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比试结束,时间不过将将过去一刻。
余下的截教弟子也纷纷回过神来。赵公明跟脚资质皆属上乘,修为道法在截教中也排在前列,却也输得这般毫无还手之力。
但凡对自己的实力有点自知之明,便知无法胜过。
只是,人生道途,从心而已。
我欲拔剑试天地,何须裹足不前,作茧自缚。
于是,截教弟子便一个个视死如归地「不」,踏上了送人头的道路。
那人挥剑,气势如虹;这人布阵,日月入怀。
法宝交相辉映之间,将这一方土地几乎削平一层。
三霄姐妹们安排好输得心服口服的兄长,对视一眼,忽而笑而请之,欲以三人之力共布一阵。
玉宸,欣然与之。
少女只执着那一枝信手折来的桃夭,光芒流转间,便碾碎了这万千术法。仿佛只要她立在那里,便无人可以战胜。
也许,玉宸应该对此感到厌烦的,这般无休止的论道与争锋。
只是她心底却莫名泛上一层由衷的欢喜,像是看着自己期待的画面,在眼前真实地上演。
道统,传承,教义,师徒……
曾经心心念念的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抓不住半分痕迹。而她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灿烂耀眼,宛如春华。
足以令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一直撑着下颌,姿态懒散闲适的通天,莫名怔了一怔,转而直起身来,端正了自己的仪态。
那一刻,圣人什么也没想,只是专注地凝望着她。
眼眸里的星辰宇宙尽皆消弭,仿佛只剩下了少女的身影,熟悉而自然地填补了所有的空缺。
仿佛本该如此,她本来就应该在那。
等着他某年某月倏忽回首,方才发觉他遗落了些什么。从而欢喜莫名,将缺憾一一填补。
通天倏忽一震,方从之前的状态脱离出来。
却见少女以礼貌不失友好的风度,再度击败了一位对手。似察觉到他的目光,她遥遥回望,唇边笑意清澈见底,似夜雨清荷,干净灵透。
他不禁哑然失笑,怎么会呢,这般奇异的想法。
“不过,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指节轻轻敲着身前的紫石玉案,眼底笑意浓郁,又不由伸出手捂住胸口,按捺住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
*
世间姝色难得,惊艳得何止一人。
尽管在一开始便知道结果,在宥还是来了。
青年白衣简袍,素衫上只缀着几笔丹青墨色,他一手抱着他从不离身的剑,另一手出神地折弄着垂落的一缕长发。触及此般灼灼风华,他本能地正襟危坐,不敢再多看一眼。
别人不知其故,沉浸于这无上风华之中,尚可容忍。他又怎敢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于清醒之际,直视他师叔的容颜。
耳边倏忽传来轻笑声,近到咫尺,他却未曾察觉。在宥顿时一惊,几乎就要拔剑,却被道人按下。
截教首徒,多宝道人。
“师弟似乎心神不宁?”
一袭杏色衣袍的道人意有所指,眼眸里带着微不可查的审视。
“师姐剑术无双,吾不慎失神罢了。”在宥冷着面容,挥袖震开多宝的手。
多宝也不甚在意,只循着他先前的视线,将目光投落至远处的试剑台。
“大师姐啊。”温润如玉的青年喃喃叹道,眸中深意微显。
三教之中,入门最早者,既为大师兄/大师姐,又兼首徒之名,为圣人之下,众人之上,可名正言顺统领教内事务。
无论她是否当真是「大师姐」――
一教之内,如何能容得下两个声音?
若是他与玉宸起了纠纷,教中事务又当如何?此时虽然不显,但往后..
千思万虑不过一句:
玉宸此人,当真可信否?
也许,他当时不该看广成子的热闹的。
不过,按照常理而言,他是不是也能「合情合理」、「理直气壮」地黑化一下?比如说:作为一个被师尊「始乱终弃」「用过就丢」的过气大师兄?
*
此时场上,又一位弟子败退。
未待下一位弟子入局,便见道人轻笑一声,拔出腰间秋水长剑,飞身入场,似有风,斜斜地掠过在宥耳畔长发,长剑轻鸣,回声悠扬。
还未等同门师弟表露不满,控诉大师兄的无耻插队行径。便见多宝回眸看了他一眼,仍是一副含笑的模样,却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惹不起,打扰了,您继续。
三字真言在心中滚屏般的刷过,非常形象地展现了多宝在师弟师妹间的赫赫威严。
道人一身杏色,本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却执了一把锋锐长剑。长剑翁鸣一声,似有杀伐之意四起。
他含笑而立,语气温和:“在下多宝,诚请大师姐赐教。”
怪事年年有,今年格外多。
广成子看着亲自上场「论道」的多宝,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哟,不装了?”
