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清刚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听见走廊尽头恰好传来关门的声音,有一道很弱的人声说: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因为隔得比较远,林羡清听得也不清不楚,就没太在意,又回到了包厢。
王可心发消息问她感觉怎么样。
林羡清实话实说:“感觉非常糟糕。”
“那要不我帮你找个理由让你先走?”
林羡清抬眼,看见王可心桌前已经堆了不少酒瓶,她们这边没什么能喝的人,而且几乎都是一群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根本比不过这些经常应酬的人,但每个人都还是在努力地喝,顺应着有钱人的喜好。
因为需要钱,因为他们有权。
世界就是这么简单,又是这么复杂。
于是她只能回答:“算了,我再撑一会儿。”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包厢的门被拉开,林羡清摁灭手机,下意识抬眼看过去,却见到了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温郁。
他神色仍旧冷淡,见到一房间的人盯着他也不怎么难为情,温郁轻撩了眼皮看了下房间的门牌号,很淡然地说了句:“抱歉,走错了。”
门又被他合上,却没怎么关严实,林羡清坐得离门最近,她就起身想把门关上,结果手指刚搭在门把手上的瞬间,门又从外面被拉开,林羡清的手还握在上面,被扯得踉跄了一下,往前跌了几步。
青年抬着胳膊挡住她,林羡清慌乱抬眼,看见温郁漆黑的眸正居高临下地睨视她,他眸子低垂着看她,唇角被拉得平直,一瞬间又恢复原状,林羡清闻见他衣服上有很淡的冷木香,跟少年时期闻到的皂角香味相去甚远。
温郁开了口,嗓音毫无情绪,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你刚刚是不是捡到了我的东西?”
她愣了一瞬,嗓子因为呕吐而发沙:“我没――”
话还没说完,温郁仍低着眼凝视着她,眸子很轻地眯起来,他轻呵一声:“你想赖账?”
声音刚一落地,温郁扯着她的胳膊把人拉出门去,他头也不回,漫不经心地对身后的人宣告:“这个小偷借给我一下,待会儿还给你们。”
林羡清被他拉着沿着走廊走,都快走出饭店大厅了,林羡清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她挣了几下却没挣开,林羡清问他:“我真没捡到过你的东西,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温郁也不回头,也不停脚步,饭店大门口的风吹起他风衣一角,林羡清低头看见从他的大衣兜里飘出几根红线。
良久,林羡清听见他说:“去医院。”
她反应了一会儿,对他莫名其妙的关心觉得奇怪,明明前几天还对她说过那样的话。
林羡清嘴硬:“我很好。”
“你不好。”他说。
温郁单手揣在兜里,秋天的街道人影绰绰,路边落下大量焦黄的枯叶,被行人的脚或是汽车的轮子碾过后破碎,然后被秋风卷着扑向未知的地方。
温郁的头发被风吹得飞起来,他扫了她一眼,等着出租车。
林羡清不想跟他耗,她的声音沙哑难听,但她还是努力地发出声音:“你是什么意思?我们现在好像没什么关系。”
她视线平直地看向前面,看着温郁的背影,继续说:“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好无聊。”
出租车到了,温郁抬手拦下,扔给司机一百块钱,只说了句:“送她去医院。”
再转身的时候,温郁眼都不抬,再也不看她,只是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停了步子,声音很低很轻,几乎要冻结在凛冽的风里:“没什么意思,就算不是你,是祝元宵、李欣怡、徐寒健,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会帮一把,没什么差别。”
“至于无不无聊......”他停顿几秒,顺带着抬眼看了下天上的月亮,跟他在出租屋里看过的好像没什么两样,一样的不圆。
“是挺无聊的,以后不会了。”
温郁抬脚要走,走之前好心提醒了她一句:“记得自己撒个谎,就说是我纠缠你让你回不去了。”
说完他又顿了一下,眉心微蹙,像是觉得这个说法有点不妥,嗓音又染上些许烦躁:“算了,随便你怎么说。”
出租车的司机摁了几下喇叭,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还走不走啊?”
林羡清应了声,说“走。”
她坐上车,把出租车的车窗拉下来一些,凉风从车窗拉下的缝隙里吹进来,林羡清被风吹得眯了眼,不清醒的大脑变得清晰,她呼出一口气。
也不算“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林羡清没吃到过甜枣。
她只吃过三个长了虫的冬枣。
到了晚上,医院的人并不太多,林羡清去问诊,医生就给开了点儿口服的养胃药和解酒的药,胃病都得慢慢养,一时间是没办法好的。
林羡清回了家,用热水把药化开,但是没把握好温度,入嘴的时候把舌头烫了。
她捏着马克杯的杯柄,舌尖被烫得发麻,胃里也难受得要死,接连几天的劳累让她的心情很糟糕,再加上喝了酒,林羡清觉得浑身都没什么力气。
客厅里的父母今天也是凑在一起看电视,林羡清听见电视里传来报道的声音:
“这次来参加我们人机大赛的是去年的老朋友了,他这次能否成功呢?”
