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舞士气是假,同生共死是真。
陛下移开目光,不与太子对视,他没成想,他还有被自己一手养出来的冷心儿子的目光灼到的一天。
这样鲜活迫切,不顾一起的执玉,不像他,也不像文妃,更像是抚养他的皇后,明薇。
明薇便是如此,看似只求逍遥度日,万事深藏于胸,只在永夜关惨败那消息传回京城时失过控,像是触龙逆鳞,非死即伤。
似是感应到陛下所思所想似的,皇后娘娘伸脚在桌子底下蹬他。
皇帝陛下如梦初醒,不自觉看向皇后,这回轮到皇后给陛下使眼色,示意底下太子还跪着,怕陛下不能领会,皇后还晃了晃头,小珠冠上的珍珠泛着光泽,刺痛陛下的眼。
儿大不由爹,陛下还能如何,“你先起来吧,容朕想想!”
太子殿下看向陛下,欣喜溢于言表。
陛下看着眼烦心不静,破罐破摔地想,这儿子算是为姜兰时养的了,哽着一口老血命令:“起来吃饭!”
重新坐下的太子与皇后交换了个眼神,看,拿捏了!
陛下也没错过这一对无血缘的亲母子的各种小动作。
端起碗掩住唇,被夫人儿子一同算计的感觉,竟然还不错。
随他们去吧。
这一顿饭,在黄昏的暖茸里,各自满足。
但北境的天,已经黑下来了,夜幕里,朗月疏星,北境军列阵巡逻,有条不紊。
时时有军鼓乐声,士气十足。
军帐内也掌了灯,姜元帅的黑面怒容在烛光下没能柔和分毫,他紧抿着唇,瞧上去比平日里更凶恶三分。
兰时可不怕,当着一军帐将军的面,重申:“北境军先锋姜兰时,请求率部渡河,夜袭突厥王庭!”
元帅发话,底下人都识趣不再多言,姜承诤继任北境军元帅以来,从未错判过任何军情,他有这个说一不二的权力。
姜承诤也没再说一句兰时有错,可他也明白地摆开态度,不会同意兰时的请命。
无人知晓姜元帅的顾虑,只除了五郎。
因为五郎九年前说过一样的话。
姜元帅至今都记得当时的场景,他们全家都为之骄傲的承谙,是北境军成军来年纪最小也是最骁勇的先锋官,一身银甲,说不出的少年风流,当时也是这样跪在父帅面前,请求为先锋,替大军开路,直取永夜关。
他最后是在死人坑里将他背回来的,他们家耀目如日月的小先锋,自那以后就只能窝在军帐里,再也提不了qiang,挽不动弓了。
现下又是一个姜家如圭如璋的小先锋说出了这番话来。
他阻止不了前一个,懊悔半生,说什么也要拦住这一个。
兰时自袖兜里扯出她才发现不久的堪舆图,太子殿下注解已经足够详细,她又描补了突厥军力排布。
“元帅你瞧,如今这突厥不过外强中干,北境此时出其不意,定能使突厥军心溃散,届时您率军压境,那拿下突厥,易如反掌。”
兰时知晓大哥不让她去,必定有自己的考量,也不针锋相对惹人动怒,而是不疾不徐将自己的排布思虑娓娓道来。
“你们都先出去,此事,再议!”
兰时那地图上描地实在过于清晰,姜元帅自己仔细听过,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可他不能同意这事,只得先散了这议事。
兰时走在最后,想听听她大哥究竟在顾虑什么,她大哥用兵从不拘泥,也常有出其不意之举,不像是会踌躇不前的人。
这背后必定有事。
姜元帅看出了兰时的意图,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兰时慢吞吞的步伐顿了一下,兰时垮了下身形,随即跟着大家一齐走了出去。
顷刻这帅帐便宽敞起来,姜元帅扯开酒囊仰头便灌,北境的烈酒不愁路,三杯即倒,姜元帅灌了一口。
立马被呛得咳嗽起来,黑脸直给涨成了红脸。
等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五郎已经转着轮椅将方才看到的兰时标注出的兵力布防在沙盘上还原出来。
五郎的冷脸露出笑意,他驱动着轮椅围着沙盘饶了大半圈,赞道:“大有可为。”
“不可!”姜元帅不许,可不是自矜礼仪之邦,不愿暗中伤人。
兵行诡道,他从来最讨厌便是拘泥兵书,不懂变通之人。
今日换了任何一个人来与他提这事他都要赞一声甚善。
可有这野心的怎么偏偏是兰时!
