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应是比赏花游湖来的有成就些。
半开的窗牖外几豆羸弱的烛火晕出昏黄的光,她的视线里朦朦胧胧罩出一个身影,俊逸颀长,手中雕着竹叶的油纸伞格外醒目,她眼眸下意识睁大了些,那里真的是有个人。
那道身影停在院中,昏黄烛火下,楚楚看清了他的面容,那般矜贵清傲的一个人,还能是谁呢,只是这个时候谢晚亭来她这里做什么?
她下了贵妃榻,行至门前长廊,嗓音带疑问着:“大人。”
谢晚亭颔首,“我来找秦杨。”
楚楚微怔了下,他来找秦杨?秦杨的脸也真够大的,让他来找。
可她还是应了声:“若是你需要秦杨去办事,可让他离开公主府,我这里没其他事的。”
“只是件小事,我已跟他说过了。”
楚楚又轻应了声,才发觉让他一直撑着伞站在雨里如何是好,她道:“大人进来吧。”
谢晚亭收了伞,白苏给添上了热茶,一场秋雨一场寒,今日这场雨下的着实是寒意重了些,楚楚瞧着他:“大人用些茶。”
他既是已经见了秦杨,想必石凌之事,陆慎就在公主府上这件事他都是知道的,“大人,秦杨可跟你说石凌之事了?”
“嗯,说了,石凌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得罪你的。”
他在宽她的心。
“嗯。”她心里起初是有些担忧的,官员纳妾毕竟是人家里的私事,她就算是公主,也不能强加干涉,虽是件小事,若是石凌态度强硬,被父皇母妃知道了,她也是要被数落的,不过她也知道石凌一句怨话都是不敢说的,不是看在她的面子,而是谢晚亭。
“大人,陆二公子住在公主府里,他受了伤,我也想着让他陪陪他侄女。”
她觉着,她是有必要解释一下的,在未和离前她留男子在公主府终是不妥,尤其是谢晚亭知晓她和陆慎之间的事。
谢晚亭没回她的这句话,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放在楚楚面前,说:“打开看看。”
她不解的瞧了他一眼,才又打开了木盒。
是一个泥塑小人。
这模样,是谢晚亭。
楚楚没忍住轻笑了声,说:“大人,这,这是你捏的自己?”
她莹白的脸颊上满是笑意,她实在是觉着捏泥塑这种事跟谢晚亭扯不上边,尤其是他还捏了个自己。
谢晚亭见她染上笑意,眉眼和煦了些,说:“不是我捏的,是七陌,他这几日清闲的紧,我出门时发现马车上有这个,你之前不是说雷雨天你总会将泥塑人放在床头,才能安稳入睡,便拿来给你了。”
他想说,今日落了雨,我不能像从前那般陪在你身边,便让这个泥塑人陪着你。
楚楚浅笑应着,她是跟谢晚亭说过,从前每逢雷雨天陆慎哥哥总是会捏个泥人给她,只要放在床头她就不再怕了。
原来他还记得。
作者有话说:
首辅大人:捏个自己送给她
楚楚:不是七陌捏的么~
第43章
泥塑人捏的模样好,她瞧着欢喜,说:“那我收着了。”
没想到七陌手艺这么好。
谢晚亭在这里用了盏茶就离开了,楚楚望着院中,潇潇秋雨,一阵一阵的寒凉,今夜似是没有雷电。
今日午后,秦杨去石府接嫣儿时绕了路,回了趟谢府,他心中憋气,又不能直接去与公主言说,就将七陌找来倒了不满,七陌听完秦杨添油加醋的话后更为愤愤,就没忍住说给了他家主子听。
“主子,您和永阳公主还没正式和离呢,陆家那二公子就住进公主府了?”
七陌见他家主子神色淡然,又加重了语气:“主子您向来无是非被外人言道,这就要被永阳公主给落下一个污点了,上京里的事传的可都是极快的。”
说完,七陌又恨恨说着:“陆慎这厮也真是的,公主要跟他好的时候,主子都说了会帮他们,他愣是一口给回绝了,嘴比那死鸭子还硬,这就又去找公主了。”
七陌在心里暗自嘀咕,哪来的脸?公主生病时可都是他家主子照顾的,他知道主子是可怜永阳公主被人抛弃,就算政务繁忙也会抽出时间去顾及公主的感受,可这些日子,他明显的感觉到,主子跟从前有些不同,尤其是每次见了公主后更为不同。
他在他家主子面前嘀咕个没完,他家主子也一反常态没将他赶出去,他更是确认主子对公主与旁人是不同的。
可他家主子却没有起身去公主府的意思,直到半个时辰后屋外落了雨,七陌才见他眉眼间闪过一缕忧色。
谢晚亭知道如今已立了秋,雷雨天气少有了,可还是担忧她,除此之外也为了别的。
他若也去了公主府,自是无人敢再议论陆慎在那里留宿之事,也无人去议论她。
行至公主府门前,他下了马车,七陌问道:“主子,您还回谢府吗?”
