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说……”
“我与江郎中的婚约早已取消。我去年就成婚了。”
“但父亲说,他一定要得到你……”
“……”
这话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十分不妥,想来是江泓私下不止一次对孩子表示过决心?
怎么好不容易走了个疯批李匡,又来个病娇江泓。
欧阳意觉得江承典陷入江泓的执念不大对头,但这孩子脸皮薄,和他也不熟,故而虽想劝解,倒不急于这片刻。
因着这一丝怪异感,她得到手套的喜悦也减少许多。
沈静动作小心地抱起江承典,小腿伤口缝合缜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宜用力以防开线。
齐鸣也去扶旁边的少年,后者因为虚弱,不得不半借力才站起。
外面传来不间断的喝骂声,是衙差们在教训那几个不老实的打手。
学堂六子真成了顾枫口中的“六虫”,蜷在墙角。
任微也没有想象中的有胆气,和他的主子们缩到一起。
想不到,当年赫赫有名的相府嫡孙不过如此,也是欺软怕硬的孬货。
出宴会厅前,欧阳意又看了江承典一眼。
后者双目直勾勾盯着外面的天空。
他淡淡地说:“又下雪了。”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飘雪,片片雪白落在地上,缓慢匀速、不间断地,轻轻将院中凌乱的打斗痕迹覆盖。
同时在看江承典的还有那个少年。
欧阳意顺势瞄了眼,觉得这个陌生少年有些古怪。
两个孩子表面是劫后余生的恍神,看着呆呆愣愣。
但仔细观察,江承典的态度过于自然,刚刚死里逃生,就和救命恩人讨论起“你做我后妈好不好”的话题。
而这个少年更奇怪,欧阳意回答了他的话以后,对方再无回应。
好像他只是要个“江承典的伤已经治好”的答案,并非与她交流。
看他样子也是个小少爷,怎如此没教养?
她余光一直没离开过外面的墙角。
黎照熙带着人在一寸一寸地摸排,时不时蹲下来,收集地上血迹,看样子所获不多。
四名打手被捆成粽子,由衙差看押着。
韩成则不知用了什么折磨人不见血的手段,学堂六子有的在哭,有的在骂骂咧咧,有的还不识相,拿出长辈名号耀武扬威。
陈理亲自看押着任微,这个据说文武双全的宰相嫡孙此时一动不动,看着还挺老实?
顾枫正在井边打水,招呼道:“阿意,来洗手呀!”
“晏斯醒了!”
负责照顾晏斯的衙差高兴地喊道。
齐鸣喜道:“那真是太好了!”
不知为何,欧阳意有瞬间恍惚,一瞬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一切声音都如同白色噪音,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因为她感受到身边的少年和江承典听到晏斯醒来的好消息,无动于衷。
也不能说毫无波澜。
原本就冷漠的眼神变得更冷。
讨厌晏斯?
至于吗?
欧阳意还留意到,他双手握拳,连指关节都泛白了。
不知为何,欧阳意心跳加速起来。
不远处,小马奴张明尚张望疑惑的眼神同时映入欧阳意眼帘。
再回神,那无名少年的眼瞳终于动了动,朝她看过来。
电光火石间,一种危险的直觉直冲脑门。
欧阳意顿感头皮发麻。
小马奴张明尚指着被陈理看押的任微,陡然高喊:“他不是任微!”
几乎同时,无名少年猛地推开齐鸣,一双冷淡的眸子骤放厉光,狠狠向欧阳意扑来!
沈静还抱着江承典,反应不及。
齐鸣一个踉跄,完全被推懵了。
变故发生在瞬息间。
欧阳意似乎还看到张明尚也向她奔来,喊着:“他!他才是任微!”
抓错人了?!
欧阳意身边的无名少年,才是真正的任微!
任微,学子失踪案背后的关键人物。
曾经温润清隽的宰辅嫡孙,沦落为最卑贱的马奴。
他是学堂六子的白手套,也很可能是为他们善后的埋尸者。
尔令斌、秦望、邵扬、王经全,他们是怎么死去、他们的头颅埋在哪里。
谁是霸凌的开端、谁是背后的主谋,是否还有其他受害人……
一切的一切谜团,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到答案。
欧阳意的反应足够提前,但还不够。
眼前的顾枫、刚反应过来的齐鸣、飞奔而来的小马奴,在危机爆发的瞬间都算是远水救不来近火。
她隐约看见暴起的任微手中突然多出一支刀刃。
直直朝她面门而来。
情急之下,欧阳意大喊,“顾枫!”
