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觉着身上有些凉的,可谢晚亭身上很热,如同冬日里的小暖炉,她被他抱在怀里,轻声说着:“我实在是太困了。”
“嗯,早些歇息吧。”说完,已走至内室,他将怀中身姿柔软的女子放下来,本想将被褥给她盖好的,可手指触上被褥又收了回来,垂眸看着她:“我走了。”
小公主应了声,看着他的背影离去。
意识朦胧间,似是回到了解蛊前,他与她,占得欢愉,年年今夜。
谢晚亭回到书房时,秦杨与七陌正等在长廊里,“大人,那日在余香坊里的黑衣人落下的铜铃应就是凌叔的,长安街的帽儿巷里有一家铺子,售卖各种铜铃,掌柜的起初还不承认凌叔去过他那里,被我略施小计,就全招了。”
秦杨得意的说着,对付嘴硬的人他自有自己的一套软硬兼施。
七陌也问:“主子,那日余香坊背后之人就是不想让您去临安,您瞒着伤好的消息,他们立刻就有了动静,您可要去?”
谢晚亭凝眉,淡声说着:“去,不过不是现在,让咱们的人盯紧那里。”
“是,主子。”
今日回奉阳候府,他去了奉阳候书房,之前他深夜潜入,奉阳候已知晓,他冷声与自己儿子说着:“你所找之人我确实认得,不过是早年故友,有过书信来往,你就怀疑我通敌?”
谢晚亭亦是冷声回他:“既是故友,父亲可知他如今去了何处?”
奉阳候神色更加严肃,轻叹着气:“不过前些时候通了封书信,他不是在辽东吗,怎么,如今不在那了?”
谢晚亭冷笑,父亲既然将此事与他扯在明面上,自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他从怀中取出那颗铜铃,放在奉阳候桌案上,“这是凌叔的铜铃,也是那日在余香坊刺杀我之人的铜铃。”他见奉阳候云淡风轻的瞧着他,似是很不在意,又道:“父亲不必说这般铜铃上京多的是,早在前几日我就暗自来过侯府,凌叔身上受了伤。”
“瞻之,你是我儿,为父从不曾拉你入过党争,你这是要做什么?”奉阳候自知他改变不了他,略带忧伤的问他。
“与敌谋利,祸害边疆百姓,父亲所愿扶持之人若是这般,如何能做一个仁君?党争虽只有立场,可你们不该拿百姓做垫脚石。”
奉阳候嗤笑了声,许久,突然严肃的看着谢晚亭,“瞻之,若想成大事,心必须狠,义不掌财慈不掌兵,你岂会不知。”
谢晚亭眼眸半垂,似是轻叹了声,他与父亲之间奉行的一直都不同,亦是多说无益,“既是如此,金鳞卫稍后就会带走凌南山,谋害当朝首辅,证据确凿,交由大理寺全权负责。”
奉阳候微微下耷的眼皮轻颤了下,又嗤笑了声,“若是你愿意,可以给自小疼爱你授你武艺的凌叔一个痛快。”
这句话便是诛心了,自小疼爱他授予他武艺的凌叔。
而谢晚亭似乎并未有丝毫动容,他并不是心慈之人,只是他有自己的道,“我会去临安,待查明一切,所有心怀不轨的人都会自食其果。”
奉阳候轻笑了声,应着他:“去吧,去好好查探一番。”他眉眼舒展的说着,内心已沉重犹如压了块重石。
他是谁的人,瞻之又岂会不知,他之所以从未将他拉进来,一是自知他这个做父亲的拉拢不来他,二则也是想着有朝一日,就算获罪,谢家依然有后。
也算是对他娘有一个交代。
凌南山是奉阳候谢谦的贴身侍卫,在奉阳候府已有十几年,为人低调,更是不苟言笑,谢晚亭的武艺起初就是他教授的,那时他曾问过他是哪里人,家在哪里,可有亲人,凌南山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回答他。
跟凌南山学武艺久了,他就常常见到凌叔坐在院中石椅上摆弄着一颗铜铃,时而将铜铃放在耳边听着清脆的响声,时而又会在太阳底下瞧了又瞧。
他知道,凌叔不是一个普通人,可他却甘愿在奉阳候府做着最平常的事。
……
翌日,楚楚醒来后,白苏就告诉她,七陌一早就来了云缈院,说是他家主子去上朝了,让七陌送她去城南公主府。
楚楚随口说着:“不用麻烦七陌了,我们自己去就是。”
等到她梳洗后,用了早膳,七陌就等在月洞门外,冲她含笑说着:“公主,主子说了让去送您,反正我在府上也无事,去公主府长长见识。”
七陌说的随意,神色却又极为认真,实在是怕公主若是再回绝了他不好去跟主子交代。
楚楚也瞧出了他的为难,公主府她也不知被修缮成何模样了,她对七陌说:“走吧,都去瞧瞧。”
马车撵在长安街上,将要转入南梨街时,突然停了下来,她黛眉微挑,还未思及外面发生了何事,便听七陌说道:“公主,是秦小姐。”
楚楚透过窗牖去瞧,秦婷一袭粉衣绣蝶就站在马车前,昨日侯夫人说是要将她送去泉州老家,谢晚亭说她会嫁去丁府。
可她怎会来拦她的马车呢?
