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随之回头,脸上方要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又在想起什么时强压下笑容,努力摆出一脸愤懑,力求让元始感受到自己的不满:
“二哥既然醒了,不妨先把药吃了。”
说着,他又不免皱着眉头,显得难受几分:“怎么就折腾成这样了呢。”
为了你啊,蠢弟弟。
元始眉间染上几分无奈之色,瞧了眼盏中盛好的丹药,又对上玉宸盈盈的笑,默不作声地吞服了下去。
下一瞬,他又微微挑起眉梢,看了过来。
少女以袖掩唇,轻笑一声:“虽说药方如此,稍微改改味道,也不会耽误疗效的。”
明白了,是时候把揍长兄一顿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元始面无表情地颔首,目光却又微微柔和几分:“麻烦阿宸了。”
“只要兄长无事便好。”玉宸勾唇浅笑,星眸熠熠。
元始眉眼淡淡,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她眸下淡淡的青灰之色上,他转而指尖微抬,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发。
兄长吗……
罢了,日后再慢慢来吧。
“哥!”通天睁大了眼睛,目光直勾勾地望着他。
元始没好气地回了一声:“喊什么呢。”
道尊冷着脸戳了一下蠢弟弟的脑门,直把人戳得委屈巴巴地蹲下来,脸上写满了自闭两个大字。
元始慢条斯理地掀起眼帘望了他一眼,确定他只是在配合演出,又嗤笑一声:“跟为兄生什么气,长本事了啊。”
“二哥这般不爱惜自己,却让弟弟不要生气,这是什么道理?”通天眼眸一斜,认真地反驳道。
元始:“这么说,你还有理了”
通天:“我理直气壮!”
玉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少女掩着唇角,眉眼弯弯,甚是动人,引得两人不自觉看来,又在霎时安静下来。
此时已将近日暮,夕阳的余辉漫过洪荒大地,又自昆仑的窗棂慢慢穿过,徐徐映过少女的眉眼。
玉宸微微敛眸,试图避开那一瞬的刺目。
通天却是在瞧见这一幕时,突兀地垂落了眼睫,不自觉地伸出手,似想替她遮下那耀眼日华,指尖又微微凝滞在她复而望来的目光中。
注视着这一幕的元始,玉色手掌轻轻按上额角。他微微偏过头去,只觉得近来叹气的次数或许为成圣以来之最。
“阿宸?”
少女抬眸望去,微微疑惑:“兄长可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
玉清道尊神色平静,广袖微垂,放下了掩面的手:“确有一事麻烦于你。”
他定定地望了通天一眼,轻叹道:“过来。”
通天茫然地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又颇为不解地挪了过去:“二哥可是觉得无聊,要不我把师侄他们喊来陪你?”
元始拢在袖中的手指一抖,冷声道:“不必。”
“哦,好的吧。”通天乖乖地点了点头,又道:“那不如我寻些书来,我听说洪荒最近有一本书挺出名的……”
元始面无表情地甩了他一个禁言,果断抓起他的手交给玉宸。少女微微怔住,低眸望去,却也认真地握住了青年的手。
通天微垂眼眸,十指稳稳地与她相扣,倏忽静默了一瞬,侧首怔怔地望着他兄长。
“药,为兄已经吃了。”虽然我真的没病。
“人,就麻烦阿宸带走了。”
他静静地望着玉宸与通天,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为浅淡如沐天光的笑容:“接下来的日子,就拜托阿宸了。”
*
从某种意义上说,坚持自己没病的玉清道尊,成功赶走了坚定劝人吃药的上清组合,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玉虚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虽然是暂时的。
太清瞧着两人并肩携手渐行渐远,方轻轻推开门扉,自侧殿走出。
“他们都没问?”
元始自云榻上起身,长发迤逦一席。他眉宇间的冷意未散,闻言轻轻颔首:“大概是料想到,我并不打算告诉他们实情。”
元始:“或许说了也未尝不可,但……阿宸的负担已经很重了。至于通天,我们的弟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谁不希望他永远会是眼下这个意气风发的样子呢。”
他眉眼淡淡:“预见未来,对我等享有无尽岁月之人来说,或许比无知更为可怕。”
越是站在高处,越觉得命途艰涩。
谁又会知道自己的一个选择,会不会带来更为糟糕的结局呢。
太清微叹:“你呀,到底是心思太重。”
太清:“他们最先到达那里,未必猜不到实情。纵然,只是归墟二字。”
元始眼底微微显出几分沉郁:“兄长,我并不明白。太乙那次,还可以说是被定光的恶念诱动,这一次,为何又是昆仑?甚至干脆找上了我。”
太清若有所思,忽道:“也许因为……我们是昆仑特产?”
