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秦华军和孟桂芬,则在堂屋搭了两块木板将就睡。
孟桂芬常年干活劳作,手脚十分利索,先是把自己屋里的床单给换了床新的,人是城里来的,她特意拿出几年前买的一床红牡丹床单,这可是过年过节才换上的,十分珍贵。
“妈,我帮你。”秦羽荞帮着孟桂芬把床单铺好,四处理平整。
“陪你妈说话去。”孟桂芬把人往外赶,不稀得她搭把手。
“妈让我进来的,给你帮忙。”秦羽荞手上没停,嘴上说着俏皮话,“两个妈,我这会儿跟一个说话搭把手,替另一个铺床,我可真是尽了两份心。。”
孟桂芬听着秦羽荞说话直发笑,要不说她招人喜欢呢,从小就机灵得很,“就你能说。哎,前头还说跟小顾把日子定下来,这下你亲妈来了,到时候你问问她什么想法。我是觉得小顾不错,这回也多亏了他发现了刘明艳,不然你们啥时候才能相认啊。”
“你就这么急着把我往外赶啊?”
“你都多大了?我舍不得也不能留你,你亲妈那头肯定也舍不得,毕竟才认回来,反正你听听她怎么说。”
“知道了。”
“桂芬姐,不忙活了,我们自个儿来。”章如茵慢慢走进屋,她刚在外头洗了把脸,拿热水帕子敷了敷脸才没那么肿。
“你歇着去,跟荞荞多说会儿话!”孟桂芬不可能让客人动手,没有这样的道理。
章如茵和秦羽荞母女俩被赶了出来,两人在屋门口站着,秦羽荞替亲妈擦擦泪,“妈,你别哭了,眼睛都要哭肿了。”
她现在回过神了,也知道宽慰家里人。
“妈知道,妈就是欢喜。”
这晚,秦家屋子里不少人一夜无眠。
秦羽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儿,脑袋瓜就没消停过,有高兴有感动有心痛,以至于第二日,天还没亮,她打着哈欠往厨房去,往灶台加上柴火做早饭。
五点,家里人要去上工收麦子,孟桂芬起来看到秦羽荞起这么早刚想把她推出去,就被人堵住了话头。
“妈,我给你们做个早饭吧,孝顺孝顺你们。”
“也成,你亲妈还没吃过你做的饭。”
秦羽荞煮了一锅苞米糊糊,拌了一盆野菜,做了一盆玉米面馒头。
章如茵吃着闺女做的饭,只一个劲儿说好吃,程胜康见着媳妇儿自闺女丢了后茶饭不思,哪怕后头过了许多年看起来风平浪静,可整日也吃不了太多东西,眼见着是一天天消瘦下去了。
结果今天难得喝了两碗苞米糊糊,一个馒头,捧场得很。
他看着也高兴,觉得这苞米糊糊更香了。
秦家人上工去了,这时候正是农忙时分,昨儿他们已经耽误了时间,今天是要多挣些工分回来的。
秦家人身体都不错,干活也利索,秦华军能拿十工分,孟桂芬也能拿个七八个,儿子秦正杨是公社计分员,也是门好差事,儿媳妇董心梅干活差点,也能有个六工分,平日也帮衬着做做饭,一家人日子在村里算是不错的。
尤其是二闺女秦雪莲嫁得不错,女婿初中毕业,是大队上的会计,秦羽荞又是进了文工团,孩子也孝顺,每月工资和补贴一半都拿回家。
不过孟桂芳都给她攒着做嫁妆,就巴望着之后挑个好人家,嫁妆也得撑起场面,不然被婆家看不起。
饭后,程家人听着闺女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儿,跟着一块儿笑,秦羽荞说话会挑拣重点,就是说自己生病的糟心事儿也能说得有趣,让人听起来没有半分苦涩。
“小时候吃药真是把我吃得直皱眉头,那时候我才五岁多,要喝苦哈哈的草药,真是喝了就想吐,我就想着躲起来,后来还是躲不过,就找大哥和二姐帮忙。哪知道他们俩平日对我那么好,就这事儿不肯答应。”
章如茵听闺女随便说点什么都欢喜,“那是你大哥二姐为你好。”
“我知道,可那时候小啊,就觉得喝药太难受了。”
“现在身子怎么样?”程胜康担心闺女留下病根,张罗着要带她回京市检查检查。
“现在好得很,感冒发烧都很少,可能是以前生太多病了,长大了这病倒是不来找我了。”
“那也要上医院检查看看。”章如茵认识京市人民医院的医生,怎么也得把闺女带过去看看。
“妈,奶奶怎么样?”