第52章 人之初(21)
千钧一发, 欧阳意拼尽全力往后缩。
欧阳意这刻真后悔平时没有身体锻炼,核心力量太弱,使出全身力气回撤, 她的身躯仍然与任微越来越近!
对方手里的刀刃与她面门已经成垂直角度,在欧阳意的视线里集中成一个细细夫人圆点,越来越近, 近在眼前。
她的身体反应跟不上,思路却高速运转,电光火石间——
陡然伸手, 抓住那尖锐的刀刃。
两害相较取其轻, 手残总比丢了小命强。
任微的攻击来势不减, 但因着被对方伸手阻挡,尖锐物只能狠狠刺入她掌心!
欧阳意继而听见顾枫暴喝出熟悉的三字经, 接着脚下腾空,原来是顾枫情急之下,直接从旁将她拎起。但她身体素质太差,后撤力来不及未收, 落地后身形不稳, “砰”地一声闷响, 头撞在墙上。
而此时, 顾枫已经扑上前与任微打起来,齐鸣也加入。
妈嘞, 太惊险了。
欧阳意来不及欣喜,掌心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与此同时还有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连带着视线也有点模糊。
大意了, 撞出脑震荡?
欧阳意隐隐约约看见任微冲出包围圈。
韩成则大喝:“抓住他!”
衙差们纷纷支援, 却有打手趁机挣开束缚,翻墙逃走。
韩成则当机立断,“齐鸣陈理照熙,出去抓人!顾枫跟我,拦住任微!沈静,保护意师妹!”
诸人大声应诺,立马分头行动。
沈静将江承典安置在角落,“孩子,你乖乖的,别乱动啊,我很快回来接你。”
江承典沉默以对,视线轻飘飘地落在远处的任微身上。
沈静顿了顿,“你,之前不知道他是任微吧?”
江承典还是沉默。
“别担心,我们定能擒到任微,他死罪难逃。”
“他真的会死?”
沉默许久的江承典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孩子独有的天真懵懂。
沈静已经迈出两步,听了这句,特地回身,三分警告七分劝慰地道:“傻孩子,你别可怜他,他都是骗你的。”
“哦。”江承典一眨不眨地望着沈静,嘟囔道,“我以为他是好人,他对我挺好的。”
这话落入任微耳里,不知为何,身上的杀气陡增许多。
韩成则大喝,“围住他!绝不能让他跑了!”
任微狂叫一声,跟疯了一样。
沈静啐了一口,跑来找欧阳意,“久推官,你没事吧。”
欧阳意捂手,头靠着房柱,“没事,死不了。”
越来越乱,任微捡了把被他打倒的衙差的刀。
利刃在手,战力倍增,叮叮当当兵刃交接声不绝于耳。
人群里传出衙差高喝声:“郎中小心!”
任微杀气倍增,朝韩成则出手,顾枫挡过去,差点中招,衣袖直接被削了一块。
韩成则:“你怎么样!”
顾枫气急败坏,“我没事!淦!”
说罢又操刀扑过去。
传闻,杜荷喜结交江湖人士,杜荷出事后,许多江湖人士投靠了任家。任微的功夫集合百家之长,这事是真的。
片刻,任微将包围圈骤攻出一条缝隙,几个纵身,眼看竟已跳上墙头!
顾枫:“死小子!”
齐鸣正好在外面抓人,韩成则高喊:“小心,任微出去了!”
话音刚落,一个快如闪电的身影已至头顶。
还未看清来人,只听到“砰”地闷响,任微狠狠跌坠回墙内。
是梁柏!
随即,墙头凭空又出现几道人影,伴随着惨叫声,逃跑的打手跟菜瓜似一个接一个被丢进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不太优雅的弧线。
奉宸卫来了,不仅将人堵回来,还打得落花流水。
“久姐姐、顾姐姐!”丢完菜瓜的梁予信拍了拍手上的灰,显得十分轻松,“韩郎中,全都给你送回来咯!”
“多谢,一个没少。”
韩成则扫了一圈,拱拱手,手下的衙差们立刻便将人全部捆起来。
任微满头大汗,脸色发青,应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梁柏亲自出手,他走不了了。
梁柏上前,便见妻子不顾形象地坐在台阶上,她今日穿着毫无修饰的月白裙,发丝垂了几绺下来,形容狼狈也,低眸皱眉,清丽之下多了几分脆弱。
“意意!”