元始沉默了几息,斜眼瞥他,语气微凉:“兄长可是认真的?”
太清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答道:“算计我们门下之人,与算计我们无异。三次,如果算上玉宸,是三次。k似乎针对的都是圣人。”
太清继而道:“既然如此,找上昆仑也似乎不以为怪了。毕竟现在,昆仑山上其余寥寥,唯有圣人特多,可谓昆仑特产也。”
他说到最后一句,又不由弯了弯眼眸,笑了起来,成功收获了「元始的怒视」一枚。
太清:“往好处想,k上次下手是玉宸实力未恢复的时候,这次是你落单的时候,说明特产越多,越不好动手。”
元始冷着脸,一字一顿道:“别提特――产――”
长兄垂眸望了他一眼,啧啧地感叹了两声,到底没有继续撩拨下去。
太清:“总而言之,眼下局势未明,小心为上总是没错的。”
他转而道:“哦,对了,你那恶尸还好吧?”
元始微微颔首:“我已暂且将他收回到三花聚顶之中,休养一段时日,会好起来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太清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个葫芦,放在桌案之上。
太清诚恳地望着仲弟,语重心长道:“元始啊,别放弃治疗,多吃药好得快。”
您的兄长已加入劝人吃药小分队。
您的兄长试图向您投喂豪华大礼包。
请……请您冷静啊。
元始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得掉渣:“出!去!”
太清微微一笑,语速不紧不慢:“别这么狠心嘛,作为长兄,我总得关心一下你的身心健康。幻境伤身,动怒伤肝,长此以往,圣体欠安……”
他话音未落,袖袍一动,十分顺手地接下一道玉清神雷。
“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道法自然的太清道尊,从善如流道。
*
太清走得很麻利,临走前还不忘留下葫芦,顺带贴心地带上门。
元始揉着眉心,那抹近乎无可奈何的挫败感,却又不知何时涌上心头。大概自从摊上父神予他的这份亲缘开始,这种情绪便成了家常便饭。
偏生……不忍误之,不愿失之,不甘弃之。
长兄,幼弟,还有……妹妹。
他遥遥望向窗外,窗外疏离的月再度挂上梢头,照进万户人家。
道尊指尖微抬,一点灵光浮现在掌中,继而抽枝生芽,在玉清灵力的催动下,渐渐生成一朵含苞的莲花。
纯粹的流光围绕着它,极净的色泽摇曳生辉。
在元始浅然的目光下,莲花渐渐聚拢万千的光辉,又倏忽于其掌心盛放。这是他无垢梦境中的莲花,此刻心甘情愿地,于现世中盛放。
这天地独一的缘法,或许才是这凉薄无道的世间所留给他,最好的礼物。
*
摘星楼中。
玉宸垂眸望着曲水楼阁之间,款款盛开的莲花。通天倚靠在一旁的玉阶之上,墨发垂肩,姿态随意。
两人遥遥注视着玉虚峰上的宫阙,直至其间最后一抹灯火,也消弭在星辉之下。
玉宸微舒一口气,心上却不知何时又空落了几分。
她微微提起裙摆,一阶一阶地往下走,脚步又停留在最后一阶上,不知如何迈下。
通天抬起眼眸,专注地凝望着她。
他转而站起身来,认真地张开双臂,接住了他的小姑娘。
她身躯间微微透着几分冷意,往日粲然的星眸微微黯淡下来,似有诸般思虑压上心头,难以窥尽,而生了烦忧,乱了心绪。
“我好像……也有点想我的兄长们。”
玉宸垂眸望着通天,声音浅淡地落下,“他们在我不在的时候,也会好好的吗?还有师尊,他独自一人在紫霄宫,会不会觉得寂寞?”
通天微微收紧双臂,将她抱紧在怀间,手指轻柔地抚过她的发。
少女的声音闷闷的,让他在一瞬之间,也不由难过了起来:“我不明白,我当不当恨。一切尚未发生,我的不甘亦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若是不恨,前尘难忘;若是恨了,背弃此生。说到底,不过是,血海深仇是他,此心所念亦是他。”
玉宸:“我忘不了,却不得悔。”
通天微微一叹,低眸望她:“阿宸。”
玉宸怔怔地望着通天,微微笑了起来,却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我平生有三恨,一恨知交零落,二恨亲缘断绝,三恨……三恨命运无常。”
通天无声地将她护在怀中,良久,感觉到身前衣襟被润湿一块。少女落泪时悄无声息,只借着他的怀抱,方敢纵容自己一二。
只是到底……到底让他心疼极了。
他在絮絮的风雪中站了许久,方小心地抱起渐渐睡去的玉宸,回到了楼阁之上。
谁家的月光穿透了窗台,无声落下清辉。可是游子心中所念?可是故人翘首以盼?