“你奶奶身子好多了,她倒是从第一回 见面就认定了,你这次探亲假跟我们回去一趟,再看看奶奶。”
“嗯。”
秦羽荞探亲假还有二十来天,准备在秦家待几天,便跟着爸妈回京市,一家人久别重逢,得珍惜短暂的相处机会。
临走前一晚,章如茵和程胜康在东屋房间里,正商量怎么给秦家人送点东西。人养了自己亲闺女二十多年,这份恩情远不是一点礼能应承下的,可总得表个态度。
程胜康身上带了五百来块钱,两人去公社的供销社买了些吃的用的带回秦家,另外再给笔钱,不过这些也远远不够。
“不然看看他们家里还缺点啥?”章如茵想了想,钱总有花完的时候,倒不如给人物色个稳定点的工作。“这会儿进个供销社或者国营厂好进不?”
供销社和国营厂的工作可是香饽饽,不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去,哪怕不是正式工,就是个临时工也是村里人羡慕不已的。
“找个工作也成,比给些钱稳当,我看秦家人心好,也实在,去工作肯定也没有差的。”程胜康这些年都在京市部队,年轻时候在昭城,要说在宏市找工作,确实没那么顺手。“我找人问问看,我记得程前他舅舅有战友在宏市肉联厂,看能不能给安置个正式工。等定了再跟人说。”
“行。”
章如茵带着一把大团结去找孟桂芬,一时不好开口,“桂芬姐,要说我怎么感激你都不为过,这回我们过来,走得太匆忙,连点上门礼都没带,在你们家里又吃又住的,心里头真是过意不去。这点钱你收着。”
孟桂芬扫一眼她手里的大团结,一大把,都叠了几叠,要说孟桂芬是过了苦日子过来的,爱钱不?真是爱,以前是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瓣花。每年公社算账发点钱,她眼睛都冒星星。
不过这钱她不能拿。
“妹子,要说感谢不感谢的,昨儿就说过了,养荞荞这事儿吧,也没人逼我,没有现在拿钱的道理。”
“桂芬姐,我知道,拿钱都是辱了你对荞荞的爱,可不拿吧,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总得想办法感谢感谢,你就当我给孩子们的。”章如茵想把钱塞她手里,可奈何手劲儿比不过。
两人一个总想表达心意,一个觉得这钱拿着烫手,一时争执不下。
秦羽荞在屋外探个头,她“偷听”了好一会儿,见两个妈是争来争去,没个定数,心里着急。
“妈。”
叫了一声,两个女人一起转头。
“不然这钱给我吧。”秦羽荞走到章如茵旁边,从她手里拿走钱,等钱过了过手又递给孟桂芬。
“好了,妈,这是我孝顺你的,你就收下。”
秦羽荞眨着大眼睛,笑得又甜又娇,“可不能拒绝我啊。”
孟桂芬被闺女缠得没法,最后被塞下了钱。
章如茵把钱给出去了,心里倒踏实不少,不过刚出去没多久,秦羽荞就挽着章如茵的胳膊,撒娇,“妈,等我回去也孝顺你,以后我也会好好孝顺这边的爸妈,他们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也得自己报了恩。您别替我操心。”
“我就是要个安心,不谢谢人家,我心里总觉得不安生。我知道你孝顺,以后你也顾着这边,经常给家里写写信。”
“我知道,以后写信写两封,一封寄京市,一封寄宏市。”秦羽荞噘着嘴,甩甩手,娇嗔道,“可得把我的手累坏啦。”
章如茵看着闺女俏皮的模样更高兴,秦家把闺女养得真好,性子也好。
秦羽荞从昭城军区出来,身上拢共三张大团结,在京市花了好几块,她服役这么些年,给家里拿钱,自己也攒了钱,小金库有一百来块。
今儿两个妈一个想补偿,一个不愿意收,她只能出来说和,“刚下午在供销社买的糖,你快尝尝甜不甜,我现在只能孝顺你这个。”
她剥了糖纸,把糖喂到章如茵嘴边。
水果糖的香甜气味充盈着口腔,章如茵觉得这是自己吃过最甜的糖,她摸摸闺女小脸,“甜。”
“你说,我跟你爸帮你这边家里找个城里工作咋样?”章如茵问闺女。
“真的?那挺好啊,隔壁那家女婿是工厂正式工,我妈也眼馋呢,村里人都馋,能进工厂吃公粮谁都巴望着。”
“那成,我让你爸去问问,让他给你大哥找个工作。去城里肯定比一直种庄稼强,以后还能接你这边爸妈过去住。”
...