本来梁柏一路上挂念妻子,就有些心神不属,见了面,威压狠厉的气势全没了,飞身过来将人搂住。
欧阳意头晕得很,浑身脱力,顺势便往丈夫胸膛一靠。
见怀中人眉心微蹙,梁柏悚然一惊,三魂丢了七魄。
“意意,你怎么了!”可是伤到哪儿?
掌心的一道红线倏地映入眼帘,梁柏大惊失色。
欧阳意边摘手套边喃喃道:“好可惜,才用一次就坏了。”
这可是纯手工的高定真皮手套啊!
接着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横穿掌心的血痕触目惊心!
因手套有隔水功能,从外面只能看到一条红线,实则整个手掌已全是血,混合着汗水成了淡红的胭脂色。
任微这一刺是拼尽全力,要不是她发现及时、急中生智,又有手套防护,真就非死即残啊。
梁柏单手搂着妻子,心疼极了。
顾枫赶来,“有急救箱!”
打开小小的木箱,取来清水,顾枫匆匆净手后,拿出干净敷料,重重按在伤口上。压迫了一会儿,好在伤口并不深,血立马止住。
包扎完毕,欧阳意将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胸前,展颜道:“阿枫的手艺可以出师了哈。”
顾枫也知她是有意缓和紧张气氛,跟着吹嘘:“那是,名师出高徒嘛。”
二人有说有笑,梁柏稍稍放了心。
疏议司诸人都回来了,欧阳意关切道:“其他人可有受伤?”
韩成则摇头,“都是小伤,不碍事。意师妹你呢?”
欧阳意举着手,“我也没事了,瞧,顾枫都给我包好了!”
陈理:“打手和任微一心要逃,无暇恋战,哪有心思伤人,但任微为何伤久推官……”
顾枫:“他刚才那样,明明是使出了全力。”
齐鸣想起任微重重推开他,扑向欧阳意的瞬间,感到一阵后怕。
沈静不明所以:“这……这是为何……”
韩成则看看被困住的任微,又看看欧阳意,“怪了,意师妹和我们都不认识此人……”
那致命一招刺向她,压根不是要劫持欧阳意当人质逃跑,而是要欧阳意的命!
欧阳意摇摇头,有些事她一时也想不清楚。
梁柏:“原来是任微伤你。”
抬眸时,眼里宛如盛着滔天怒气。
接着视线接触江承典,后者吓得垂头。
他面色阴沉,隐怒不发,形容可怖。
梁怀仁在旁不敢插话,知是他动了杀心。
欧阳意头疼症状已经缓解,梁柏将妻子交给顾枫照料,他站起来,声如寒冰,“予信,你将人全带去奉宸卫。怀仁,查查任家还有谁在长安,无论老幼,悉数拘捕,一个不留。”
扔出这句,任微脸色大变。
任家是曾经的大族,受杜荷造反案牵连,势力大减,之后家主因事获罪,失去杜家靠山,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任微是嫡孙,其余还有旁支散落在长安,一大家子人共渡风雨,任微性情再凉薄,对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是有几分感情。
故而一听到奉宸卫要连坐任家的人,任微当场就愣了。
欧阳意抬头看梁柏,分明在他黑眸中撞见一抹阴鸷血色,心下一突,急道:“尚有几件事未确认。”暂时不能杀任微。
梁柏忍下狂怒,“不杀也行,先剁他一只手!”
又道,“若查出任家有人接济任微,连坐同罚!”
他语调冷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韩成则等人却听得心头大骇,不过转念一想,奉宸卫以前所行残酷,个个是割头爱好者,只剁任微一只手算是便宜他的。
梁怀仁梁予信高声应诺。
“夫君……”
欧阳意欲言又止。
她在他眼里看见了森然杀气。
她不是圣母,任微罪有应得,她不在意其生死。
她在意的是梁柏。
正所谓“身怀利器必起杀心”,自小修习杀人技,她能理解梁柏,但在她心里,丈夫的名声比为她报这点小仇更重要。
梁柏明白。
她轻轻捉住妻子未受伤的另外一只手,“任家自任秉达后,已全然无言情书网之风,子孙藏污纳垢,我奉宸卫为民除害,不惧口诛笔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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