这一问,着实是带了很重的个人情绪在的,只想让他家主子将陆慎给赶走,最好也住在公主府。
谢晚亭瞧了他一眼,七陌啪嗒一声打在嘴上,他怎被秦杨那厮给感染了,主子怎会在公主府留宿呢。
“我与她还未和离,她又是公主,自是要护着她些。”
七陌笑应着。
公主还能让他家主子护着?主子对太子都不客气,更何况是公主。
——
如谢晚亭所说,石凌很爽快的写了封休书给嫣儿,楚楚根本没说什么话,嫣儿的气色好了许多,在卿月院前的小花园子里陪着楚楚给月季修剪枝条。
“公主,我和小叔叔明日离开这里,这几日麻烦您了。”嫣儿嗓音清丽的说着,极为有礼。
“嗯?”楚楚发出轻疑,随着手中的剪刀将枝条咔嚓一声剪落,问她:“你可想好以后如何生活了?”
楚楚下意识望向她的腹部。
嫣儿颔首,“如今我已是自由身,打算着去开封外祖家,舅舅昨日给了回信,说会派人来接我。”
说完,嫣儿垂眸也瞧向自己的身子,“这孩子怕是不能留着了,是我对不住它。”
楚楚不知是该劝还是让她顺着自己的心意,她拉起嫣儿的手,侧首瞧向白苏,“去拿来。”
没一会白苏手中拿着个小檀木盒,递在嫣儿手中,嫣儿不解:“公主,您这是?”
楚楚有些无奈的轻叹了声,“本想送件礼物给你的,可想着还是实在些,这里面是些金豆子,你去了开封府毕竟是借宿在外祖家,身上有些财物才踏实。”
不等嫣儿回绝,楚楚又道:“收着吧,你的身子还弱着呢。”
“谢公主。”
嫣儿离开后没一会陆慎就来了,彼时楚楚正坐在木秋千上来回摆动着,见到他来,足尖轻点停了下来,依旧唤他:“陆慎哥哥。”
她习惯了这么称呼他。
陆慎瞧着她,轻笑了声:“我会送嫣儿回开封府,待她安顿好,再回上京。”
楚楚轻应着,她知他是何意,他说会再回上京,为的是她,那日她有意逃避他的话语,想是他还心存期望。
可她已经断了和他再续前缘的心思,既然可以丢弃,便也无须再说深情。
“陆慎哥哥,好好去过你的生活吧,那日夜里你与我说的那些话是伤到了我,也让我受了刺激,可我理解你当时的心情,我不怨你的。”
“你不必心中觉着对我愧疚。”
她说的认真且坦然,也是真的去理解过他。
陆慎不愿再听她这般说下去,他此时活着的信念除了那些远在千里的家人外便只有她了:“楚楚,我的命是你跪在武台殿前求来的。”
是啊,他的命是她跪在武台殿前忤逆父皇母妃求来的,可那日夜里他只恨她为何给他求来这条命。
楚楚浅笑,神色里明显透出丝无奈,默了片刻,她说:“陆慎哥哥,既是曾经我为你做这些时你不领情,大婚前夜要与你走,你也是不愿,如今便不要再说这些了,我——不愿再和你在一起了。”
她声音轻柔,语气温和,就如一把软剑看似无法伤人,却句句刺在人心上,这一刻陆慎才知道,伤人的话不一定是要声嘶力竭的,也可以是如此绵软轻柔。
可,为什么呢?
他的楚楚真的不再喜欢他了吗?
陆慎顿了顿,终是没再强求她,说:“楚楚,这几日麻烦你了。”
“嗯,陆慎哥哥,路上注意安全。”
陆慎冲她笑了笑,“放心吧。”
翌日一早,陆慎与嫣儿离开了公主府,楚楚回到卿月院褪去鞋袜就上了床榻,秋嬷嬷是她的奶嬷嬷,知晓她的心思,小公主这是不开心了,那日陆二公子来府上,她就知道公主不会再与他有纠缠,可她这副模样,显然心里是难过的。
秋嬷嬷唤了白苏来陪在她床榻边上,她有时候更爱与白苏紫芍说些话,秋嬷嬷去了厨房,吩咐厨房里的人煨个鸽子汤,再蒸上些桂花酥酪。
吃些甜食想来心情会愉悦些。
她在床榻上待了整整一日,只用了些酥酪与鹿肉干,待到天刚微微暗下时洗漱后就睡下了,白苏给她放下床帐时,看见那两只小玉麒麟被她在手中握的紧紧的。
楚楚躺在那里,脑袋就是一团浆糊,她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其实,刚解蛊的那几日她常常午夜梦回分不清谢晚亭到底是谁,几个月以来的习惯让她一时无法将自己的思绪抽离出来。
不止是刚解蛊时,就连中秋那日,意识朦胧间她都有些分不清。
可当她渐渐缓了过来,陆慎又出现了,还带着与她重回过往的心思,她整个人很闷,如被打入昏暗无边际的黑洞,让她无奈也无力。
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了。
唉。
直到重阳节这日,她整个人才缓过些精神来,晨起梳洗后,特意让白苏给她挑了件绣菊的锦裙穿在身上,她本想着回宫里去过重阳节的,可昨日谢双音就让人来说她要来府中泡温泉,她自是应下了。
重阳糕是秋嬷嬷亲自去厨房做的,她最爱的就是秋嬷嬷做重阳糕的手艺,菊花酒是秦杨去长安街张家酒楼里买来的,她也是才知道,秦杨是个惯会饮酒的。
不过好在从来不误事,这是秦杨说的,到底误不误事还真不知。
秋嬷嬷见她用过早膳后心情不错,从院中石台上拿起茱萸果,笑着迎上去:“公主,往年重阳节你都要将月星殿各个角落都放上茱萸果,今岁可也要这般?”
