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秘事尚可操控, 朝堂之事却是闹得沸沸扬扬。
言太后派人挑拨麓安书院学生自尽的消息一经传出,朝野上下愤懑不平,这几日严惩太后党羽的折子堆满了皇帝的书案。
晚间李昌烨批阅奏折时, 见每一本参太后一党的人员名单中都有一个熟悉的名字,
谢延卿。
李昌烨抬手捏了捏太阳穴,深邃的眉眼紧皱着, 只觉得头疼欲裂。
言云衿醒时, 室内光线昏暗。
应当是有人不愿打扰她休息, 屋内的灯只仅仅点燃了一两盏。
察觉到手上的酸麻, 言云衿想收回手,谁知刚动了一下便惊醒了守在她身边的人。
卢夫人托着头正坐在床尾,见她醒了连忙俯身过来,担忧道:“妍妍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言云衿摇了摇头:“阿娘,我没事。”
卢夫人摸了摸她的脸,叹息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粗心,连自己有了身孕也不知道,这要是......”
言云衿刚醒,意识尚且有些模糊,恍恍惚惚间听见身孕两个字,她顿了顿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月事好像的确许久没来了。
这段时间忙里忙外,言云衿早就将这事儿忘在脑后了,她算了算日子,上一次谢延卿从刑部回来在家休养时,就是差不多在一个多月前。
那几天她一心想着谢延卿在牢狱中过得不好,整个人瘦脱了相,就找太医要了补身子的药,又做了许多强身健体的膳食,想着能让谢延卿早日养好身子。
言云衿本就是个对这些事一窍不通的人,虽此番行事稳重了些,但依旧没能掌握好量。
最初几日还颇见成效,谢延卿看着气色一日更比一日好。
到了第五日,他明显情绪上发生变化,整个人变得有些焦躁。明明就如平常一般坐在书案前批阅公务,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却一直向外冒着。
待到了晚上这种情况变得严重了许多,言云衿为着书院的事忙碌了一天,夜里他沐浴出来后,言云衿穿着里衣怀里抱着月儿枕早已经同周公下棋去了。
她睡觉一向不是很老实,半夜踢了被子将自己冻醒了。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身侧传来粗重的喘息声,像是有人正在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言云衿连忙掌灯朝谢延卿在的方向看,见他整个人如同被水浸了一般,汗水打湿了里衣,裸露在外的皮肤入手一片滚烫。
她担心是谢延卿生了病,接连问候了好几句,可谢延卿像是听不清她的话一般,整个人眼神迷离着。
不知是不是言云衿的错觉,那平日里淡如湖水般的瞳孔遍布红血丝,像是极力忍耐着些什么。
言云衿心中顿时慌乱起来,她坐起身拿过一旁的外衣准备出去给他寻大夫把脉,谁料刚一下床准备穿鞋时,手臂被人从后面一把握住。
力气之大,温度之烫让言云衿感到心惊。
尚未等她开口,谢延卿手腕一用力将她拉回床榻之上,随即翻身上来俯视着她。
这下,饶是言云衿再迟钝这会儿也想明白了谢延卿今日种种异常的缘由。
谢延卿望着她,鬓角的汗珠顺着他消瘦的下颚线滑落。
良久后,他挣扎着开口道:“对不起,妍妍...我......”
他话说了一半,便察觉肩颈上靠过来一双柔软的手臂。
言云衿双手抚上他的脸,认真道:“你我之间,从不用说对不起这几个字。”
随即她将谢延卿拉向自己,温热的唇覆盖在他唇角之上。
谢延卿身上压抑许久的火苗在这一刻化作熊熊烈火,烧的他失去了理智,寻着身下冰凉滑嫩的美好躯体,将自己融入在其中。
羡云苑正屋内的灯火摇曳了一整晚,直至天明才逐渐趋于平静。
思及至此,言云衿只觉得有些难为情。
可此时明显不是在思考这些的时候,言云衿慌忙起身拉住自己母亲的手道:“阿娘,我睡了多久,外面现在情况如何了?”
闻言,卢夫人面色有些落寞,她轻轻拍了下言云衿的手安抚道:“你弟弟回来了,见你一直睡着他就在偏殿等着,朝中的事阿娘不懂,叫他进来同你说吧。”
卢夫人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女使前去请小少爷过来,没一会儿,言景韵穿着常服快步走进来。
“阿姐!”
他半跪在言云衿面前,担忧道:“阿姐你可有好些了?”
言云衿顾不上其他,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陛下那边怎么说,要如何处置姑母?”
