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宸目光坦然,自然地将花递给他:“师兄多日来辛苦操劳,师妹无以为赠,聊以此花相送。且祝师兄安好。”
“师妹?”多宝下意识抓住了关键词。
玉宸笑意不改:“这不就是师兄的愿望吗?”
多宝静了一瞬,广袖微扬,玉色手掌微微伸出,接下递到身前的花枝。它兀自晕染开万端流光,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端详了莲花几息,方抬首道:“您就不怕您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越来越复杂吗?羁绊愈深,愈是难以脱身。”
“人既生于天地之间,便无往不在枷锁之中。”玉宸抬眸看他,“师兄总不会现在就想赶我走吧?”
多宝失笑:“贫道岂敢――只不过生怕哪天被人套了麻袋,关起门来痛揍一顿。”
“确实确实。”玉宸颔首道,“毕竟敢喊我小师妹的,师兄是第一个。若是你当真被揍了,出于师门情谊,我定来救你一救。”
多宝:“那可就要劳烦师妹高抬贵手了。”
玉宸莞尔,只道一声:“好说好说。”
少女步履轻快地离开,似乎从角色扮演中得到了奇怪的快乐。至少,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
简直,比他的师尊还过分啊。
多宝捧着莲花枝,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无声地站了一会儿,似在思考什么,又不自觉地捧起了莲花,细细地端详着它。半晌,他终是轻轻叹上一声:“如果,真的是小师妹..”
剩下半句话止于他唇齿之间,化为叹息,不足与外人道。
*
元始静静地驻足于原地,随手起了道术隔开身侧的喧闹,目光又似有若无地投向某处。
待玉宸伸手拂落枝头一抹新雪,自小径缓步踏来,他方浅浅露出一个笑容,不经意中收拢下此间无暇天光。
在宥微微垂首,避免直视来者的面容。
广成子愣了一瞬,又随着在宥的举动垂下眼眸。
在无言的寂静中,两人对视一眼,随即轻轻一笑。
元始衣袍曳地,回身望来:“此地无甚大事,你们二人不妨松快些,若是觉得闲极无事,也可去寻你们多宝师兄帮忙。”
在宥两人恭声应了一句,却也不敢多看,只径自离去。
等两人走远,元始方深深吐出一口气,眉宇间染上几分无奈之色。
玉宸轻笑一声:“兄长可是被关心怕了?”
元始眉心微蹙:“平日里也没见他们胆子这般大,现在倒好,一见我身体欠佳,什么话都敢说。不是多喝热水好得快,就是良药苦口利于病。真是……”
“总归是仗着您心软不会怪罪。”少女托着下颌,盈盈一笑,“兄长可也乐在其中?”
元始微挑眉梢,垂眸淡淡地望向她:“阿宸也要来笑话为兄吗?”
玉宸掩唇微微一笑:“徒弟孝顺本就是好事,怎来笑话一词。”她一边说着,倒也忍不住几分笑意,眼眸随之弯起,璨若九天星辉。
元始敛眸望去,纤长的睫毛微微舒展,目光亦是柔和几分,却也没问为何通天不在。
他只顺势牵起了小姑娘的手,将她带往高处瑶台,居高临下观看着下方激烈的论道场面。
..
大底在修行之士面前,单纯地交流经验总是难以尽兴,免不了要打上几场。打着打着,一时收不住手,不是以头抢地,便是两败俱伤。
倒也偶尔能见到几位单修法术的,法力耗尽之后,只得努力展现菜鸡互啄之术,试图用不怎么顺手的长剑敲晕对手,或者被对手砸晕。
元始瞧了半眼便觉得眼疼,随手记下两人姓名,广袖一掩,兀自出神去了。
这两人倒是陡觉周身一阵寒意,却不知被哪位大佬注视,只得揉着眩晕的脑袋,晃晃自己仿佛灌了水的大脑,被同门拉下去疗伤。
玉宸斜倚于阑干,登临高处而观之。她信手挽起了一枝桃夭,双眸微阖之间,仿若半梦半醒,任凭时光在等待中延长。
只在熟悉的声音传来时,少女轻启眼眸,垂首望去,转而轻轻一笑:“是菡芝呀。”
当初软软糯糯的小姑娘,随着修为的进展,也成功摆脱了三头身,此时一本正经地讲授自己的悟道经验,竟也见出几分沉静模样。
菡芝从从容容讲完之后,又抬手演化了几个法术模型,任由下方的众人记录。趁着这个空当,她下意识在周围寻找着什么,脸上隐约带上点失落之色。
玉宸支着下颌,静静地瞧了半会儿。
少女手中桃夭微微摇动,辗转飘落一朵翩跹桃花,斜斜自空中穿过,落入菡芝视线之中。
她怔了一瞬,本能地摊开白皙的手掌,将之轻轻接下。
