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老戚氏心念一转,若是施晚意胡搅蛮缠能阻止二房拿府里的钱,也好,便作壁上观。
然而陆侍郎突然重重拍桌,脸色铁青地训斥:“施氏,你做长嫂的,不知体恤弟妹,还要挑拨他们兄弟感情不成?”
世人皆讲,家族和睦,方才是兴家之兆,宗族尤为忌讳分崩离析,他当然不例外。
这是他头一次表现出对施晚意的不满。
陆家其他人看向他,皆噤若寒蝉。
施晚意亦是震惊地瞪圆眼,保持不眨眼,片刻后,一汪泪浅浅地浮上眼底。
她每天都很快乐,只能挤出这么点泪,生怕没忍住眨眼就憋回去,忙又气又委屈地输出:“父亲怪我?!我来时三弟妹分明说,要我态度坚定些,这不是母亲的意思吗?”
老戚氏喝道:“施氏,休要胡说。”
戚春竹立即否认:“我没有。”
“呵~合着你们都是好人,就我一个搅家精。”
施晚意失望的眼神扫过两人,已经教情绪笼罩似的,一心发泄,“我说我不管家,就老老实实地过日子,非要我管!如今我钱也没了,还挨着骂,好啊,我再不掺和府里的事儿,我这就回娘家去!”
她语速极快,噼里啪啦一通说完,便捂着脸一拧身,不管不顾地往外跑。
好像只一眨眼的时间,施晚意的身影就消失在正堂,留下陆家众人混乱又懵然。
还是陆仲率先反应过来,消沉而失望地望一眼嫡母,幽幽道:“原来如此……”
随即,他失魂落魄地转身,连行礼告退都忘了。
原来如此什么,说得不清不楚,惹人多想。
三郎陆代和四郎陆值狐疑地打量母亲和戚春竹。
尤其三郎,看戚春竹的眼神才仿若看一个“搅家精”,眉头紧锁。
戚春竹无措地寻向老太太。
老戚氏:“……”
施晚意就没有一次按照她的预想行事过。
且每一次都弄得一团乱。
他们还用这样的眼神看她,老戚氏不满:“没凭没据,胡言乱语!”
陆侍郎冷眼看她,“果真是胡言乱语吗?”
全家人,竟然没一个认为她无辜。
老戚氏恼羞成怒,“好啊,别人闹几句,便全都是我的不是了,干脆往后府里都胡搅蛮缠……”
“嘭!”
陆侍郎暴怒,这一巴掌拍在桌上,茶盏都巅起来些许。
“戚氏,你还不胡搅蛮缠吗!”
“陆道源!你有良心吗?”老戚氏不敢置信地看他。
陆侍郎若打定主意,她便是再不满也不敢违背。
可现下他竟然当众给她难堪……
老戚氏气急,猛起身,还没与他分辨,便眼一翻,昏了过去。
“母亲!”
三郎陆代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她。
四郎陆值、陆芮和戚春竹全都担心地拥上去。
戚春竹怀着孕,不敢硬凑,便站在外头焦急地喊:“快找大夫!”
正堂因为老戚氏昏迷,一片混乱。
陆侍郎向老妻的方向走了一步,随即停下,转头命令,“去拦住大夫人。”
正堂的下人们听主子的令,匆匆忙忙往外走。
另一头,施晚意倒腾着两条腿,跑得飞起,披帛飘扬在身后,跃然轻盈。
府里下人只能看见她刷地从眼前闪过,视线跟过去,只记得晚霞灿然,和高墙深院困不住的翩跹裙摆。
而施晚意需得低头捂紧嘴,才能遮住她的笑意。
她今日这个贱犯的,毫无准备,实属超常发挥。
最重要的是,很久没有这么奋力地奔跑过,胸口火烧火燎的,每一脚落在实地上却都踏实至极。
活着,便是快活的。
施晚意离开正院,便放下遮挡在面前的手,双手提着裙裾,跑过游廊曲栏,跑过碧瓦雕墙,跑过曲池板桥……
直到飞进东院。
“嬷嬷,嬷嬷!”
施晚意一踏进东院门便喊起人。
宋婆子匆匆忙忙从屋里出来,“老奴在呢,怎么了娘子?”