“七陌,让她上来吧。”
秦婷进了马车,眉眼淡漠,冷冷的望着她,自是有事要与她说。
“见过公主殿下。”
楚楚应了声,昨日之后,她对秦婷已没什么好印象了。
秦婷似是感觉到了她眉眼间散出的不喜,开门见山直接说道:“我就要去泉州了,临走前有一事想要告知公主,”她语气坚定的说着,“公主如今定是觉着我自甘堕落,卑鄙不堪吧,可你知道我们两个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吗?你是尊贵众人疼爱的公主我并不嫉妒,可我自小连爹娘的疼爱都没有。”
楚楚怔了瞬。
“你们骂我又如何,我自小就寄人篱下,姑母对我的疼爱也不过是可怜罢了,我满心欢喜想着嫁进定南王府,可你连句话都不愿帮我说,我只能被退婚。”
“如今,我就要离开上京了,谢双音过不痛快了,你也一样,痛快不了。”
不知为何,秦婷的话并未让她觉着她在扯谎,反而让她满心生疑,她眼眸凌厉的瞧着秦婷,问她:“你在说什么?你也是父皇母妃的孩子?”
秦婷瞧着她一副故作淡然的神态,嘲弄的笑了:“公主自可去问你母妃。”说完,她留给楚楚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推开车门就要向下走去,楚楚试图再问她,可秦婷适才的神色分明是要给她心里弄几根刺,又岂会给她□□。
秦婷离开后,她黛眉微蹙,咬了咬唇,她本是不愿信秦婷一面之词的,可之前她提起秦婷时,母妃明显的对她过于关心了些,还给她操心着婚事,这不是母妃会做的事,她一直想不明白,难道秦婷真的是流落在民间的公主?
不对,她若是公主,为何不去相认?
母妃又怎会给她定亲定南王府,怀秉哥哥是她的堂哥,如何能成亲?
可秦婷说她和她流着同样的血液,难道她们都是母妃和别的男子的孩子?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怎么可能呢,母妃十七岁时就嫁给了父皇,不会的,父皇那么疼爱她,不会的。
她低垂的目光落在手腕处的那串佛珠上,那日在母妃殿中的箱笼里发现的那封信,她腕上这串佛珠是来信之人为女儿求的,她本以为那信是临安的舅舅所写,舅舅向来待她极好,与女儿无异,舅舅去临安大梵寺为她大婚求取佛珠,与住持说是女儿倒也说的过去。
可母妃说这串佛珠是早些年她在灵山寺求来的。
她轻叹了声,说着:“七陌,不去公主府了,我突然想起件事,要回宫中一趟,你不必送了。”
七陌怔了下,“公主,小的送您回宫吧。”
楚楚来到宜和殿时,宜贵妃并不在殿中,她倚在殿内贵妃榻上,黑亮如矅石般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妆奁后的箱笼,箱笼上了锁,不过,她也没打算再私自去看。
宜贵妃回到宜和殿,她的随身嬷嬷早告知她小公主回来了,她人还未踏进殿内,略带埋怨的语气就响起:“昨日才回的谢府,怎的又回来了?”
真真是嫌弃她回来。
楚楚坐直了身子,明亮的眸子瞧着母妃,并不言语,宜贵妃嗤的一声笑了:“这是受委屈了?怎这么蔫?”
她拉住宜贵妃的衣袖,颇有几分撒娇的神态,默了默认真的说着:“母妃,回门那日嬷嬷喊你出去时,你的箱笼忘记锁了。”说着,她的目光朝不远处的箱笼望了眼,“我瞅见了里面的贝壳匣子,好奇的去瞧了眼,看了里面的书信。”
她说完,目光灼灼的盯着宜贵妃,不愿放过她的任何神色,可,宜贵妃并无任何神情波动,再平常不过。
她用指腹点了点楚楚的额头,倒是对她故作不满:“怎的现在才与母妃说?看了就看了,这么一副小鸡偷吃米担心被罚的模样,母妃还能骂你一通不成?”
她神色放松了些,面庞也多了丝笑意:“母妃,写信之人是谁,他所说佛珠可是我手上带着的这串?”
宜贵妃耐心的回着她:“不是,写信之人是母妃故友,你不是一直好奇母妃为何待秦婷过于上心吗?她是母妃故友的女儿,正巧那些日子母妃有事让他帮忙,他回信时就托我将一串佛珠拿给秦婷。”
这着实是楚楚没有想到的,秦婷的母亲早就去世了,那母妃所说之人应是秦婷的父亲,也就是谢晚亭的舅舅?