言景韵低头叹了口气道:“陛下还没有明确的旨意,只是先将姑母禁足在宫里不得出入。这几日朝中官员都在闹着要惩治姑母的党羽,已经陆续有近十位官员被锦衣卫抄家关押了。我想...过不了多久朝廷就会降罪于咱们家了。”
言云衿心下一凉,手指死死地抓住衣袖:“那谢延卿呢?”
闻言,言景韵抿了抿嘴摇头道:“三法司的人这几天罗列姐夫三十余条罪名,说他买卖私田、助纣为虐滥用职权、谋害朝中官员、涉嫌杀害锦衣卫一案...桩桩件件都是朝着要他性命去的,陛下那边还没有定夺,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言景韵狠了狠心,道:“不过看朝中现如今的局势,姐夫这次...难以善终了......”
言云衿踉跄了下,一颗悬在胸口的心坠了下去。
身边众人连忙担忧地过来搀扶她,言云衿一手撑在床榻上低着头不知想到什么竟笑了起来。
两辈子,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言景韵见她这般模样吓得不断询问道:“阿姐,阿姐你不要吓我,姐夫那边我们还能再想办法...我去求侯爷,求彼陛下,总会有办法的!”
言云衿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振作起来道:“景韵,你同父亲一起帮我将书院内抄录好的撰书找出来,派人分发到京城各个官员家中,告知他们京城东街建了为钟太傅建了一座祠堂,若是有心可以前去祭拜。”
在她同父亲的操持下,钟太傅的祠堂于七日前便已经建好了。
考虑到她姑母尚在宫中,不敢让人知道他们瞒着她为以言氏一族名义兴修祠堂,怕再惹事端所以一直没有对外开放。
如今她姑母失了权力,一众党羽也纷纷得到处置,也到了能让钟太傅祠堂露面的时机了,这也算言云衿能为挽救自己家族做的最后努力。
*
京城接连几日的天都是阴暗着的,像是在酝酿着一场声势浩大的初雪。
徐青芜带着锦衣卫的一众人站在羡云苑门前,他抬头望了望上面的牌匾备感茫然。
分明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徐青芜却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来了许多次。
他可以无须院内小厮领路,轻车熟路地找到谢延卿平日办公的书房,他也可以看得明白这里哪些东西是言云衿的,哪些是谢延卿的。
更让他觉得诧异的是,下属从和梦中相似的位置找出了属于谢延卿的全部家当。
一个陈旧的木箱,里面装着几十本旧书,一个只有五两银子的钱袋以及一幅字画。
徐青芜面色凝重的打开那幅字画,上面八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守心如一,和光同尘。”
右下角的位置有一行小字,徐青芜草草扫过只捕捉了关键词,“隆德十七年”“赠与承宥”,末尾盖着钟太傅的私印。
徐青芜手指从那行小字上抚过,一贯肆意的他此时变得异常沉默。
今早朝中一众言官请命要求彻查谢延卿,证据确凿后杖毙处死以警示朝野。
这件事皇帝冷处理了好几天,最终迫于无奈派他来羡云苑抄家调查谢延卿私财。
羡云苑的人像是一早就猜到他会来,虽说女主人不在,但全程没有任何抗拒,一直恭顺地配合他们搜房间。
此时此刻,徐青芜握着手中轻飘飘的钱袋以及这幅来自钟太傅的字画只觉得心情复杂,一时之间竟想不出如何向朝廷复命。
正犹豫时,余光看见院门前站着个红色身影。
那人涂着鲜红的口脂,依旧不分寒暑手中执着团扇就站在那里朝他所在的地方看过来。
徐青芜转过身向她走过去,她不过来,原本他也是要打算抽时间去寻她。
他在离昱鸾十步远的位置停下来,待定后看向她开口道:“言家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你还不走吗?”
第93章 结局(上)
秋风萧瑟, 昱鸾鲜红的衣袖迎风上扬,阻挡住她看向徐青芜的视线。
透过薄薄的纱裙她恍惚间觉得自己身上的这一抹红,与徐青芜的飞鱼服融为一体。
她本不该喜欢红色的, 尤其是飞鱼服上的红。
徐青芜见她半晌没说话, 手指摩擦着掌心里的钱袋,开口道:“太后意图谋反,言家说不定会面临连坐抄家的困境已然不能再庇护你们。不如趁现在圣旨未下, 带着你的人离开京城。”
说完, 他又紧接着补了一句:“当然, 这也只是我的猜想如何做决定还在于你。”
“抄家么,”昱鸾缓缓开口,“左右我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过了。”
她们这群人最开始都是官宦人家出身,因家人犯错受连累才流落至成贱籍,抄家没族这种事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徐青芜定了片刻又道:“重月楼记在太后侄女名下, 此番出了事定然会没收财产房契上交朝廷,你们若执意不走, 只会连累到她。”
听了他的话,昱鸾苦笑了下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地契展开给徐青芜看。
上面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宋昱鸾。
也就是说言云衿一早就将重月楼转交给了她。
“你当真小看了她,我同言云衿自幼相识,她这个人一向眼光长远想法独到, 又怎会看不清局势猜不到今日呢。”
见徐青芜神色没有变化,昱鸾一边将地契收好一边微笑着说道:“徐指挥使,你屡次三番暗中提醒我远离言家, 究竟是因为出于性善仁义呢, 还是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呢?”
