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被打击怕了的徒弟一个挨着一个,捧着茶盏坐好,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元始。
元始微挑眉梢,险些被气笑,指尖一动,却被玉宸不动声色地牵住袖袍,微不可查地摇了摇。
她微微仰起脸看他,安抚一般又弯起了那双尘世不谙的眼眸,缓声唤了一句「兄长」。
他眉眼微垂,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半晌,方微微偏过首去,阖眸轻叹:“玉宸最近都在给他们讲道?感觉可好?可有人生出争端,寻你麻烦?”
“闲极无事,总要寻些事情做做,而且大家都很好,听课都很认真。没有啦,怎么会有人寻我麻烦呢?”少女眉眼含笑,认真地一一答了。
又在广成子等人肃然起敬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地朝着元始笑,明灿动人,灼灼生辉:“所以师伯觉得,我们先前的提议如何?”
阐教弟子:别的不说,师姐您真是太伟大了呜呜呜。
在宥以袖掩面,遮下一脸复杂的表情:这该死的熟悉感……是错觉吗?小师叔的顺毛技能好像又提升了。
元始顿了一顿,微微搭下眼帘,望着含眸浅笑的少女。他刚准备说些什么,唇边又不禁泛起一丝无奈的笑。
道尊手指微抬,轻轻抚上额角,广袖垂坠至案头,划出一道悠扬的弧度。
他慢慢打量着玉宸,继而唇角微勾,缓声道:“自然是好的。麻烦阿宸照顾他们了。”
玉宸笑意盈盈,似乎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谢谢师伯!”
她转而含笑道:“哦,对了。师弟们好像还有什么话想对师伯说,那玉宸便先行离去了?”
“行,你去吧。”元始抬起手,再自然不过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发,又道:“路上小心。”
他起身送了她半程,遥遥望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飞扬的大雪中,而她无声回转过身来,唇边笑意温软,又认真地朝他挥了挥手。
元始目光淡淡,心底又是轻轻一笑。
*
临别前接到玉宸一句「师姐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的阐教弟子们面面相觑,转而握紧了奋斗的小拳头。
待元始重新回到内殿,便见到自家蠢徒弟们,各种试图撒娇卖蠢,博他开怀。若非瞧见他们眼底浓浓的担忧之色,道尊又双想丢徒弟玩了:)。
“师尊您身体不好,要多喝热水啊。”
“师尊您布置的作业我都完成了,还做了三遍。”
“师尊,师姐破阵的过程我都录下来了,下次一定第一个来见您。”
“呃……”在宥微微抬眸望去,一袭素华道袍,凛然孤绝的道尊微微撑着下颌,眸色极浅,眼底孤寒未绝,却似有春光轻拂他眉眼,温暖了十方冬雪。
他似是感应到他的目光,抬眸淡淡地望来,转而自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恰似凛然天光下清绝的一笔,倏忽绽开无尽的圣华。
在宥下意识垂落眼眸,静默地伫立一旁,又不知何时,微微松了一口气。
至于事情最终的结果?
元始十分感动,决定给他们每人一打作业,从而无比充实地度过这段无人授课的时光√。
*
玉宸慢慢地行走于雪中。
苍雪无声地漫过视线,一如岁月般宁静。她目光淡淡地望着此间的景象,眸底泛起几许波澜,又渐渐地消弭而去。
偶尔逢上一两弟子,颇为惊喜地上前打个招呼,她亦含笑回应。只在某一瞬间,无端生起几分怅惘。
直至,道人轻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玉宸微微抬眸望去,伫立于亭阁前静静等候的多宝上前几步,恭敬地垂首行礼,随后又执起一把素伞,低眸为她挡住此间风雪。
少女似是怔了一瞬,几日前的景象又浮现在面前。
踏上高台之后,风姿卓绝的道人神情亦是这般恭敬,语气间却不带半分波动,配合她将这场彼此心知肚明的戏给演了下来,顺手还分担了一半的问题师弟/师妹。
这几日,该讲道便讲道,该解答便解答,默不作声地带着她做了一圈日常,直至最后方提了一句:“菡芝师妹对五感通识之法已经颇有感悟,不知师姐可愿举办一场论道?”
诸事繁杂,过往如烟似雾,几乎要在记忆之中消弭殆尽,偏生又在那一瞬,复于心头回响。
玉宸似是恍然觉察,她流落于此间洪荒的岁月,亦是渐渐漫长,非十指之数可以尽数。
*
一伞之下。
少女眸光微敛,偏首望向一旁的多宝。
道人执伞的手颇稳,宽大的伞面将两人笼罩在下方,其上的青鹤展翅欲飞。飞雪匆忙,独留此间净土,不为风雪所扰。
她步履不快,道人便也顺着她的速度,不急不缓地走着。一袭杏色道袍,自是风骨清朗,温润如玉。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多宝回眸望来,轻轻一笑:“师姐在想什么?”