施晚意站在庭院中微微喘|息,双眸晶亮,笑容灿烂道:“嬷嬷,教人备马车,咱们这就出门。”
她眼里是盎然的生机,璀璨夺目。
宋婆子失神的片刻,手腕已经被施晚意拉起,快步向前院。
“娘子,还没收拾……”
“收拾什么,又不是不回来,先走了再说。”
施晚意有承担一切的勇气,自然能说走就走。
她迁就宋婆子,没有像回来时那般跑动,宋婆子还有功夫回身交代一二。
一老一少穿过穿堂,撞上听到声音出来的陆姝,施晚意顺手拉起她,一手一个一起往外走。
陆姝发懵,“去哪儿?”
“甭管。”
施晚意脚下不停,三人并两个随身婢女一路穿过外院,几乎不停歇地踏上马车。
外院偏房门口,陆一钊看着她们的身影匆匆走过,眼露疑惑。
而随后赶来的正院下人,追到东院门口,瞧着大夫人的马车远去,一耷拉肩,又赶忙套马车,准备去追。
马车上,施晚意吩咐赶车的护卫:“不回施家,找一家客栈住。”
宋婆子一头雾水,“您今日是哪一出。”
施晚意也没背着陆姝,说:“老夫人招我们到正院议得是二房想要一万两疏通关系的事儿,我不同意,争论几句,被训斥了,我就说要回娘家。”
她说得轻描淡写,宋婆子和陆姝完全体会不到陆家其他人的复杂心情。
偏心如宋婆子,当即便撸起袖子,怒道:“他们敢训斥您?!”
施晚意轻咳一声,按住宋婆子的手臂,顺手撸下她的袖子,“您放心,我不会让他们轻易接回去的。”
陆姝咬嘴唇,揪起眉头,“你……”
但她纠结半晌,也没吐出其他话,反而越发纠结。
施晚意手捏着她的圆下巴,手动转头,“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就没关系。
陆姝小手一抱,背对她靠在马车厢上。
宋婆子问:“您为何不回施家?”
陆姝竖起耳朵听。
“回去出不来怎么办?”
毕竟施老夫人连锁人都干得出来,她这么回去,正撞人手里。
施晚意摸摸下巴,“得再买个宅子,万一……也有个落脚之所。”
养着书生的宅子不好大张旗鼓地住进去,织坊所在的宅地大,却不方便住。
宋婆子手指点点算算,点头:“好,老奴让人去买。”
施晚意看见她动作,“嬷嬷,我不会真没钱了吧?”
宋婆子摇头,“我算算您还能败多久。”
施晚意心宽,“无妨,左右饿不死。”
陆姝撇嘴,胖手抠车厢板,小声嘀咕:“是饿不死,会饿瘦。”
施晚意怎么也不可能饿到她,到东市最大一间客栈住下后,便点了不少好菜,也不管陆家追上来的人如何劝归,吃得心无旁骛、津津有味。
她们没心没肺,今晚的陆家却是无人安眠。
前院,陆侍郎得到施晚意没直接回施家的消息,稍有庆幸,又开始担忧她明日会回去,届时施家会闹起来,传得沸沸扬扬,丢人丢到朝堂中。
正院,老戚氏喝了药,昏昏沉沉地沉睡。
四郎陆值和陆芮守在她床边侍疾,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三房,陆代和戚春竹争吵几句,要求她日后安分守己地养胎,不准再掺和母亲那些事儿。
而二房夫妻俩没说今日府里发生的事儿,一家五口围在祝婉君床边,一派温馨地逗小娃娃。
长寿坊——
庄含刚收到陆家的消息,便翻墙到隔壁,敲响姜屿的门。
他一进门,丝毫不耽搁,从施晚意何时离府到住进哪里,迅速报给姜屿。
“陆家胆敢欺负她……”
姜屿眼中锋锐尽显。
庄含结合以往得来的消息,合理猜测道:“也不见得欺负得了。”
“无论被欺凌的人是否受害,欺凌之举便是错。”
姜屿内心自有秩序,并非单因施晚意才有此言,当然,因为施晚意,他确实不喜陆家。
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庄含立即便走到屏风后。
随后,屈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郎君,娘子的信。”
姜屿一听,阔步走过去,开门接过信,合上门立即便打开。
庄含等屈六走远,方才出来,摇头无奈道:“偷偷摸摸,实非君子。”
姜屿并不理会他的话,一心在信中,眉目渐渐和缓。
庄含好奇地问:“施二娘子说什么?”
姜屿折上信,含笑道:“二娘约我东市见面。”
庄含:“……那看来确实没受欺负。”
还有心情幽会呢。
亦或是与郎君诉愁怨?