玄都神色淡淡,一心想着自家炼丹炉,闻言瞥了他一眼,只道一声:“慎言。”
不管多宝心里想着什么,此时既然要论道,便也摆出了一等一的态度来。
两人都不喜花哨招式,一招一式简明扼要,大开大合,只见长剑横扫而过,桃夭相接。虽是草木之质,却有金石之音。
比起之前,这更像一场棋逢对手的论道。
伴着灼灼绯色,黑云压城。极为分明的两种色调化为浓墨重彩的一笔,洋洋洒洒地挥洒在小遥峰终年未逝的冰雪画卷上,颇有触目惊心之感。
灵气狂潮成形于天地,伴着风云变色,天地混沌。
阵法颤颤巍巍,几欲崩溃。
通天看着场内局势,微微挑眉,便自袖间掏出一件灵宝,执灵气为笔,将之融入先前的阵法中,随后又恢复到之前端坐云榻的姿势,只是神色更为端正,随时准备出手阻止他们的打斗。
所幸,局势还未到这般地步。
胜负已分,败局已显。
秋水长剑脱手飞出,直直没入雪域之间冰层九寸。多宝皱着眉头,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分明是输得惨烈,他感受着兵刃相接之时少女凛冽的剑意,不知为何,又扬起一个笑来。
温润如玉的青年,长笑一声,面向通天所在方向,垂首下拜,“弟子不才,请辞首座之位。在师姐离去之前,愿暂居师姐之下。恳请师尊允许。”
下方众人:??!
吃瓜群众的瓜都要掉了!
广成子下意识端正了姿势,惊疑不定地与玄都对视一眼,用眼神示意道:这是想干嘛?他又要搞事了吗?
玄都坚定地示意他闭嘴。
通天微微恍神,便已明了他此言的目的。圣人指节轻敲桌案,目露沉吟之色。
却是他考虑不周,忘了这些细枝末节。虽说他本人不甚在意此事,但长久下来,未必不是个隐患。
既然多宝已经提出,作为师尊,他也势必要好好考虑此事。
如此,理应……通天眉头微微一皱,便待开口。
只是思绪微微一顿,令他下意识抬眸,望向还未出言的玉宸。
少女显然也怔了一怔,待往深处想去,便明白了多宝的顾虑。她也不生气,只笑着开口道:“启禀师尊,倒也不至于此。”
通天瞧着她,目光分外温和:“玉宸可有想法?”
少女微笑道:“吾教宗旨有教无类,无论长幼妍媸,种族参差,皆可入道,然性别有差,性情相异,修行之路各不相同,往来论道亦有不便之处,故而,不妨各依序齿,并列首座之位。”
“更何况,弟子不过是在修行上略胜一筹,而为人处世上,还是师兄更为擅长。各行其职,或许能得一场两全其美。毕竟,玉宸不过是初来乍到,教内事务本应倚仗师兄处理。”
说着,她微微垂眸,露出一个颇有几分惭愧的笑容。
通天瞧了多宝一眼:“何以见得?”
玉宸轻笑:“众人皆可为证。”
多宝眨了眨眼。
他偏首瞧向一旁倒得东倒西歪的师弟师妹们。后者颇为认同地看着玉宸,下意识点了点头,又在他望来时,更加认真地点了点头。
明明是被肯定了,但是莫名有种被拆台的感觉呢?
倒真是,输得不冤。
通天:“玉宸之言,可有异议?”
他瞧着多宝,询问他的想法。
多宝收回心神,莞尔一笑:“无有异议。”
通天:“善。”
对此不合规矩之事毫不在意的圣人朗笑一声,干脆利落定下了新的门规。只于起身之时,向多宝传音一道:“记得道歉。”
“是。”多宝万分诚恳地应下,眼眸微微弯起。
确实是要,好好道歉的。
第6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
多宝:天道这是,找到真爱了?