保家卫国没有错,拿出为国牺牲的心来也没有错。
可他们家折进这么多人去了,他实在舍不得再赔上一个小妹。
“大哥。”五郎眼底平静无波,姜元帅看过去也不由得平静三分。
他朝着五郎的方向走过去,“怎么了?”
“我早已走出来了,一直放不下的,是你们。”
五郎如今提起这事,也并不会觉得是在自揭伤疤,没什么好忌讳的。
反倒是他的兄长,幼弟与小妹,总是不允许任何人提起这事,包括他们自己。
兰时总是寻各种方子给他治腿,谁提这事便同谁大打出手。
承许承谚这些年来小心翼翼,不让他动,无论做什么都恨不得以身代之。
他以为大哥会是最淡然的,没想到他的症结在此处。
五郎选择撕开姜元帅心底那道疤,他犀利道:“天下儿郎都去得,为何咱们兰时去不得?等她失去耐心必要追根究底的时候,你要同她说是因为她五哥已然残废,你不能让她也废了?”
姜元帅勃然变色,怒道:“胡说什么!”
五郎不为所动,接着道:“那你还是准备如此拖延下去,等过几日听到突厥王庭传来被偷袭的消息?”
姜元帅不得不继承,五郎说的是对的,这事他们家阿宛做得出来。
五郎看时机正好,再添一把火,“真等到那时,兰时的生死可真就难料了。”
作者有话说:
还好赶上了,我熬不了了,新年新气象,大家新的一年健健康康,全部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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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攻城
突厥没有固定的州府划分, 多数地方都是连片的帐篷,逐水而居。
只突厥王庭, 因有水源, 才稍微像些样子。
突厥聚居不易,军队却极有规制,加之突厥人各个生得人高马大, 行军布阵与大凉很不同, 卫国公府与之对阵数年,才摸出来门道, 这才有了北境多年的平静。
突厥王城宽阔街市上,来往行人稀疏,没法和大凉都城想比。
有才进这王城的行商四位, 随意进了家酒肆歇脚。
才一落座,其中一位瘦削的男子便压低身子朝另外三个说道:“这里的铺面街市,与燕州城一模一样诶。”
围着厚毡帽的吴钩,也不敢大声说话,怕被旁边的突厥人听去。
兰时一筷子敲在吴钩头上,严厉如师长, “不是都教了突厥话了, 不要露了行迹。”
吴钩不敢再多话,乖乖趴到桌子上去。
兰时这一路气都不顺,同行的十二十三,可不敢劝。
十二倒了杯水递给兰时,兰时端着喝了,依旧不多话。
“小妹, 我的好小妹, 你这气都生了一路了, 什么时候能给哥哥们一个笑脸呀!”
大丈夫姜承谚能屈能伸,做小伏低地装乖扮傻。
兰时皮笑肉不笑,“行啊,两位兄长现在启程回家,小妹一定笑脸相送。”
“小妹小妹小妹。”十三在桌子底下扯兰时袖子,说起话来黏黏糊糊的,“你担心哥哥们,哥哥们也担心你呀。”
兰时有点想把他嘴巴缝起来。
十三一看这招有用,打蛇随棍上,“小妹。”一个妹字拐了十八个弯,没骨气地很。
“你想让我们回去也行,你先说说呗,怎么就非得提那个呢。”
兰时的收边窄袖都快被十三扯成宽袍大袖了。
兰时狐疑,歪头确认,“真的?”
十三摁着十二脑袋点头。
吴钩在一旁,隐隐有些羡慕。
兰时招了招手,点了几碟小菜并一壶酒,这才对她这两个不听劝的兄长解惑,“也没什么,我在京时就琢磨这事了,萧褚胤还特意了送一卷地图给我,与我所思相差无几。”
她话锋一转,“你就当我能掐会算呗。”
其实她至今也没想明白,她大哥从来不是刚愎自用的人,为何会那么生气,想都没想便否决她的提议,还非要她认错。
“你们说,我的计谋,有哪里不对吗?”兰时百思不得其解。
余下三人偷偷往后移了移,可不敢让兰时指到。
计谋是好计谋。
只是——
这样直呼太子殿下名讳,算是以下犯上吧。
姜府兄弟再是瞧不上太子,也只会说句那太子。
他家小妹这般自然地念太子殿下大名。
十三的天,塌了。
兰时却会错了意,还以为十三嫌她说得不够清楚明白,才摆出这么一张天塌地陷的脸来。
她将酱肉放到十三跟前,“至于第二桩么,这事我反倒要问问你们,这明明是大哥交给我的事,你们两个在家中又不是无事可做,为何还非要一起出来?”