事实上,施晚意毫无愁情,母女俩同榻而眠,第二日直睡到日上三竿。
三郎陆代奉父亲之命,早早来接她,却被晾了足足一个时辰。
等到施晚意醒过来,知道三郎陆代来了,也没为难他,收拾妥当便见了他。
陆代很是恭敬,躬身行礼后便道:“大嫂,我代春竹像您赔过,父亲并不知春竹说了那样的话,您走后还发了一通火,亦对大嫂颇有愧疚。”
施晚意手肘支在扶手上,垂着头摆弄手指,一副心情不愉的模样。
陆代又躬身道:“大嫂,客栈到底不如府里舒坦,您随我回府吧。”
施晚意带着脾气道:“我可以回娘家。”
“大嫂,不过是几句口角,若是闹到回娘家,恐怕教人笑话。”陆代恳切道,“大嫂,就随我回府吧,此事定然会给大嫂一个满意的交代。”
“如何交代?”施晚意直视她,并不让步,“父亲说我几句,我是儿媳,受着便是,不敢有怨言,可我还是认为,父亲希望府里和睦,那更该公平些。”
“二房用钱疏通关系,可以,但是要一视同仁,不能厚此薄彼。”
陆代为难,“可总不能各房都给一万两,而且……”
“而且什么?”
陆代沉默许久,沮丧道:“大嫂,说句实话,我昨夜回想,颇觉惭愧,若是要一视同仁,各房都愧对二哥。”
“若照你这般说,我这几年受的苦楚又如何算?”
陆代说不出话来,尤其想到他去奔丧时偶然听到的话,越发在长嫂面前抬不起头。
陆姝蹲在里间的门后,悄悄探出半个头,偷听。
施晚意余光瞥见,依旧任性道:“三郎,我不为难你,但这事儿绝对别想含混过去,要兄友弟恭,就必须一视同仁。”
所谓一视同仁,表面上看公平,实际上对二房更为有利。
毕竟若没有这一出,以老太太的为人,二房什么都捞不到。
陆代不知道长嫂究竟是否有考虑到这些,但他确实心中有惭愧,便沉闷道:“大嫂,此事还得父亲定夺。”
“那我便在此处等着,何时有结论,何时再提回陆家与否。”
陆代无法,只能确认道:“大嫂暂时不回娘家?”
施晚意装模作样道:“我也不想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不好收场。”
陆代便请她等一等,暂时告辞离去。
施晚意这才看向陆姝
陆姝迅速缩回去,但她蹲在那里一坨,伸手去扯襦裙,屁股还是撅在外头。
施晚意靠在榻上,拎起小锤子,边敲核桃,边道:“顾头不顾尾,躲得什么。”
陆姝往里挪,“我乐意。”
施晚意却笑了起来,“就该这般。”
·
陆侍郎今日卯时便去了吏部。
他处理完相应公务,便查了一下,万年县署县令一职确实有空缺,有不少人盯着。
而陆侍郎在吏部为官,又是侍郎,之所以不愿意在选官上亲自给庶子活动,便是担心影响他官声,亦或是以此攻讦。
但这些都是表面缘由,实际上还是庶子不足以让他费力。
陆侍郎对陆仲究竟是走了哪里的关系,心中存疑,却也没怀疑陆仲会在此事上骗他。
只是向同僚打听容易落下口风,便只目光时不时投向常尚书和另一位侍郎所在之处。
一无所获。
午间,陆侍郎记挂府里的事儿,便回府用膳。
陆代没去国子监,在府中等到父亲,便将施晚意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他,“父亲,大嫂还在客栈中,您看这事如何是好?”
陆侍郎不置可否,反倒问他:“你知道如果一视同仁,意味着什么吗?”
陆代……点头。
“既然如此,日后不要为此后悔。”
陆代静立许久,忽然道:“可若是不一视同仁,二哥必然要与府里离心,大嫂又那般态度,父亲应该已经有决断,何必如此问儿子?”
陆侍郎面色骤然一沉,“三郎,为父纵是偏心,偏的也是你们。”
陆代沉郁的脸上露出愧疚之色,“是儿子失言,请父亲息怒。”
陆侍郎缓下神情,道:“你日后自然明白为父的苦心。”
傍晚,陆家父子四人齐聚在外院书房,陆侍郎给出了一个相对公平的解决办法——
陆仲疏通的钱降为五千两,然后从他库房中拿出价值相当的物件儿补偿给其他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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