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意:“这条桌案原本是摆在这里,不久前被移动过。”
欧阳意视线随意一扫,又道:“还有梳妆台,梳子是新的,那旧的梳子在哪儿呢?照苏环说,柳锦带走了金银首饰,是否连梳子也一并带走?如果没带走,该不是被扔了吧?你不是丫鬟吗,为什么擅动主人的物品?”
苏环:“我没——”
欧阳意脸色冷肃下来:“事关命案,提供假证词,你是要吃牢饭吗?”
苏环一颤:“我……”
顾枫冷哼,“如果柳锦决定永远离开这个家,为什么却未带走她最喜欢的衣服?呐,就是你身上这件。别着急否认,我们问过和柳锦相熟的绣娘,她们说柳锦平时最喜欢穿的就是这条裙子,裙角的一排小雏菊是她亲自绣上去的。”
苏环眼瞳陡然一缩,呆了呆,随即反应过来,大喊:“你们血口喷人!”
她嘤嘤嘤起来,对着蔡南良委屈道,“我怎么敢乱动夫人东西,这件裙子也是夫人老早说过要送我的。夫人平时待我如亲妹妹一般,老爷,这点您是知道的呀。”
“找人搭腔——”欧阳意摇摇头,“你慌了。”
被揭破的苏环也不演了,抹了把无形的眼泪,视线开始变得充满敌视,“这位女推官,办案可得讲证据,就算,就算我喜欢老爷,你自己说的,喜欢人不犯法吧!”
欧阳意:“终于承认暗度陈仓了。要证据是吗,早说嘛,小事。”
苏环心里一咯噔,脸色微变。
辣妹子听欧阳意推理听入迷了。
黝黑的脸上浮现出期待又钦佩的神情。
苏环是个软硬不吃的角色,和她斗了那么多回合都没赢。
辣妹子那个气啊!
但这位女推官几句话,就把人放倒了?!
日光从树叶缝隙落下来,欧阳意立在一片树荫下,在她身上照出点点光,肌肤雪白,双眸明亮。
哪来这样的美人儿,又漂亮,又会说话,不是那种没营养的好听话,但入耳又好好听,朱唇轻启,轻飘飘几句就能把人说到死角里。
听得辣妹子心旷神怡、无比清爽!
“我们查到,柳锦失踪后,仍有她的新作品出售,是谁拿出去卖?绣坊的人可都认得是你。”
“还有她的首饰,未必带走,是被你藏起来了呢,还是也卖了换钱?”
“女主人才离开半个月,不代表她就不会回来,你敢动她的东西,因为你知道,她很大可能是遭遇不测,永远也回不来了!”
欧阳意连续发问,把苏环问懵了。
蔡南良视线直直盯过来,苏环脸都僵了。
如此一来,柳锦失踪长达半个月却无人报案的谜题就解开了。
欧阳意颇为严肃,“你知道柳锦并非和人私奔,对吗?那一天,她只是和寻常一样出门,却再也没有回来,你等了一天又一天,渐渐猜到她可能出事了。”
“你对蔡书令说一套,又对孙蔓从编了另一套话,你是柳锦贴身丫鬟,看上去对女主子忠心耿耿,所以他们对你深信不疑,导致两方都以为柳锦背叛自己。”
“这么用心机,无非是想代替你主子在这个家的位置吧?”
苏环被这一句接一句堵得说不出话了。
辣妹子气得咬牙,“小贱蹄子,大夫人辣么好,你算个渣,也肖想代替她?!”
苏环意识到事情败露,干脆彻底撕下伪装,泼妇骂街起来。
“母猪!要不是你生个胖儿子,这家里有你哔哔赖赖的份!”
“敢说老子是猪!”
蔡南良内心颇享受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的感觉,但表面上还人模狗样地假意劝架,这边拉一拉苏环,那边拦一拦小妾。
辣妹子嘴不饶人,激情开骂,“莫挨老子!老子不是为我自己,老子是为了大夫人!大夫人对你辣么好,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替大夫人不值!”
说着对苏环就是一脚。
苏环则忽然暴起,留了多年的长指甲照着辣妹子脸上抓出几道伤痕。
战况激烈,欧阳意却道:“我们去院子外看。”
院子连着蔡家,又另外开一小门。
柳锦平时都从小门出入。
“这是什么?”沈静指着地上几个圆形凹痕,像是柱状体施压过留下的痕迹。
“梯子?”顾枫的视线顺着墙根往上。
凶手搭梯子翻墙?