玉宸神色不改,目光慢慢地瞧着多宝,眸中闪过几分奇异色彩:“我在想,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
“若说确定,那经过了挺长一段时间的观察;若说发现,大概多宝在望见您的第一眼,便觉得不信。”
道人莞尔一笑,眉目依稀是初见时的温和,又沉淀着一些别的莫名情绪。
他的目光恰如其分地落在少女额发之上,又于不知不觉中微微触及她额间盛如红莲的花钿,心下便又是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叹惋。
他继而道:“不瞒您说,因着最初入门时的一些往事,多宝向来便与广成子颇有几分罅隙。凡是他所言,入我耳中,总得反复思量几分。哪怕这回是另外一位,在宥道友。”
玉宸:“所以说,你一开始便不信在宥的话?”
多宝从容道:“信个三分也就够了。比方说,至少您确为截教之人,这点无可辩驳。”
少女唇边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话锋一转,却道:“既然如此,何不早点揭露,反留我到今日?”
多宝面色不改:“您与在宥道友之事,两位师伯与师尊应是比我清楚,多宝岂敢因自己的猜测,而扰乱长辈之谋算呢?”
玉宸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倏忽勾唇一笑:“可这不像是你。”
多宝闻言轻笑:“又如何不是我?”
他站住脚步,认认真真看来。
一袭月白流仙裙的少女亦是抬起眼眸望向他。她额间花钿熠熠,犹然不及那双璨若星海的眼眸。似是人间终不可及的遗梦,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终归有梦醒之日。
他道:“师姐既是截教中人,便值得我去信上一信。”
玉宸便笑:“只要是截教中人,多宝便愿意去信吗?”
多宝凝视着少女的容颜,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若是换了别人,多宝还是要多探究一番的。但是,这回来的人,是您。”
“哪里由得着我不信?”他掩面长叹一声,颇有几分无可奈何。
似乎被调戏了一把的玉宸微挑眉梢,目光幽幽地盯着一本正经的多宝。她歪了歪头,决心给他挑点毛病:“还唤我师姐?”
“实不相瞒,若是师姐不怪,多宝是颇想唤您一声――小师妹的。”多宝半是遗憾半是真诚道。
玉宸:“..”
多宝瞧着那双灿烂耀眼的眼眸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情绪,却分明没有怒意,唇边笑意不由愈深。他悄悄放下自己的三分心绪,轻笑一声,又道:“师姐可会怪我?”
“换个地方,你已经凉透了知道吗?”玉宸沉默了片刻,望着放飞自我的多宝,没好气道。
多宝从善如流:“好在我仍在此时此地,同师姐说此糊涂话。”
玉宸瞪他。
多宝忽有大笑出声的冲动。
他确实也是笑着的:“那么,不知多宝是否有幸得闻尊者名讳?”
玉宸盯着他看了许久,幽幽道:“世人尊我,上清玉宸。”
多宝含笑,从容俯首:“拜见道尊。”
作者有话说:
多宝的心思在我反复修改中略微复杂了一点嗯。
因为翻了翻前文,我确实是瞎几把埋了一些伏笔。
第一个版本觉得不至于此,第二个版本又觉寡淡三分,好了这是第三个版本了,希望我不会再改了。
第83章 此夜此歌如此酒 ◇
鹤引:纵然是至高至尊的神o,又怎能满足凡俗众生对k的一切祈望呢
掩映在一片曲水回廊中的摘星楼无声矗立着, 身后的广寒月不知何时,又挂上了中天。漫天的雪自窗棂外穿过,拍遍阑干, 又坠入星湖一点。
多宝将玉宸送至摘星楼方告辞离去。少女回眸看他, 似是明了他的深意,便又不觉轻笑一声。
她重新倚靠于紫檀桌案之前, 素手翻阅着典籍, 细笔勾画几笔,待烛火摇曳不定,方伸手将之熄灭。少女望着漆黑夜幕之下,月动莲开之景, 目光若有若无地望向远处,复而收回了视线。
长夜漫漫无尽,尚有温存可贪恋三分。
阵法缓缓地运转着, 将周遭之景笼于迷雾之下,亦与外界隔绝。远远眺望此间的道人负手而立,微微喟叹一声。
他振落了袖袍上沾染的几分潮冷湿意,温热的指尖轻轻拂过,将褶皱梳理一二,转身便回了坐忘峰顶的洞府。
此夜漫长, 又非一言足道。
好在人心未改,当浮一大白。
*
【人族族地】