临走这天,程家人是傍晚的火车,顾天准假到时间了,得回军区,是下午的火车,吃了午饭走。秦羽荞则跟着亲爸亲妈回京市。
白天一大家子人吃了顿丰盛的午饭,孟桂芬特意把厨房挂着的,过年过节才吃的腊肉给切了一大节,和萝卜干一块儿煮汤。
又给做了一桌子菜,大伙儿吃得开心。秦华军就是脚伤了也非要和程胜康喝了两盅。
“老弟。”秦华军比程胜康大一岁,吃了酒倒没了见到副师长的拘谨,前几日他还有些抹不开面儿,觉得人官大,这会儿是分不清什么了,差点跟人称兄道弟。
“咱们哥俩喝一盅。”
孟桂芬白他一眼,觉得自己男人真是烦,她凑过去小声嘀咕,“你跟谁哥俩呢?真是吃了酒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这有什么?”章如茵心情好,气色也好了不少,只劝慰孟桂芬,“让他们哥俩喝。”
“也别喝太多了。”秦羽荞在一旁提醒,“当心吃了酒头痛。”
秦雪莲特意从隔壁村过来送小妹,她往秦羽荞碗里夹了一块土豆坨坨,“赶紧吃,下回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
“二姐,你说的什么话?我指定常回来。”秦羽荞想起在昭城军区一年就能回来探亲一次,以后这时间还得掰成两瓣用,确实紧张。
“行,你记得我们就好。这回你找着爸妈了,姐心里也高兴。”秦雪莲说着有些伤感,总觉得自己妹妹要跟人走了,声音也变了调。
“你哭什么,我永远是你妹啊,以前你可带我爬树呢,没少让我摔屁股墩儿,我都记着。”
“你还记着这个啊?谁让你笨,学个爬树半天学不会。”
两姐妹像小时候似地逗起嘴来,秦羽荞感觉又回到了从前,“你放心,我这回有两个爸,两个妈,两个哥,可是还是只有一个姐。”
秦雪莲听了这话,心里舒坦了,自己是她唯一的姐,这多得意啊!
程前正喝了一碗腊肉萝卜干汤,听到这话眼皮一跳,看向秦家老大秦正杨,两人正好都看向对方,相视一笑。
没错,前两天家里人说起来秦羽荞有两个哥了,得分个顺序,程前因为比秦正杨小一个月,从大哥沦为二哥。
他恨啊!自己当年怎么不努力点,早点从妈妈肚子里出来!
秦正杨性子木讷些,小时候领着妹妹也是少说话多做事儿,尤其是两个妹妹都挺皮实,更显得他沉稳不少。
“荞荞,你自己多注意身子,我们都挺好的,不用担心我们。”秦正杨给妹子盛了碗汤。
“我知道,大哥。”
程前听到这个称呼,眼皮又是一跳,心梗地喝了一大口。
秦羽荞吃个饭是忙前忙后,把家里人都照顾到了,没办法,她现在可是两家人的宝贝疙瘩,愁人啊~
等给两个妈妈夹了菜,给两个爸爸倒了酒,给两个哥哥盛了汤,给二姐舀了饭,给两个侄子发了糖,她终于忙活完高高兴兴坐下吃饭,突然想起好像冷落了谁。
自己旁边的顾天准不时和旁边人说着话,面对秦家和程家长辈的问话也回答地挺好,就连程前也不时和他聊上几句军区的事儿。倒是自己一直把他忘了。
一筷子腊肉进了碗里,顾天准顺着那双筷子看过去,是秦羽荞笑盈盈的小脸。
“多吃点。”
顾天准看着这人终于想起自己了,“忙坏了吧?”
“是。”
“我以为你把我给忘了。”看着她跟两家人跟前忙来忙去,笑得嘴角都下去过,他也高兴。
秦羽荞就该是这样的,一直笑着。前几天刚和她亲爸亲妈相认,姑娘时长都是哭着的,哭得他心里也发疼。
顾营长还会抱怨呢,秦羽荞有些诧异,她狡黠一笑,伸手从桌子下头扯了扯他衣角。
待人伸手下来,便用小拇指勾了上去,在他掌心挠了挠,还没等顾天准抓着她的手,就抽了回去,“再给你一块腊肉,我惦记着你呢。”
顾天准勾了勾唇,把腊肉送入嘴里。
...
村里有什么事儿都瞒不住,小河村里外姓不多,大部分村民都沾亲带故,扒着族谱往上倒腾倒腾,总能找到点关联。村里人关系也挺亲近。秦家闺女的亲爸亲妈找来的消息一会儿就传开了。
大脚婶儿嚼了几下麦秸杆,又呸呸往外吐,“桂芬还真捡了个金凤凰啊,人爸妈是城里来的,今儿要回城了。”
“那可不,我是说,看着荞荞那丫头就不一样,你说咱村里哪能出这么个会跳舞的,都进文工团了!”田二婶儿刚上完工,准备回家做午饭去。
路上闲着也是闲着,大伙儿讨论得热火朝天。
“那六姐被警察上门逮了跟他家有关系不?”
“我听说六姐是人拐子,秦家那丫头就是她拐来的。”大脚婶儿消息灵,那天警察带走刘明艳的时候,她在旁边悄摸看了好一会儿,隐约听到些话。
“人拐子?天打雷劈哟,咋能干出这种事儿!”
“真的,我昨儿碰见大队长了,大队长知道这事儿,就是六姐拐的,她拐了可不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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