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孤身站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内心依旧涌起一种无言的恐慌,陈青想,或许方渐青说得对,她是缺爱,也不该希望有人能照顾她一辈子。
不过她在努力克服了。
到了英国后,陈青入住了公寓,但第一个月,她过得不算美好。
想家倒是其次,陈青的室友是个玩咖,每天很晚回来,但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她回来的动静很大,陈青每次都会被惊醒,喘着气坐在床上平复心跳,然后陷入失眠危机。
她开始深刻理解曾经方渐青和她说过的,睡到一半有人闯入的恐惧。
陈青的耐心比方渐青是好一些,但也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格,因此她和对方直接说明情况,半商量半威胁地表示如果对方不克制一些,她就考虑从这里搬出去,那接下来对方就要一人承担两份房租。
大概是陈青的表情太过冷漠,且两份房租太贵,室友讷讷同意,之后消停很多。
除此之外,陈青换了一张电话卡,除了梁珍,没人知道她的号码。
虽然在异国他乡,一时半会儿交不到很贴心的朋友,陈青也难得想念废话甚多的黄师研,但出于各种原因,她谁也没联系,只是每周给梁珍发一些日常,好叫她不要担心。
直到第二个月,陈青才基本习惯这边的生活。
并且在开学的第一周,遇到了一个熟人。
第43章
早就听闻商科留学的国人多,但陈青发现她这个专业也不少,那天她一进教室,就看见乌泱泱一片亚洲面孔,仔细听还能听到熟悉的方言。
紧接着她就看到了彭悦。
彭悦是陈青的中学同学,之前杨孟松的微信就是她推给陈青的。
实际上,在交友这个方面,方渐青对陈青误会颇深。
方渐青认为陈青不爱笑又不活泼的性格,应当没多少朋友。
但实际上完全相反。
虽说不上和所有同学都是亲密好友,但因陈青低调不爱生事端的良好品质,在学校里,不论男女老少对她都没有过多看法,只和她保持着和谐友善的关系,能说得上话,一同吃饭,倾诉烦恼。
而彭悦是和陈青关系较好的一位同学。
除去微信上偶尔的寒暄,她们很多年没见面了,彭悦见到陈青也很惊喜:“陈青,还真是你,我以为我看错了,你怎么也出来了,太巧了吧。”
陈青笑笑:“是很巧。”
下课后,她们一起去食堂吃午饭,聊了近况,还追忆了青春。
中间,彭悦忽然问陈青:“对了,你哥现在还好吗?”
虽然彭悦并不关注商业上的事情,但作为陈青的朋友,或多或少知晓她的背景,难免对方家有关的新闻较为敏感,况且当时车祸的事闹得也不小,她自然也有所耳闻。
陈青托着腮轻描淡写道:“好得很。”
彭悦眨眨眼,了然道:“看来你们的关系还是很差啊。”
彭悦还记得以前陈青一提起方渐青这个哥哥,表情就不太好看,问她多也不说,只说方渐青是个脑子有病的。
可那时候方渐青算是高中部的风云人物,成绩好、长相好、家世也好,大家只当陈青在开玩笑。
直到有一回,方渐青来他们这幢教学楼找陈青。
那时候的方渐青比现在还健壮一些,手臂充满少年的线条感,他穿着校园里随处可见的蓝白校服,突然出现在他们班的走廊窗台上,在众目睽睽下垂眸与坐在墙边的陈青对视,然后伸手薅了一把她头发,才说让她出来。
他们站在教室外的时候,教室内的墙边也贴了一群人。
陈青问方渐青有什么事,方渐青淡淡道:“你有没有觉得少了什么?”
“什么?没有吧。”
方渐青看着陈青,像是有点不耐烦:“你再仔细想想。”
陈青无言地看着他,似乎在说:你有什么毛病,不能直接说吗?
方渐青盯着她看了两秒,崩溃地扶了扶额,掏出了陈青的练习册。
“怎么在你那里?”陈青怔了下,立刻伸手去抢。
方渐青轻轻松松躲开,用另一只手扣住陈青的手腕,不让她挣开,甚至仗着长得高,刻意将她往上提:“陈青,这是我该问的问题,你在梦游吗,你的书为什么会在我的包里?”
他微微俯身平视她,说:“你是故意的吗?”