菡芝转而仰首望去,瑶台月色之下,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日月之辉,煌煌可见。
她唇边的笑意倏忽绽开,隐约见到两个可爱的梨涡,似是分外满足的模样。
玉宸随之一笑,眸光清浅温柔。
通天便怔怔地停驻了脚步。
皎洁的月光自广寒倾坠,融入昆仑雪色之间。
一如初见时朦胧无限的月,任凭飞雪飘摇而过,只余寸寸清辉,于此太平人间。月光还是梦里的月光,九州一色还是昆仑的霜。
唯有她低眸浅笑之间,是上下求索,辗转万古不得的绝色。
太清唇边溢出一声浅浅的叹息,惊动了红衣的圣人。
他似是恍惚了一瞬,又不耐等待,下一瞬便跨越了咫尺之遥,立于少女身旁。
*
眼前身形一晃,极为靡丽的红漫入视线一角。
玉宸似是怔忪了一瞬,心下宁静得听不见半分声响。
她慢慢地收拢了目光,转而浅浅地望去,澄澈的星眸里随着人影的映入,渐渐流转开几分绮丽色彩。
阖眸沉思的元始微掀眼帘,与缓步上前的太清平静地对视一眼。
太清坦然地望向他,姿态仍是相当得从容不迫。
元始静默了几息,随即微微颔首。道尊掩下眸中的暗潮涌动,转而抬手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发。
“兄长。”小姑娘仰头轻声唤他。
“二哥。”自家傻弟弟眨巴着眼眸,认真地望向他。
两位兄长各自于心间叹上一声,却也不由放软了心,由着两人试探着向彼此伸出手,流云似的衣袖相融于一处,进而十指轻轻相扣。
两人静静地注视着对方,宛如隔镜相照,又微微弯起眼眸。
如星辰,似皎月。
万种清辉灼灼,唯独一人而已。
..
远远的,元始回眸望了一眼,眸底微微生出几分怅然。
太清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还是放心不下?”
“兄长倒是洒脱,可想好怎么与我解释了?”元始侧转过身,微挑眉梢,冷声问道。
太清微勾唇角,眼底散漫未尽,铺开一片江月云天:“他想知道,我不想瞒他,就是这样。”
说着,他又展颜一笑,道出几分纵容:“真好啊,不管未来如何,总有人陪着他一起度过了。”
元始眉眼微动,却也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道尊任凭流月覆过他脚下的影子,照尽一片无暇皎洁。视线的尽头,似有灯火缓缓升起,将夜色渲染得绵长。
*
瑶台高卧于积雪之上,自青崖边斜斜伸出一角,又有琼枝玉叶相掩映。唯有清泠月色踏足其间,方可一窥内景。
红衣的圣人抬起眼眸,神情微微带出些恍惚。他凝视了少女几息,又半阖了眸,轻轻用力将她拥入怀中。
他犹带几分不解,低眸缓声问道:“阿宸你说,为何纵使不是初见,每次见你,一如从未相遇般,满心惊喜,满怀期待呢。”
玉宸扬起脸,星眸中漾开几许粲然。
少女眨了眨眼,语气中溢出几分不确定来:“也许是因为……我心悦于你?”
缱绻温语轻而易举自唇齿间溢出,只无端羞红了面颊,添上几分灼灼绮华。
通天低垂下眼眸,小心地将她拥紧,却也耐不住眉眼弯弯,笑得张扬恣意。他轻轻贴上少女的额头,唇边笑意清浅,语气又分外郑重:“嗯,我心悦于你。”
她微微偏开脸,耳垂隐约红了一片。
少女想了片刻,又偷偷拽上他衣袖,认真道:“承诺过的事情,我都做到了。”
通天眉梢微挑,耐心地望着她。
玉宸摊开手掌,一样一样地数起来:“做一个负责的大师姐,嗯,与多宝好好相处,还有答应过菡芝的事情……以及……”
“以及?”
“以及……以及喜欢您。”
少女抬眸望他,星眸微微弯起,郑重其事道:“是在很认真地喜欢您。”
大底世间情话,无论重复上多少遍,总不会觉得厌倦的。
通天闻言微微怔然,却也掩不下心上喜悦,眉眼愈发灼灼生辉。他伸手细细地描摹过这天地极尽造化之力造就的容颜,又耐下性子,俯身轻吻她眉心。
继而,慢慢覆过她唇畔。
*
濯濯月明,皎皎星河。
他们于漫天无尽的荒雪之下,认真地交换了一个吻。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与多宝之间的种种称呼问题:
1互称师兄师姐,作为首席的彼此自谦。
2小师妹。认真按序齿来排,玉宸入门最晚。
3道君/道尊。身份暗指。
4娘娘。出现于多宝家的道童口中,洪荒封神背景对女修经常有这个称呼,后被多宝否决。
2021.11.20把多宝的部分修改完成√
第86章 任他明月下西楼 ◇
浮黎:碧游宫上清玉宸,今于何处?
