加护理也抵不住这般糙磨,你瞧瞧你,手臂上新伤叠着旧疤,再不涂药,定然是要生疮流脓的,到时候保不齐要将整条手臂都砍下来。”
  这话说得简是之果真犹疑了,他自己的伤自己清楚得很,他深知拓拔昭月所言非虚,转念一想,他如今身居于此,本就活得艰难,实在犯不着再给自己找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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