两人相隔不过二十公分,陈青踮着脚挣扎道:“松开我。”
“你先解释,把书放我包里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跑过来多费劲。”
“那你就别来啊。”
可能是昨晚落在餐桌上,被方渐青连带自己的东西一起收了去。
其实也不是重要的练习册,今天根本没用上,陈青都没想起来,方渐青完全可以回家后再拿给陈青,但他非要在学校里与她找茬,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陈青忍不住说:“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拿去,少污蔑我。”
方渐青甩开她,冷哼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幼稚吗。”
陈青生平最讨厌有人说她幼稚,尤其是方渐青,闻言脸上的冷淡一扫而空,面红耳赤地怒视他,并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我幼稚?不知道是谁这个年纪了,还偷偷把牛奶往我杯子里倒。”
方渐青停了停,表情变得很难看,尴尬道:“我那是为了你能长高。”
陈青冷冷一笑:“你最好是。”
“……”
两人在上课铃响前结束了争吵。
方渐青把练习本扔进陈青怀里,丢下句“下次再把作业落我包里,我直接丢了”,没等陈青下一句话讽刺他的话出来,便匆匆离开了初中部的教学楼,脚步乱得像落荒而逃。
而陈青回到班级后,表情还没恢复,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那是彭悦第一次知道陈青脾气这么大,她不由重新审视平常默不作声,和气得像团棉花的陈青,终于明白她其实不是脾气好,而是根本没碰上在意的人和事。
其他同学同样心惊肉跳,试探地问道:“陈青,你还好吧?”
陈青咬牙道:“不好,我早就和你们说了,方渐青他脑子有问题!”
“……”周围同学们面面相觑,陷入沉默。
自此,班里同学们对方渐青的好奇少了些,因为大家发现这位高年级学长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
没有如沐春风,没有温柔以待,除了脸长得好看,精神好像真如陈青所说——
不太正常。
一周后,学校给新生组织了一场电影主题的化妆派对。
陈青敷衍了事,翻出件素色半袖连衣裙,又买了顶草帽即完成装扮。
彭悦倒是精心准备,白体恤蓝外套,下身牛仔短裤,还把头发重新染黑了,可陈青看了半晌,依旧没能认出她在扮演什么。直至她拿出一个斧子,陈青才恍然大悟,接着一阵头皮发麻,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见她这样,彭悦哈哈大笑。
派对那天很热闹,可惜陈青对热闹过敏,只想坐在角落静静吃喝,但耐不住彭悦在社交方面有所建树,没多久她们便进了一个小型社交圈。
圈里国人居多,也有几个西方面孔,正互相猜测对方是何电影何角色的装扮。
陈青看过的电影不多,近几年都是随缘观影,但小时候倒是和方渐青一同看过不少,通常是电影频道在播放,而他们各占沙发两头,井水不犯河水,暂且休战。
有过几回,陈青看睡着了,醒来是在方渐青腿上。
方渐青可能是看得认真,所以没和她计较,有时候甚至在玩她的头发,手指打着圈,扯得她发根刺痛,看到她醒了也没停止动作,只是睨她一眼,像在嫌弃她看电影不认真。
见他这样,陈青索性也赖在他腿上不起了。
就这样,他们还算平和地看完了一部又一部电影。
不过看完后,他们照例要吵架,有时候甚至会打起来。因为两人的观点总是相悖,陈青觉得方渐青的分析缺乏理性客观,方渐青嫌弃陈青看不出背后深意。
然后关掉电视,各自摔门进房间。
陈青看向奇装异服的同学们,以贫瘠的阅历勉强认出了几个较为经典的角色,比如这位是里昂,这位是僵尸新娘,这位赫敏,那位不认识,那位也不……呃。
陈青突然和一个男生对上了眼。
对方看着她笑道:“嗨,我们一个专业的,我在Lecture上见过你。”
陈青礼貌点头,“你好。”
“你扮的是什么?”
“简。”
“简?”男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向旁边的伙伴,迟疑道,“哪个简?简奥斯丁?”
彭悦好心提示:“法国电影。”
“法国,我好像有点印象了,是不是,呃——”他又卡壳,无奈地看着陈青。
陈青准备直接公布答案,目光一转,忽然停住了。
彭悦眨眨眼,用手肘撞陈青:“怎么了?”
陈青将目光移了回来,摇头道:“没什么,应该是我看错了。”
方渐青怎么可能穿着那么滑稽的衣服,忽然出现在一个只有学生的派对上呢?
-
除夕快乐!