兰时也不知五哥是如何劝动大哥的,大哥当夜改了口,允她出来探一探。
她只点了吴钩做副手,谁知道多了两个甩都甩不掉的兄长。
十三举着筷子拼命夹菜把兰时的碗堆满,“小点声小点声,要是让他们都听去可怎么好。”
兰时抬筷挡住了十三的讨好,手上施力压得十三胳膊不断向下,面无表情讽道:“我是入夜才行,你们两个扒在马车底下走出数十里才忍不住敲车壁,两位兄长还真是好臂力!”
十二装作被撺掇出来的模样望天望地,就是不与兰时对视,吴钩早被兰时收拾服帖了,更是大气不敢出。
话本先生孤军奋战,胳膊都快折到肩上了也不敢用力去反击。
兰时也不是动真格,见火候差不多,率先收了筷。
因在突厥酒肆,她只能隐晦的命令,“一个队伍只能有一个领头人,这事是我提的,两位只能听我的,不然就回家。”
两位兄长甭管心里如何想,面上应得极好。
“那走吧,这酒不好喝。”
兰时刚想搁筷,十三湿漉的狗眼开始漫上雾气,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瞧着她,兰时无法,只得将那一碗菜吃了。
兰时拿帕子擦了嘴,“这家菜也不好喝,走吧,去下一家。”
十三欢天喜地,扯着兰时袖子走前头,兰时嘴上抗拒,到底被大力将军拽着走了。
看得吴钩心向往之,“这样就可以吗?先——我是说十四郎吃软不吃硬?”
吴钩险些将先锋官三个字脱口而出,急忙改了口,同十二将军一起付账,跟在先锋官后面,他忍不住想,也不用先锋官纵容,就稍微和善些就行。
十二说道:“劝你别学,这一套只有十三才有用,或者,你是萧褚胤。”
兰时不是个会与人熟络亲近的性子,旁人来这套,怕是主动讨打。
十三和太子殿下算是殊途同归,归根结底,都是在扮委屈惹人怜罢了。
十二忍不住摇头,十三这一趟京城可真不白跑,长进了。
吴钩目光追着前头二人,眼底的希冀未曾熄灭,十二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去,“不迁怒已经是兰时对你最大的善意了,吴衙内,听闻,你曾自比姜家五郎?”
突厥着实冷啊,吴钩已经觉着从心底往外渗着凉意了。
今日也是这么大的风,像极了先锋官返军的那天。
先锋官掀帘从帅帐里出来时,夜风吹动鹰旗,她朝鹰旗望去,脸上却只有疑惑。
明明才被骂了,在一众将军跟前跌了脸面,可她却没有半点羞愤之色。
莫说是姑娘家,便是他,遇上这时也少不得一阵难堪,可先锋官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竟然连我提都铩羽了,五哥可得顶住才行。”
兰时声音轻,吴钩隐在暗处只能看见她嘴边呼出一口白气。
兰时站在旗杆底下,不住地往帅帐方向看,深觉失策,早知道便在京中讨一道手书,往她大哥书案上一拍,师出有名。
吴钩自暗处慢慢凑上来,“先、先锋官,您,您回来啦?”
想他吴钩在京中也是众星拱月,现在跟先锋官说句话都得再三思量。
“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吞吞吐吐。”
兰时皱眉,这吴钩怎么回事?在军中日子也不算短了,怎么还扭捏起来?
“我叔父,他、他还——”
“我离京时只入狱了性命尚在,不过如今不好说。”
文太傅都自裁了,那吴穆,还不有样学样?
自己死了,还能保住全家,这买卖多划算。
听兰时这么说,吴钩狂跳的心绑了巨石一样往下坠。
他瘫坐在地,粗尖的石块扎进掌中,也浑然不觉。
惨白脸色像恶鬼出街。
“我还挺羡慕你的,你还能为你叔父上心,我父兄战死时,我只当他们全都睡着了,回京途中还在叫他们起来,半滴眼泪都没流过。”
兰时的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如今已然放下。
缩在军帐旁的十二十三都握紧了拳,这哪里是云淡风轻,分明是悔恨成心病,日日咀嚼夜夜回想,才能平静地说出来。
兰时懒得看那吴钩,今日说这话也只是想敲打他,吴穆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吴穆伏法,保你一家平安,如今你家中无蛀虫处低谷,吴穆真是一番好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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