已证实凶手个头矮。
孙蔓从的家被盗窃过,种种迹象来看,盗窃者很可能是凶手本人。
顾枫:“不知道凶手有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欧阳意:“问问苏环不就知道了。”
回来时,战斗已经结束。
苏环被辣妹子踩在脚下,披头散发、状如女鬼,脸上一片生无可恋。
顾枫:“你女主子失踪后,大概一到两天时间,是否有人上门?”
苏环一哼,“我什么也不知道!”
欧阳意默认她知道,蹲下问:“你是柳锦贴身丫鬟,连她的金银财宝放哪儿都知道,应该发现家里丢了什么吧?”
苏环仍旧装死不答。
欧阳意只好站起来,对蔡南良道:“你看,家里遭贼她也不肯告诉你,知情不报,若纳这样的人进门,以后你这家岂不危险?”
蔡南良露出赞同神色,苏环这才慌了,大声道:“有又怎么样!谁知道这母猪发什么癫,半夜不睡觉要把脑袋挂屏风吓人,我才不中她的套!”
辣妹子:“胡说八道!我半夜要带娃儿,哪有空来这!”
“不是你会是谁!难不成是夫人的鬼魂!”苏环吃吃癫笑,“我才不信这世上有鬼呢!少来唬我。”
不信鬼神,才敢对死者做出这么不忠不义的事。
欧阳意:“我们在墙外发现搭梯子翻墙的痕迹,半夜来这院子的不是二夫人,是凶手。”
苏环眼前一黑:……!!!
蔡南良和辣妹子也愣住了。
顾枫:“哈,现在知道怕了?!”
“凶、凶凶凶手来这儿干、干干干嘛?”苏环话都结巴了。
“凶手认识柳锦,她手里有凶手想要的东西,甚至可能是因为此物谋害她。凶手半夜进来,应该是没看见你,否则肯定会问你。”
啊啊!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难以想象当时没装睡,会遭遇什么!
她陪蔡南良去刑部仵作房认遗体,那惨状历历在目,呕得她三天没胃口!
差一点,就差一点她也变成那样?!
欧阳意没空关心苏环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厉喝:“快说,院子里可丢了什么?”
“书柜被翻得乱七八糟,夫人的信件全不见了……”
书柜。
又是书柜。
欧阳意和顾枫对视一眼,都发觉了关窍——
上一名死者孙蔓从家,被盗的也是书信等物。
凶手对她们的墨宝有什么执念?
苏环为自己辩解,“我以为是这母猪要找大夫人偷情的证据咧!”
辣妹子用脚碾苏环,低低道,“再说一遍,老子踩死你!”
苏环疼得嗷嗷叫起来。
蔡南良终于看不下去,将苏环扶起来,用一家之主的口气对辣妹子说:“行了行了,该教训也教训了,以后你是妻她是妾,你也大度一点,我希望你们以后和平相处……”
“相处你个铲铲,老子不玩了!”辣妹子不像说气话。
“你什么意思。”
“爹娘每年都托人来问我啥时候回家,弟弟也快成婚了,说都还没见过外甥,让我抱回去给他们瞧瞧。”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里就是你家!”
小妾性子是个莽的,眼看拦不住,蔡南良慌了,大喝,“迟沐沐!你给我站住!”
顾枫:“原来你叫沐沐,挺好听的。”
迟沐沐对顾枫展颜一笑:“对,爹爹给我取的名,还有,我其实不姓迟,我姓晏。”
晏氏是少见姓氏,欧阳意想起原书中,蜀地有一支晏氏,原为地方豪强,隋末唐初被太宗招安。
晏德在武周期间一跃成为剑南道太守,晏德之子晏启也是能征善战之辈,武周朝后起之秀,最后晏家和原男主王自强结成政治联盟,晏家成为蜀郡霸王,福荫百年不倒……
“你爹是晏德?”欧阳意问。
晏沐沐不好意思地垂眸,难得有些矜持:“对,家父正是益州刺史晏德达,我还有个弟弟名叫晏启。我怕被人认出来,才编了个假的姓。”
说着叹了口气,“哎,当年离家,他们都不同意,是我不懂事,以为长安男儿虽不如蜀中男儿强壮,但胜在读书识字,温文尔雅。我千里迢迢而来,就为了寻这样的男子。我寻过了,我不后悔,现在我要带着孩子回去了,我很高兴,长安没令我失望,因为认识了大夫人,也认识了你们。”
接着语气轻快起来,“两位姐姐以后来蜀地玩儿记得找我!”
