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份肆意,在看见身边赶过来的人时而转瞬即逝。
晏瑜一袭白衣骑着黑色马匹缓步上前,他看向李昌烨温润的笑着开口道:“不瞒陛下,臣看上了今天彩头里的那枚珍珠碧玉簪,久闻陛下骑射过人,还望您能高抬贵手,让臣几招,臣想拿着这枚玉簪送与心爱之人。”
李昌烨爽朗的笑起来:“晏小公子,这讨彩头和追心爱之人一样,都是要看真本事的,我们李家的姑娘,嫁的人自然早有真才实学,哪能仪仗别人谦让呢?”
晏瑜跟着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煞是好看:“陛下说得对,是我想的不周到。既如此臣今日对这彩头势在必得,也好在陛下和众大人微表诚意。”
他们交谈的声音不低,周围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席面上坐着的乐阳公主,仅仅只是一瞬间,乐阳公主便羞红了脸,她低着头不敢对上黑马之上那炙热的目光。
李昌烨笑而不语,扬了扬手中马鞭,策马奔向山林,远远的看过去脊背挺直,玄袍飞扬。
晏瑜紧随其后,与李昌烨保持的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们二人弓马娴熟,不分彼此,身后众人即便拼命追赶,但还是被落在后面。
策马驶入林中后,李昌烨放缓了脚步在原地徘徊。他故意与晏瑜分开行动,并让侍卫不随行为了就是引蛇出洞。
四周静悄悄的甚至连风声都听不见,李昌烨装作搜寻猎物的模样,实则一直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从前,谢禾宁就同他说过,言太后会对晏瑜下杀手。
言太后很清楚,只要除掉晏瑜,自己同岭北的联盟就会土崩瓦解,所以在岭北王来京城的路上,他也派人多加照看。
现如今,言太后已经对权力争夺到达了疯魔的地步,她急于求成寻到了比起除掉晏瑜更加容易的方式,那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他。
这一年来她屡次对谢禾宁出手就是怕她诞下子嗣。
她抚养小王爷李昌焕,请最好的先生教他六艺,处理政事,为的就是多一重筹码在手。
李昌烨死了,她大可扶持李昌焕上位,届时在以皇帝年幼为由垂帘听政。
如此一来,天下大权尽数回到太后手中。
而今日,是她动手的最好时机。
赤血马迈着大步上前走着,不知过了多久,足下响起了清脆而又微小的咯吱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踩断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李昌烨飞速从马身上一跃而下,跌在草地上翻了几翻。
那赤血马被地上埋伏的金刚网困住牢牢地吊在半空中,李昌烨没多迟疑,连忙向反方向跑去。
他没有回头,但听得见身后脚步声蜂拥而来,有刀刃自他耳边斩过,李昌烨拔出剑反手一捅,力气之大直接贯穿了那人的心脏。
四周的蒙面的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他包围住后群拥而上,疾风袭过猎场的草丛,火光扑朔的那一刻,刀锋碰击的声音遽然撞响。
李昌烨扭过头,见身侧绣春刀的刀刃正冒着寒光,徐青芜一肘击在黑衣人胸口,那人的重心晃了晃,随即被他抬起脚狠狠踹了过去,将人踹翻在地。
徐青芜背朝着他,伸手抹了把脸上溅到的血滴,戏谑地开口道:“陛下,看来你算的挺准的。”
周围黑衣蒙面之人越聚越多, 逐渐向他们身边靠近。
徐青芜握着绣春刀的手虎口泛白,他沉默地打量着前方的人,清一色的肩宽腿长, 脊背挺直,明显是经过专业挑选训练出来的。
目光看向人群中央, 他突然放松了姿态, 自顾自的放声笑道:“我当是谁呢?汪埔兄咱们老熟人见面这般遮遮掩掩不地道啊。”
话音刚落,前方一排的黑衣人纷纷让路, 从中间走出一个身形高大健壮的青年男子,那人徐徐上前摘掉了面上的斗笠, 一张硬朗且眼角处带着伤疤的脸显露出来, 那是京城禁卫军统领汪埔。
“微臣禁军统领汪埔,参见陛下,圣躬金安。”
汪埔虽行了礼,但手上的刀却一直未曾放下。
他扭头看向徐青芜淡然一笑道:“徐指挥使, 别来无恙。”
李昌烨看向他的眸色渐生薄霜。
徐青芜抖了抖褶皱的飞鱼服,悠闲地开口:“汪统领不留在京城守卫皇宫, 怎么反倒跑这儿来了, 太后他老人家不怕孤身一人在宫里有什么不测吗?”
“不劳徐指挥使忧心, 三千营已经于驾前护卫。”汪埔道。
徐青芜听见这话笑了:“圣驾在此,不知三千营护卫的是哪个天子?”