所念不可追,所盼不可归。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通天无声地立在云榻旁,替她拢了一层锦衾。
他遥遥立于楼阁之间,望着远处邈邈的寒山,任凭思绪飘摇,若寒雪烛火。
作者有话说:
剑三谷之岚谷师姐:“情之所钟是你,血海深仇也是你。”
第81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
通天:知其不可而为之,是弟弟的道啊。
春日融融的光透过楼阁的窗扉, 匆匆踏入阁内。
风声无痕,携着淡淡的莲香而来,轻轻唤着梦境中的人, 直至她睁开眼, 眸底又映入碧空、清雪与一切柔软与温暖。
四下无人,一片宁静。
玉宸下意识抬眸寻去, 长睫微动, 赤足踏于绒毯之上,望着此间的时光,又迎来了新的一日。
那些不知不觉间崩塌的情绪,再度在睡梦之中, 被青年稳稳护着,重新一点一点地堆砌起来,直至坚不可摧。
从而睁开眼, 便又可面对这个崭新的,尚未被书写的未来。
玉宸出神地瞧了一会儿窗外摇曳的莲花,又转身坐于妆奁前。少女的目光倏忽被桌上的信笺吸引,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露出个浅笑。
她信手执起一把桃花梳,重新梳理起水墨晕染的发。云鬓花颜, 衣裙迤逦。少女低眸浅笑之间,好似一场烟雨迷蒙中的幻梦。
窗外日光轻缓, 徐徐落下灿灿的光晕, 衬得她半张芙蓉面,在澄明天光下愈发倾绝。如此, 方得半分真实之感。
玉宸凝望着水镜中的自己, 动作轻柔地点上眉心花钿, 姿态认真而专注。接着轻轻拢过裙裾,起身抽出了镜旁的信笺。
其上字迹风骨遒劲,落笔时却又带出几分洒脱飞扬,似能瞧见青年端坐于桌案前,凝神静气,思虑几番,方落笔成书的模样:
“阿宸,我念及一事需寻长兄,事态紧急,不得不先行离去,无法守在阿宸身边等你醒来,不由颇感惭愧。”
“但愿此信得与春光一同见你,照却过往阴霾,只见晴空朗日,风轻云淡。”
“往事不可追,大可常常与我倾诉,不必积压于心。前路漫漫无尽,尚有我愿与阿宸同行。同去同归,又岂非一场圆满?”
“阿宸,此日尚且漫长,我却不知归期。若觉无聊,不妨寻你我徒弟做个开心,亦未尝不可。――通天。”
玉宸慢慢地浏览过其上字句,指腹浅浅抚过青年留下的锋锐字迹,随之轻轻笑开。
她远远地眺望向太清宫,见其门扉紧闭,不觉沉思几许,转而收回视线,仔细地将信笺叠好。
少女眉眼浅淡,略微出神地想着:“既然如此,却也不妨先去刷一刷截教日常吧。”
这般想着,她又取出笔墨,提笔勾勒,细细书写下几行字,又不自觉地,弯起了好看的眉眼。
*
“截教日常任务一:苦逼地学习,与苦逼地掉发。”
“适合刚入门道学的弟子,要求不高,只需一直埋头苦读,修完道经杂经等书即可。”
一位师兄开口介绍道。
“那要读到什么程度呢?”乖乖巧巧的师妹举手问道。
热情的师姐解答道:“这个嘛,根据过往师兄师姐们的经验:脱发不足忧,断头仍未可。只要神魂在,学海任遨游。哎哎,师妹别哭啊。”
师兄苦劝道:“师弟你作为八尺男儿,秃个头怎么了,放心,头发还可以再长,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啊。唉,你怎么也哭了。”
“我说你们适可而止啊。”金灵怒视几人,手中龙虎玉如意一展,只待敲打过去。
几位师兄师姐齐齐退后一步,低头乖巧行礼:“金灵师姐好。”
待瞧见后面两人,又整齐道:“参见龟灵师姐,无当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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