远离了一排排交相错落的村舍, 独自被隔离出的这一块区域, 又回到了人们的生活之中。无需被冷冰冰的警告隔着,无需日夜在不安的痛吟声中挣扎, 彻彻底底地脱离了这场梦魇。
竟是恍如隔世。
不少人瘦得脱了形, 近来勉强养回几分, 又被医师们搀扶着,被翘首以待的家人接走。
待所有人都离开了这片区域,部落中的首领站起身来,以无比肃穆的姿态捧起了一簇燃着明火的火把。
人们安静地立于他身后,目光灼灼地等待着。
在巫祭们庄重而虔诚的吟诵声里,少女们执着柳枝,蘸上新采撷的露水,为人们一一点过额头,祈愿其免除一身的病痛。
随后,她们亦回到人群之中,纷纷睁大了眼睛,望着首领举起火把,将最后的瘟疫残余尽数焚毁。
耀眼的火光照亮了一片寒夜,将惶惶不可终日的岁月驱散。
不知是何人爆发出一声欢呼,更深更远的呼声便传开来,密密地充盈着这片曾历苦难,往后亦兴衰不绝的大地。
巫祭们取了以野兽体内提取的油脂所造的蜡烛,围绕着空地点起了一圈。明灭的烛火与盛大的火焰辉映着,似广袤星海下熠熠生辉的晨星。
众人围聚在一起,唱起了古旧的歌谣,歌颂着万物、自然与神灵。他们载歌载舞,舞步粗犷,尽情宣泄着欢乐。
“真好啊。”有人轻轻叹道。
鹤引被同伴们拖着来参加宴会,此时亦怔怔地望去。似是有无限的欢喜溢上心头,掩去身上疲惫。
听闻此言,他下意识回头望去,刚想与之交流两句,又在下一瞬睁大了眼睛,近乎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圣……圣母娘娘。”
人首蛇身的神o眸光淡淡,以指点唇,止住了他将要出口的话语。
鹤引愣了一愣,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行了个大礼,又被女娲叹息着托起。
“我只是想来看看,不必惊动太多人。”
鹤引努力使手脚协调,目光又瞥过一旁的同伴,见他丝毫没有反应,一边饮酒,一边纵情大笑。
女娲仿佛明白他的意思,她微微含笑,又多解释了两句:“你近来是不是修行了太清道法?太清师兄收徒寥寥,至今也不过玄都一人,能修行他法门的,纵使是记名弟子,也可称呼一句师侄了。”
鹤引涨红了一张脸,不敢抬头看她,只下意识地垂下首来,恭声道:“人族鹤引,拜见圣母娘娘,愿娘娘圣寿无疆。”
窘迫得不行的青年一副颇为懊恼的模样,他垂眸瞧着自己身上胡乱穿的衣物,心底又泛起几分后悔:早知道会见到娘娘,就不该穿得这么随便的。
“好孩子。”女娲眸中微微漾开几许暖意,指尖微抬,流转着术法明澈的光。
鹤引似觉有清风拂过周身,将先前的疲惫一扫而空。他脑中愈发清明,脸上又烫的不行。
女娲见状微微一笑,她随意地寻了一处坐下,蛇尾轻轻摆动,俯身望着下方欢聚的景象。
鹤引拿出了钻研医学的不懈精神,终于使得自己平静了下来。他捂着自己激动不已的小心脏,偷偷抬眼望去。
视线所及之处,古老传说中尊崇的神o端坐于大地之上,神情平缓无波地听着下方凡人对k的歌颂之声。k眼底似有些微的触动,但那隐约繁复的情绪远非鹤引所能理解。
似是喜,又如悲,仿若不甚在意,又偏生以静默无言的姿态,缓缓听着凡尘俗世对k所有的祈求。
可是,纵然是至高至尊的神o,又怎能满足凡俗众生对k的一切祈望呢?
鹤引倏忽在想。
*
回转三十三天的路途不长。
尤其对圣人而言。
女娲神情淡淡,一路匆匆行来,中途又遇上几波小规模的对抗。对立的巫妖两族似是杀红了眼,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旁边经过的圣人。
或者说,就算注意到了,也无暇顾忌。
两方人马遍身沐血,一位巫族仗着肉身强悍,以野蛮粗犷的姿态活生生撕裂开妖族一员的手臂。那人惨叫一声,却又化了本体,死死缠住巫族那人的身躯,全身灵气涌动,竟然是想同归于尽。
她目光疏离地望去,拢在袖中的手指迅速结出法术起手姿势,锁住大妖的灵气运转。一剑自袖中化出,将巫族强行镇压入地面。
女娲微掀唇角,将将好转几分的心情,又染上几分戾气。
对战的两族里面好歹有一个稍稍有些眼力,认出了圣人的模样。他赶忙俯身下拜,恭谨道:“拜见女娲圣人。”
女娲目光平淡地望了他一眼,似索然无味一般,望着众人纷纷收手。妖族这边下意识露出一个狂喜的表情,又在渐渐漫长的死寂中,压抑下自己喜悦的心情,逐渐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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