她冲宜贵妃耸了耸鼻尖,说:“母妃,您就爱哄骗我,那信上明明写了女儿大婚住持才给的那串佛珠,秦婷何时大婚了?我不会不是父皇的女儿吧。”
她故作云淡风轻的说着,始终一寸不错的瞧着宜贵妃,想从她的神色中察觉出异样,可宜贵妃依旧未有任何情绪浮动,反倒嗔了她一眼:“你这孩子,乱说些什么,你就是大盛尊贵的公主,那时奉阳侯夫人已经在给秦婷相看人家了,人家父亲操心着女儿的婚事,这怎么了?”
楚楚轻叹,依偎在宜贵妃怀中,母妃的神色从容,并不像是在骗她,可秦婷为何说和她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呢,难不成只是为了让她闹心?
谢双音曾说秦婷的父亲早在她年少时就丢下她离开了,不知去了何处,母妃竟是与谢晚亭的舅舅是故友。
宜贵妃见她不再言语,故作愠恼的说着:“为何又回宫了?你怎就不懂得知足呢,谢晚亭你还瞧不上?”
“母妃,您竟用这种嫌弃的眼神看我,我是你女儿。”她不满的说着,母妃提起谢晚亭时就像瞧山川中的松柏,说到她时就如有肉不食偏食青草的小牲畜。
而且还是只倔脾气的小牲畜。
她无奈轻叹了声:“母妃,您一直拖着我,我说我要与他和离,您可与父皇讲了?”
宜贵妃本以为她体内的蛊刚解,女子家心里羞,不好意思面对谢晚亭,过几日就会好了,毕竟两个人相处了好几个月,又有情念蛊的作力在,她倒是没想到谢晚亭真是个冷情寡欲的,愣是日日同床共枕都没有圆房。
可拖了楚楚一段时日,她又在提和离之事,看来是真的想要和离,不是因为羞,她劝着她:“楚楚,母妃应你,再过三月,三月后你若是还想要与他和离,母妃绝不再劝你。”
她听到宜贵妃前半句话眸子清亮,谁知还有后半句,母妃这是又在拖她?
她不愿就此妥协,语气略强硬回着:“不行,母妃,您为何非要让我和他在一起呢?”
宜贵妃冲她瞥了眼,冷哼了声,“能为何,还不是母妃觉着他能护好你,又是人中龙凤,有什么可想不明白的。”
“护我?母妃,我是公主,还需别人来护?”话说出口,她就又开始不安,难不成她真的不是父皇的女儿。
“你是公主没错,可公主也是要嫁人的,也是要有人护着的,父皇母妃又不能一直陪着你。”
宜贵妃说的伤情,听得楚楚也默言了,迟疑了片刻,她知道,不能这样又被母妃给打发了,问:“母妃,您说再过三月,楚楚应下了,但有一点,我要先和谢首辅去礼部将和离书盖上官印,日期就写三月后,到时就解除了夫妻关系。”
宜贵妃瞧着她怔愣了下,这孩子倒是长了心思,如今越发不好哄骗了,说:“哪有这样的,礼部何曾这样给人办过和离书,他是首辅,你是公主,岂有乱了大盛历法的道理。”
她冲宜贵妃耸了耸鼻尖,不满的说着:“有人这样办过的,万定年间的一位将军就是这样办的和离书,他怕自己战死在沙场,就写了封和离书,若是他战死沙场,和离书即时有效。”
宜贵妃将她拉着她手臂的手拿开,嗔了她一眼:“真是不听话,行,你若是真想和离就这样去办。”
她见母妃点了头,虽满是气恼,她还是又得寸进尺了些,问:“母妃,那,那父皇那里怎么办?”
父皇才是她最怕的。
“我去与你父皇说。”
楚楚冁然轻笑,又扑在宜贵妃怀里,撒娇的说着:“母妃,日后我就在宫里待着,陪着您和父皇。”
宜贵妃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轻叹着气。
翌日一早,她在太和殿外的一处石柱处立着,白皙的手指在凹凸不平的雕刻纹路上来回游动,白苏探着脑袋瞧着,唤她:“公主,下朝了。”
楚楚抬眸去瞧,群臣下朝,人潮涌动,她却也是一眼就瞧见了谢晚亭,本是想着让白苏来请他去月星殿的,又觉着还是自己亲自来的好。
谢晚亭也瞧见了她,小公主一袭紫蓝色绣荷长裙立在那里,晨起的雾气映的她有些虚晃,却增加了一股朦胧的娇俏感。
有不少朝臣也都瞧见了,有话多的想要说上几句他们夫妻恩爱的话却也是没敢说,只怕说出了口,谢首辅只是冷淡的应一声,何必去自讨无趣呢。
谢晚亭行至她身前,问她:“公主等我何事?”
楚楚瞧了眼白苏,示意她离得远些:“大人,和离之事怕是现在还办不了,只能三月之后了,不过,咱们可以先去礼部将手续办了,日期就写三月后,到时就不用再麻烦了。”
她说完,见谢晚亭眼眸半垂,并无言语,以为他不满,又愧疚道:“是我的问题,我母妃不允,才会拖到三月后,大人若是实在等不了,也可以直接去将和离书办了,我母妃那里我自有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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