楚楚应声,目光落在石台上的竹筐里,一颗颗如红玉般翠亮的果子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她婉声说着:“走吧,去插茱萸。”
“公主,老奴先给你插上茱萸果。”说着,秋嬷嬷拿起一串红玉豆插在她发间,笑声说着:“公主今岁定会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楚楚冁然轻笑,发间的茱萸果衬的她肌肤透亮,莹白玉润,添了几分娇态,她也如往年一般回着:“嬷嬷,你与白苏紫芍也都会无病无灾,四季长安。”
将卿月院插满了茱萸果,已是巳时三刻,谢双音也来到了,迫不及待的要去泡曾经的皇家温泉,她的婚事早已退了,虽未过于张扬丁林青的事,可上京里哪有密不透风的墙,暗地里都知晓是怎么回事。
秦婷去了泉州,她有了丁林青的子嗣,丁家是愿意将她娶进门的,就算是侯府表小姐,那也是奉阳候府里出来的人,可秦婷不愿,才会回了泉州老家。
谢双音这段时日心情也不再沉闷,喋喋不休的与楚楚说着上京里的趣事,秋嬷嬷在一旁侍奉着,只觉着这侯府小姐的话就跟开了闸的洪流似的,从前还觉着自家公主爱言语,可这段时日公主的话似乎变少了。
也瞧不出她是喜是忧。
天色渐暗时,谢双音正拿着秋嬷嬷给她准备的重阳糕准备离开公主府时,有护卫来卿月院通传说首辅大人来了,谢双音闻言又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了下来,她许久没见过哥哥了,他来这里做什么?
那就等会再走。
谢晚亭一袭玄衣向她们行来,七陌跟在他身后,手中也提着一个食盒,谢双音隔得老远就扬声说着:“哥哥,你来了。”
她没敢问你怎么来了?
谢晚亭行至她们面前,瞧了眼谢双音,又将目光落在楚楚身上,说:“我来找公主有事。”
谢双音不解的瞧着谢晚亭,犹如窥看从未见过的黑夜暗影,她犹疑不定,轻声问着:“哥哥,我是现在回侯府还是等会再回?”
谢晚亭:……
这话问的就太过明显了,也让谢晚亭不知如何答她,不过首辅大人瞧了眼一旁石桌上的食盒,还是淡声说:“你既准备回侯府了,便走吧。”
谢双音在不让他听见的范围内轻哼了声,他看不出来?她明明是不愿走的。
她提起食盒,说:“哥哥,公主,我先回府了。”
七陌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桌上,笑声说着:“公主,我是个贪嘴的,从长安街路过时,闻到了孙家铺子的糕点果子没忍住,就去买了些,想着前些日子白苏姑娘说公主最爱吃这家铺子的点心,就多买了些。”
楚楚笑了笑,说:“自中秋日后确实还未再吃过他家的果子。”
白苏将食盒打开,将里面各色各样的糕点放在她面前,紫芍提了壶热茶,随后几人都极有眼力的退下了。
楚楚与谢晚亭相对而坐,她倒是没注意到七陌的笑意,只忧心着谢晚亭找她会有何事,她问:“大人找我有何事?”
谢晚亭看向她,眉眼间多了丝柔和,说:“我舅舅的踪迹查到了,他在临安,而且就是林府上的人。”
她轻疑,林府上的人?谢晚亭的舅舅为何会在外公府中。
一股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将她笼罩,秦婷的话又在脑中响起,秦婷的父亲若是林府上的人,那他与母妃之间当真有不光明的关系?
而她根本不是公主,而是母妃与那人的私生子?
所以秦婷才会说她们两个体内流着的是相同的血,所以母妃才会待秦婷格外关怀?
她面色暗沉下来,似是已经猜到了谢晚亭的舅舅是谁,她这些年常去临安,在林府待她格外好的只有一人,自也不难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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