汪埔沉默着没有说话。
永宁侯谢淮出事以后,皇帝趁机夺了他手中的兵权,将京城护卫军分成三部分,即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俗称“三大营”。
三大营之间各自为职, 他虽还被称之为京城护卫军统领, 但其实由他掌管的却也只有五军营。
李昌烨阴冷的视线凝视着他, 说:“朕且问你,你今日带兵包围猎场目的何为?”
“今日一早宫中接到急报,说是有人埋伏在猎场周围意图弑君谋反,微臣遵太后娘娘懿旨特来保护皇帝陛下。”
这话说得看起来竟无半点虚心,仿佛事情原本就是这样。
徐青芜挑了挑眉,贼喊捉贼这一招太后倒是玩的漂亮。
他扭头转向李昌烨,笑着问:“陛下信吗?”
李昌烨眸中带着寒光,沉声道:“朕信的是眼前真相,到底是前来为朕保驾护航还是意图不轨,你心里最不清楚不过。?”
“当年谢家老侯爷谢长林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创立了声名赫赫的谢家军以及城护卫军。后来老侯爷病逝谢家军主将的位置由其庶长子威远将军谢洵担任,而京城护卫军则交由永宁侯谢淮把控。”
徐青芜将绣春刀放在手中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接着说道:“你从前也是归属于谢家军中的一员,谢家护卫大周疆土百年,一腔碧血,两代忠骨。老侯爷和威远将军若是知道你意图谋反,想来九泉之下都不能闭好眼。”
汪埔提刀的手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良久后他开口道:“京城守卫军早已不归侯爷统领,汪某...汪某也不再是谢家军中的一员,今日之事责任全在于汪某,徐指挥使无须再扯旁人。”
身后有人猛地推开身边的五军营将士,站了出来:“啰嗦什么,还不动手!”
汪埔看向身侧的何光中,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冲身后缓慢的挥了下手。
众人纷纷拔刀,开阔的树林里只听利刃割破风声发出低鸣。
“何光中,你是想企图造反吗?”李昌烨冷冷地说。
“陛下,您要知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您屡次三番阻碍阁老回朝,授意吏部明升暗降企图将我们架空出内阁之外时,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何光中愤怒地一甩衣袖继续说道:“是您把我们这群人逼到这般地步,难道还要我们坐以待毙,等你清扫世家后来一一处置不成?”
“你待如何?”李昌烨问道。
何光中轻蔑一笑:“陛下,倘若您束手就擒,乖乖将玉玺交出来,臣会同太后娘娘商议就说您打猎时坠马伤了头,痴呆了无法处理朝政,将您接回宫里住在先帝的居所颐养天年。”
李昌烨冷哼道:“你倒是替朕想的周到,若是朕不呢?”
何光中后退半步,厉声道:“陛下狩猎之时同随行宫人走散,遭贼人刺杀当场驾崩,锦衣卫指挥使徐青芜护驾不周,立刻处死!”
“我看谁敢!”绣春刀拔刀出鞘,在阴暗的林中冒着寒光。
绣春刀出鞘,是大周贪赃枉法的官员一辈子的恐惧。锦衣卫指挥使徐青芜被人称为北镇抚司活阎王,他武艺过人,刀法迅猛,往往杀人于无形。
这些年来他为李昌烨惩治清理的贪官污吏不计其数,以至于光听见他手中的那把御赐绣春刀出鞘的声音都会让人背后生冷汗。
何光中咂咂嘴感慨道:“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徐指挥使,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徐青芜目光一闪看向汪埔:“汪统领,我想你已经知道了陛下要册封威远将军之女谢氏为后,且她已有身孕,若是这个时候陛下出了什么意外,你如何同九泉之下的谢洵将军交待?”
汪埔扶着刀,背后冷汗渐生。
何光中见他犹豫摇摆不定,厉声道:“汪统领,你的妻女现如今还在太后宫中喝茶,这些年太后娘娘待你不薄,现在你报恩的时候到了!”
树林之上露出的天空阴云密布,四处逐渐刮来凛冽的寒风,看着似乎是暴雨将至。
汪埔的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他艰难的从刀鞘中一点点抽出刀。
正当他准备挥手之时,丛林圈外火光四起,紧随其后的是阵阵脚步声。
一束束火把连成一条线,点亮了阴暗的天。岭北军旗在树林之上晃动,快速向他们靠近。没过一会儿,只见一袭白衣的岭北王小公子晏瑜手中握着长弓骑马而来,身后跟着一众步兵。
“何大人,怎么办我们好像被包围了!”周围的护卫军将士问。
李昌烨看了看四周一条火把连成的光线,寒声说:“太后谋反之心昭然若揭,若无十成把握,朕怎敢孤身前来狩猎,又怎么能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引出来一网打尽?”