他是锦衣卫出身, 又做到了指挥使的位置, 想查清一个人的身份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北镇抚司活阎王,又怎会这样清闲每隔几日就跑到酒楼里喝花酒。
除非,他是有意为之。
闻言,徐青芜站在原地凝神望着她没有说话。
昱鸾轻晃了几步,笑着说:“隆德十四年,科举泄题。礼部尚书宋志诚被押入诏狱审问,期间并未有确切的旨意为他定罪。”
“在宋志诚进诏狱后不久,他儿子宋宴被人设计在酒楼失手打死了永安郡主的小儿子谭鸿真,宋志诚企图用假死替儿子脱罪,却再次被人发现以至于全家获罪被锦衣卫上门抄家。”
昱鸾上前向徐青芜走进,低声道:“而那个人是谁,指挥使你再清楚不过了吧?”
那年她十三岁,同宋府一众家丁依偎在一起,看着自己父亲兄长被锦衣卫的人抓起来,看着拼命反抗的家人被绣春刀一刀封侯。
熊熊大火将整个院子烧的面目全非,昱鸾透过下人的指缝看见了将牌匾摘下折成两半扔进火光里的俊朗少年。
那少年穿着一身鲜红的飞鱼服,将镣铐禁锢在她父亲身上,他手中的绣春刀冒着寒光,架在宋志诚脖颈上戏谑道:“宋尚书,昔日你因一己之私害我全家流放,今日我亲手将你缉拿归案,我道这世间果然有因果报应。”
昱鸾闭上眼,不愿再回忆。
“我的确一早派人查了你的身世,但我没有恶意。”徐青芜沉声道:“我同宋志诚有血海深仇,但牵连到无辜之人并非我本意。太后谋反言家此番必有一劫,你若愿意我可以......”
“徐指挥使,”昱鸾打断了他的话,“我今日来不是要和你谈这些陈年旧事孰是孰非的。”
昱鸾的声音微哽,“我父亲为官不仁犯下错事那是他应得的报应,他害了你全家,你也将他全家缉拿归案。前尘往事,恩多怨多就到此为止吧...我今日过来是有事相求于指挥使你。”
“你说。”
昱鸾顿了顿,换了一个更平和的语气道:“隆德十七年麓安惨案,你父亲也是当事人。现在对当年事了解全貌的人已经不多了,我知道当年的事对徐大人影响颇深,若是可以,我想求指挥使你带着徐大人出面作证,将当年事情经过详细讲述一番,就算再多给谢延卿一丝活下来的希望......”
*
外面天气阴暗着,虽是到了冬日也没有连续几天整日都不出太阳的道理。
诏狱牢房天窗内透过来的光亮也微弱了许多,年迈的狱卒在窗前站了许久,咒骂了几声鬼老天后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席地而坐掐算起了六爻卦。
谢延卿听见响声,放下手中的游记朝老狱卒坐的方向看过来。
只见那老狱卒手法娴熟地摇着手中的铜钱,随即抛在地面上,重复了三次后凝神许久。
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老狱卒抬头向谢延卿看了一眼。
谢延卿自知冒犯,拱手行礼笑着道:“老先生是在算什么?”
老狱卒搓搓手,“近来天气怪的很,我来算算几时能下雪。”
“那您算出来了吗?”
老狱卒捋了捋胡须道:“风雪雷电,皆是上天的警示,这京城啊兴许又要再闹些灾祸冤案了。”
谢延卿笑了笑,沉默不语。
老狱卒看向他道:“你看着年纪轻轻,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谢延卿将三法司写给他的罪责简短说了些,引得老狱卒一阵唏嘘。
他眉头紧皱了半晌缓缓道:“这么说,你还曾是钟太傅的学生,隆德年间一甲进士出身?”
谢延卿点点头。
“那他们说得那些事当真是你做的吗?”
谢延卿苦笑了下说:“算是吧。”
老狱卒看了他半晌,就在谢延卿以为他要发脾气咒骂自己时,他突然叹了口气道:“太傅这一生过得凄惨,带出的学生也一个比一个命运多舛...文渊阁大学士薛珩砚,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薛家小公子薛珩砚,自小天赋过人,是薛老太爷捧在手心里的美玉,他虽出身世家但心系寒门学子,常怀悲悯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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