她满脸善意笑容,带着武侠小说里江湖儿女独有的潇洒。
欧阳意:“那我们就……后会有期。”
顾枫学江湖儿女那样抱抱拳:“多保重,祝你们一路顺风。”
晏沐沐对她们露齿一笑,也抱拳行礼,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小妾什么的她不当了,她要回西域,当她的晏家公主!
蔡南良矗立原地,一脸茫然。
苏环:……
*
出了蔡家,顾枫以手支下巴,凝眉作沉思状,“咱今天是看了一出追妻火葬场。”
欧阳意点头,“还是挫骨扬灰的那种。”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欧阳意话锋一转:“阿枫,你把苏环的口供拿回疏议司。”
沈静抢道:“我去送吧。”
顾枫别了他一眼,“送哪儿,张嵩那儿?”
沈静打着哈哈,“没、没有啊,怎么会呢!”
看见欧阳意转头,一言不发地看他,沈静不由自主连退三步。
“久、久推官,原来你们知道?”
顾枫嗤笑,“蔡家这条线索是你发现的,要不是你告诉张嵩,还能有谁?”
沈静意识到被套了。
欧阳意细细端详眼前的中年人。
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从身上的汗味和衣服褶皱程度来看,至少穿了两天以上。
忙着查案,跑前跑后,哪里有线索,立马奔过去,吃没吃好,睡没睡好,胡子都没空刮,拉里拉渣的……
沈静是司仆主事,听着好听,是监狱长,是个官,但官职从九品,真就是个九品芝麻官,刑部随便一个有官职的都比他高,都能在他头顶上踩两脚。
他呢,谁也不敢得罪,哪方面都得赔小心,挺不容易。
来疏议司第一天他就说了,为了立功、为了提拔,这是他的真心话,想必也是因此才替张嵩做事。
夹心饼、两头难,社畜也不过如此。
欧阳意并不恨他,反而挺同情。
欧阳意:“沈主事,你被张嵩利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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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沈主事, 你被张嵩利用了。”
“你的狗就是张嵩害死的。”
顾枫接话,揭露了张嵩的阴谋,告诉他是张嵩在檀香中下药, 激起狗的凶性,引导狗攻击许书诚。
黑子是沈静爱犬,养了五年。他一个老光棍, 黑子就是他的兄弟和家人。
之前他就觉得黑子忽然发疯这事儿不对劲!
顾枫哼道:“你的狗咬了张嵩的手下,张嵩是不是借此要挟你?说要是你不替他办事,就告你个纵狗伤人……”
沈静只是九品芝麻官啊, 没有职务可降可贬, 再降, 可不就要被削了官职!
他是家里顶梁柱,不能没这份差事。
见沈静脸色一阵白一阵紫, 欧阳意道:“罢了,看在你这几日办案有功的份上,疏议司不会与你计较。你已经不再欠我们什么,回去吧。望今后好自为之。”
沈静欲哭无泪, 表情生动极了, 嘴唇颤了颤, 想说什么, 欲言又止。
欧阳意道,“孰是孰非你心中已有定论。劝你一句, 与正道为友,莫要助纣为虐,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们言尽于此。”
与正道为友?
沈静终于回过味儿, 久推官这是让她戴罪立功啊!
张嵩让他当奸细, 他也可以当反奸细,给张嵩提供假情报不是!
等案子破了,证明张嵩不行,到时该轮张嵩倒台了!
反正他是乖乖给了情报的,张嵩自己蠢,破不了案,能怪谁!
对啊,以周侍郎的严厉,张嵩到时肯定被撸,还哪有空管他沈静呢?
行,把老子当棋子,那就让你看看老子的厉害!
沈静一拍胸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久推官就看我的表现吧!”
他表情凝重,连退三步,深深向欧阳意鞠了三个躬才走。
欧阳意:……就挺像拜灵堂的?
我踏马还没死呢!
沈静走后,欧阳意摸摸自己的脸:“我脸色很差吗?”
顾枫:“审判员同志,你该下班歇歇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说罢昂头就走,步伐特别匆匆。
欧阳意:?
“不好意思啊我今天赶时间。”顾枫的声音顺着风传回来,“你家里又没男人,你着急回家干嘛,今晚不能陪你了,你自己去浪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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