三日前,尚被关押在北镇抚司的谢延卿通过徐青芜将一封手书转交到皇帝手上。
上面详细画清了京郊地形图,并在一些隐蔽的位置用红笔做好批注。
手书的第二页记载了言氏在老家襄城的族人,也就是言云衿庶伯父一家私养兵马的证据,数量之多,规模之大让人瞠目结舌。
李昌烨虽不知谢延卿是如何如此确切地得知这些消息,但他一向谨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且无,此番秋狩更是做了万全准备。
何光中一介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时慌张的问向身边的汪埔:“汪统领,你可有应对之策。”
汪埔看向四周,飞速的估算了一番岭北军的人数,沉声道:“尚可拼死一搏。”
何光中见此底气足了些,眼眸中流露中杀戮之色:“事情已经败露,没有回头路可走!还等什么,给我先杀皇帝!”
护卫军得了令,纷纷拔刀寒光刹那间暴现。
天空中雷鸣声炸响,马蹄声踏地发出沉闷的轰鸣声,一只穿云箭划破风声从树林中飞射出来,精确无误的射中了何光中的胸口,一箭穿心。
谢家军如同凶猛的野兽从深山中扑出,谢云铮身穿铠甲坐在战马之上,在众人面前勒马手握兵符高声道:“西北谢家军前来护驾,谁敢造次!”
何光中口吐鲜血,已然毙命。
汪埔看着谢云铮手中那枚他十分熟悉的谢家军兵符,笔直的跪了下去。
他一跪,身后的众护卫军也纷纷弃刀而降。
大局已定。
彼时临近晌午,外面的天却一直阴沉着。
言太后站在城楼之上朝远处眺望着,许久没有说话。
云姑姑从后面绕过来,将氅衣披在太后身上道:“娘娘,起风了我们回去等消息吧。”
言太后幽幽开口道:“几时了?”
“午时将至了。”云姑姑顺着太后的目光看了一眼,见远处仍旧是一片平静,“娘娘,锦衣卫抽调了大半随驾出行,北镇抚司现在把手的人少,谢大人那边我们怎么处理?”
言太后耳边的东珠随风摇晃,沉声道:“待我们的人进城后,叫人将事先准备好的认罪书带到北镇抚司去,待谢延卿签字画押后再处置了他,切记,要做的仔细一些叫人看不出不是认罪自杀。”
“奴婢遵旨。”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如同雷鸣般的马蹄声。
二人抬头望过去,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片正朝着京城城门方向赶来。
“娘娘,言大公子他们带着人过来了!”
言太后点点头,见来的军队上面挂着的旗帜十分熟悉,她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吩咐道:“开城门。”
一声令下,京城的大门缓缓打开。
远方的军队逐渐逼近时,言太后看着城楼下的人逐渐察觉到不对劲。
这些人训练有素,身穿兵部制造的铠甲,手执长枪完全不像是私兵,更像是朝廷一手培养出的亲兵。
言太后心中的不安加剧,她猛然间睁大了双眼厉声喊道:“来人啊,快关门!快去关门!”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军队进城过半。
为首的人身形高大,手臂强壮有力,一□□死了把守城门的官兵。
他抬起头朝城门上的人笑了一下,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言太后眼中。
正是离京不久的庆焰军统帅,武安侯傅见琛。
言太后抓紧了云姑姑的手道:“五军营的人呢,下去拦住这群乱臣贼子!”
话刚一出口,城楼之上走上来一个身穿庆焰军盔甲的人,他一手握着困住五军营首领的缰绳,一手拿着刀推着他向前走。
距离言太后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后,在言太后惊恐地目光中缓缓摘下头盔。
言景韵摇了摇被头盔压变形的头发,看向言太后道:“外面的人已经都被包围了,姑母,您收手吧。”
第92章 身孕
秋猎过后, 汪埔带领的五军营被谢家军尽数降服。
留守皇城的三千营将士在锦衣卫同岭北军的围困下损失殆尽,襄城言家大公子私养的兵马被庆焰军追缴后,他本人也被缉拿归案, 押入北镇抚司等候发落。
经此一遭, 言氏一党被铲除大半,一日之内太后失去了全部羽翼, 天下这盘棋她终究还是败了。
李昌烨虽第一时间没有对太后出手, 但慈宁宫的宫人被连夜拉入北镇抚司审了又审。
这一审, 倒是扒出来许多过往许多不为人知的宫闱秘事。
譬如言太后做贵妃时曾多次暗地里出手, 害得先帝发妻元敬皇后接连失去两子,元敬皇后自己也因为伤心过度坏了身子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
再比如太后下毒谋害瑞王生母舒惠贵妃,她膝下无子,同李昌烨母子离心后,欲杀母夺子, 以此找到了抚养小王爷的机会。
这些事说到底是皇帝家事,传出来有损皇室颜面, 李昌烨在听过北镇抚司的审讯内容后沉默了许久,最终将消息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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