【太始洪荒】
无垠的混沌之中, 四境涌来的罡风将空间撕裂开来,又在下一个瞬息重新聚拢。时空的法则在这里失却了意义,徒留漫长而无尽的黑暗。
紫霄宫一如过去的万万载岁月一般, 沉默而安静地伫立在原处。
浮黎眸光微暗, 定定地望向沉寂已久的宫阙,衣袂微拂, 未借助神通, 一步一步地踏过长长的玉阶。
昊天与瑶池等待在殿前,见道尊到来,齐齐垂首行礼:“拜见玉清圣人。”
浮黎便驻了足,目光冷淡地望着缓缓打开的门扉。他袖袍一挥, 随手将两位童子托起,神情漠然地踏入了宫中。
鸿钧正在等他。
内殿孤寂,入目所见, 稍稍醒目些的,也不过是一个蒲团,兼上一张半残的棋局。棋面上,黑子陷入困局之中,几被白子所缚。
与之相对的,是道祖背后铺陈开来的浩渺星海, 命轨藏身其间,同星辰一道璀璨。浮黎一眼望去, 竟觉神魂微微恍惚, 心神似被其所摄,不由偏过首去。
而鸿钧微微掀起眼帘, 以一种静默无言的姿态望来, 却令人不得不将目光停驻在他身上。
浮黎沉默了一会儿, 垂首执了弟子礼:“弟子拜见师尊。”
鸿钧言简意赅道:“坐。”
浮黎抬手化了云榻,微敛衣袍,在鸿钧对面坐下。
“既然来了,不如先瞧瞧这棋局。”鸿钧凝视了他二弟子几息,方出言道。
浮黎拢于袖袍中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一点不显,只应下一句:「是」。
面容冷然的道尊垂眸望向棋子,沉吟几许,方抬手执起了身旁的黑子,与鸿钧对下起来。
师徒二人在这殿中若无其事地下棋,谁也没有先提来此的目的。
本就呈现困局之状的黑子,在浮黎执手之下,亦未改变其落败的结局。尽管几经辗转,又多增添了几分命数,仍免不了溃败之势。
他顺手便收了棋子,语气不带半分波动地道了一句:“弟子不才。”
鸿钧淡淡地望向他:“当真是不才,还是心乱?”
浮黎淡笑一声:“师尊自是料事如神,又何必为难弟子。我这一生,最在乎的,也不过是这一个妹妹而已。”
他语调渐冷,目光又愈发执着地望向鸿钧。
良久之后,浮黎自座上起身,微掀衣袍,眉目冷淡,却是干脆利落垂下首来,向他执了跪拜之礼。
他眼眸低低垂着,语气分外平静:“师尊,跪您,一来合乎天理伦常,二则应我心中所求。弟子但求一句,碧游宫上清玉宸,今于何处?”
鸿钧不答。
道祖的目光倏忽邈远了一瞬,先前的回答与此刻的质询,无端合于一处,平白生出些天造地设的巧合。
昆仑山上清通天。
碧游宫上清玉宸。
他原先寂然的眸,似被混沌亘古不息的罡风拂过,无端动了一息。侧殿里的造化玉碟随之颤动起来,闪动着明明灭灭的光。
浮黎并未抬首,他神情清醒万分,透着自始至终的理智,一字一句缓声道来:“您之前拒绝见我们,是因为玉宸已经不在紫霄宫了。甚至于,并不在洪荒了。作为道祖,您无需对我们做出任何解释,而避而不见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暗示。”
浮黎:“毕竟您以往,可从来不会这样。”
鸿钧垂眸望向他,目光中仍是从古未改的冷寂。
他似是从未这般瞧过他的二徒弟,心下微微生出几分诧异,又觉得本该如此。
盘古氏玉清浮黎,生来尊贵,受众生顶礼膜拜,万物于他皆无所区别,唯二的例外也不过是太清与上清。
眼下,纵然是略显不敬的逼问,也因着那份姿态,显得格外理所当然,让人生不起追责的心思。
在这样的视线注视下,浮黎照旧是面不改色,语调亦无半分波动:“而您现在召我前来紫霄,想来也不是为了东皇之事。当年于巫妖量劫中能够顺利拦下玉宸,您居功至伟。”
鸿钧神色愈淡,任凭浮黎分析。
他终是抬首,眸底的冰雪被灼灼燃起,化为一场弥天的大火。
姿容极冷的道尊似也身陷了这玲珑棋局,目光愈发偏执:“那么,可是我妹妹在异域出了什么事?她既为圣人,应无性命之忧。却不知,是触了什么劫数,犯下某些忌讳,又或者,动了痴念嗔妄,起了……蒹葭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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