第44章
方渐青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他不是容易头脑发热的人,有些时候甚至有原则过了头,但碰上和陈青有关的事情,他好像总是难以冷静思考。
与名义上的妹妹厮混在一起,已经违背他的原则,践踏他的底线,方渐青不可能也不应该再受陈青的影响。
可事实完全相反。
方荣林还盯着他,他竟然因为一点不知真假的有关陈青的消息,就胆大包天到不管不顾地丢下公司里大堆事务,千里迢迢跑来英国,甚至装作学校的新生,穿着令他不适的衣服混进派对。
方渐青这辈子没这么没皮没脸过。
看着不远处乐不思蜀的人,他百感交集。
陈青一年到头也没几个正常的笑脸给方渐青,现在她身边那个男人没他高没他帅,表情愚蠢至极,陈青倒是对人笑得挺好看。
原来不是不爱笑,只是不爱对他笑。
方渐青已经后悔来这一趟了。
来之前,他被方荣林监视了近三个月,每天只在老宅和公司之间走动,而原因只是因为他被夺舍了般犯了一连串相似的错误,差点影响到大项目的进度。
可这也不是方渐青愿意的。
陈青搬回去住那天,他下班回家已是深夜。
他进到家里,发现房子异样的安静,一丝声响都没有,让他觉得十分不适应。
方渐青一边思索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一边喊陈青的名字,没有回音,于是他又去了陈青的房间,发现衣物行李被收走了不少。
了然陈青是回家了,对于她离开没报备一声,方渐青心里不太舒服,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因为还有一半行李留着,连那个机器人都放在柜子里。
陈青一定还会回来的。
之后一段时间,虽然有冲动想知道陈青在做什么,但因公司项目进行到关键时刻,且他和陈青向来不会经常聊天沟通近况,所以方渐青一直没主动问,等着陈青先按捺不住联系自己。
但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再次变得很怪。
一个月里他摔了两个杯子,签错四份文件,出差还差点错过航班。
以前从没发生过这些事情。
何平都像见了鬼一样,方渐青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脚下好像有无形的线,他走到哪便绊倒在哪,摔得灰头土脸又惊悸不安,拼命想找到源头,却毫无头绪。
方渐青想,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到了第二个月,某天应酬完回家,外面下了很大的雨。
方渐青的膝盖在车祸后留下难以恢复的损伤,磕碰到就发酸,一到湿冷天就钻心痛,陈青在的时候,他一向能忍,尽可能自然,不想让她察觉到一点异常,但那天,他觉得痛死了,痛得快不能呼吸了。
到深夜还是睡不着,本想找止疼药,但等反应过来,却是拨出了电话。
陈青好像被他吵醒了,问是谁,又问什么事。
方渐青蓦然发现,听陈青的声音和吃药的效果似乎是一样的,他身上的疼痛以一种他想象不到的速度消减。但同时出现了另一个问题,方渐青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给陈青打电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冥思苦想,才说:“你的机器人忘记带走了,要不要我给你寄过去?”
结果陈青又睡着了,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可能也不在意他要说什么。
听筒里的呼吸绵长,一看就在家呆着很幸福,和某个频繁失眠的人一点也不一样。
身上的疼痛再次泛滥上来,速度比之前还要快。
方渐青挂掉电话,发了短信,吃了止痛药入睡。
那晚之后他重新恢复精神,没有再出现一些让何平瞠目结舌的失误,方渐青觉得是止疼药的药效太强了,而不是他为了不显得比陈青在意。
可到了第三个月,陈青还是一直没有联系他。
方渐青疲惫地回到家,面对空荡荡的好像失去灵魂的房子,他终于意识到,陈青这个人,好像是不见了。
出于很多原因,方渐青先给梁珍去电,聊了很多似是而非的事。
等到要挂电话的时候,才像不经意般,问了一句:“陈青上班了吗?”
梁珍给予了肯定的答复,但她不是善于撒谎的人,方渐青很快察觉有异常。
方渐青又问她:“在哪个公司?”
梁珍报了个大公司的名字,可那个公司方渐青记得清清楚楚,陈青已经拒绝了。
方渐青沉声问:“妈,您和我说实话,陈青到底做什么去了?”
梁珍自知露馅了,不想艰辛圆谎,但也不想做出卖陈青的人,孩子们的事情就由他们自己解决,于是耍赖道:“你自己问小青,反正我不知道,别问我了。”便挂了电话。
方渐青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他又给黄师研打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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