月色皎皎,星辰舒卷。
昆仑山径上,玉宸与多宝并肩而行。行至一崎岖处,道人自然地侧过半边身子,眉目拢于阴影之侧,向着玉宸伸出一只手。手指修长,手掌上略带一层薄茧。
察觉到玉宸的目光,多宝微微一笑,“夜路难走,还是小心为上。”
玉宸深深看了他一眼,未作回应,只将右手轻轻搭在道人手上。少女素手纤纤,手指莹白如玉,触之光滑皎洁,柔软得如同一团云朵,着实不似一只握惯了剑的手。
多宝不动声色,只暗暗地在心底留下了点影子。
为免唐突,他半合拢了手掌,广袖垂落,掩盖了两者携手的姿势,也不显得过于亲密。
风动虫鸣,四周寂寂无声。
两人都没有出声,只信步而行。
气氛幽静,愈发显得周遭寂寥。不知一瞬还是两瞬,风声停息,凡世之音,隔得越发遥远,仿佛两人所在空间被单独隔出,令人油然而生一种遗世独立之感。
多宝转过身来,小心地松开了少女的手。
玉宸抬眸看他,眼底一片澄明。
首座之论后,论道自然难以继续,多宝以道歉为题,带着她熟悉昆仑各地。玉宸便任由多宝带着她漫无边际地走着,并不多过问缘由。
此般信任,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只在心底一点一点地蔓延上来。在触及「多宝」这个名号时,无理由地充盈心间。
仿佛在记忆的深处,同样有这么一个人。
同样的名字,相似的姿态。
那人立于广袤的碧海中遥遥若现的缥缈岛屿上,素衣简袍,风姿隽永。他微微抬起首,望着周天的星辰,不声不响,不言不语,静静地守在沧海月明间,等待着她的归来。
面容模糊几分,让人看不真切。
唯独唇齿启合之间,似闻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师尊。”
“师尊。”
玉宸微微阖眸,似要压下这莫名而起的情绪。待望向多宝时,仍是一副自若的模样。不动声色,兀自沉吟。
*
多宝道人行事作风,可称赞一句长袖善舞。
截教能在掌教圣人过去撒手不管、放任自由的情况下蓬勃发展,任劳任怨的多宝大师兄可谓居功至伟。
昔日通天入洪荒历练修行,带回了还未化形,仍是一只白老鼠模样的多宝,不知让元始揪了多少次耳朵,关了多少次小黑屋,各种苦口婆心皆是白费力。
通天叛逆心一起,指着多宝,对兄长笑得肆意任性,随后一字一顿:“吾赌其未来,必夺尽天下良才美玉之辉!”
恰是应了这句斩钉截铁的判词,往后无论元始圣人收了多少徒弟,精心教导也好,细心呵护也罢,终无一人,可越过多宝。
多宝道人,实乃阐教上至道尊,下至童子,全教的阴影来源之一。
然而到底是没人知晓,多宝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越过自己先天的跟脚,战胜如同天堑一般的资质,稳稳当当地做着上清的大徒弟,截教的大师兄。
所谓的米粒之珠,亦大放光芒。
由此,也使得上清道尊毫无后顾之忧,虽立大教,仍闲着没事便往外面跑,继而快活地往昆仑捡毛绒绒。
通天后来终于意识到自己撒手不管的行为,是多么人神共愤,还是因为多宝历练受伤,截教上下一片混乱而痛定思痛下的决心。
虽然但是,这仍然没有妨碍爱好毛绒绒的圣人,继续快快乐乐地四处拐徒弟。
多宝:我有一句MMP不知当不当讲。
多宝:虽然我也是被捡回来的,好像没有什么资格讲话。但是,求求您别再捡徒弟了,师尊我心里苦啊QAQ。
*
此时此刻,心里苦的大师兄微微垂眸,望着他师尊又双拐回来的,本该是他的小师妹,现在偏偏成了大师姐的,玉宸。
嗯,假如真的是大师姐的话。
月色照人,竹影阑珊。
多宝含笑而立,仍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到底,有什么不同了。那双眼眸里的温和清淡仿若春风化雨般消融,逐渐笼上细雨朦胧时天色的昏暗低沉,比夜色更深三分。
“师姐可知,人心难测,何必去赌?”
“玉宸。”少女的眼里曾盛满了星辰,此刻,却辗转映入了他的身影,倏忽给人一种,被全身心凝视着的错觉。
多宝不由一怔。
少女的声音依然慢条斯理,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夜色沉沉,将她白日里的清和淡雅抹去一层,“汝可唤我玉宸。”
多宝垂眸望来,瞧着先前温和的少女褪去了几分原先的平淡,像是瞬息之间,显露出几寸锋芒来。
那是足以斩碎眼前万物,令这世间屏息的锋芒,美到不可直视,无法呼吸,不由枉送了这一身性命。
道人低低地笑了起来,似是觉察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那玉宸可知,自古人心善变。汝此刻所行,未必能得善果。”
“吾之道,从心而已。”少女神色淡淡,眸底却有三分笃定。
多宝垂眸看她,“此时不显,日后恐酿大祸。”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首徒,可算半师。多宝大师兄对自己,就这般不信任?”玉宸莞尔一笑,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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