“看我们的计算机已经算了一大半了,今天温郁的状态好像不是很好啊,明显比去年都慢了不少,听说好像是受了手伤?”
“......”
“哎呀,真是太可惜了,今年又是计算机占上风,希望温郁选手明年再接再厉!”
话筒抵在神色阴郁的少年唇边,温郁开口,声音没什么力气:
“不会有下次了。人要怎么做到不可能的事?”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林羡清还是忍不住出了神。
这是四年前夏天播出的节目,那是告别温郁的第一年,林羡清把这个节目翻来覆去看了个遍,下载在手机里,每年想起来的时候就拿出来看。
到今天,播放记录是二百九十二遍。
但在前几天重逢以后,林羡清已经把视频都删干净了。
她胆子很小,不敢再凑上去了。
她会害怕,害怕温郁用他的刺扎自己,林羡清知道,每次听他说那样冷漠的话都会让她很难过。
人要怎么做到不可能的事?人要怎么忘记爱过的人?
林羡清低头看着热滚滚的药还在散发灼热的雾气,她仰头把杯子里的药咽了下去,又苦又烫,但舌头发麻,好像就吃不出苦味,也就这样过去了。
半夜里,林羡清感觉到自己的手机震了一下,但是她当时睡得迷迷糊糊,也懒得打开,第二天早上醒的时候她才看见一个陌生号码给她发了短信。
【Is your life nice?】
【Have a nice day,please.】
【Smile,please.】
【Please.】
最后一个“please”没有前话,不知道在请求什么,又或者是请求着前面所有的一切。
林羡清看着短信,又慢又认真地回复:【Thank you.Happy every day.】
实际上这几年正流行这种,给陌生的电话号码发一条温馨短信,总能让收到短信的那个人开心一点儿。
但是用英文祝福别人还真是少见。
语言有它独特的浪漫,林羡清有时很喜欢英文的浪漫,句子不需要多么复杂,但是包含的感情很真挚。
她能够感受到,对方是真诚地在祝她快乐。
第41章 珠算
◎“那个怂货,他想都别想。”◎
项目的事最终还是告吹, 林羡清听团队里的人说那几个老板里本来有几个想投资的,合同都端上桌子了,最后却还是莫名其妙地被拒绝了。
一群人焦头烂额地围在桌边讨论,林羡清咬着笔头, 把企划书翻来覆去地看, 眉头越皱越紧。
陈少彦给她捎了杯咖啡来, 他把咖啡放在林羡清面前, 问:“有什么要跑腿的事吗?我能去。”
房地产商已经来催了,那块地被另一家公司看上了, 但因为是林羡清先去订的,于是还没被卖出去, 但是她们这边迟迟交不上押金, 林羡清已经被那边的人催了好几轮。
她烦躁地摇了摇头,“我这边能行, 你去问问别的人吧。”
林羡清说完又顿了一下, 她意有所指地说:“别老在我身边打转了。”
陈少彦没说什么, 在她旁边站了一会儿,又默默走远。
因为资金问题, 目前她们只能先租下一个板房,基本所有的办公都在这个板房里进行。
林羡清捞过旁边镶了金又歪歪扭扭地钉上了木板子的算盘,开始计算着差价。
算到一半, 王可心凑过来说:“你真不打算换个算盘?这都快被你盘包浆了。”
林羡清拨珠子的手一顿, 她的视线轻轻落在上面, 盯了好一会儿:“不了, 还挺经用的。”
算完所有的账, 林羡清松了口气, 她身子往后一靠, 拉开了自己的抽屉,里面装着各种零食,林羡清随手摸了袋牛肉干出来,嚼得吧嗒响,后来她突然想起什么,默默噤了声。
有人说过,“吃东西不要吧唧嘴”。林羡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得这样清楚。
她皱着眉生自己的气。
房地产那边的人又打了电话来,林羡清看见手机屏幕上的那串号码就觉得脑袋疼,她缓了好几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足够平和。
对方说竞争者那边很急用这块地,如果她们再交不上定金这块地就要出手给他们了。
林羡清捏了捏眉心,“我们这边也挺急用的啊,钱马上就能汇过去,您稍微等一下行吗?”
“我们也是替人打工的啊,总不是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有的事我们也解决不了。”
“那您帮我把那边的人约出来,我们这边派人去谈可以吗?哪怕把那块儿地分一下也可以。”
房地产这边说他们去帮忙约一下,林羡清说了“谢谢”,挂了电话以后难耐地吐了口气。
做生意无非靠两个东西,人脉和钱。
关键是这两样东西他们都没有,所以说大学生创业艰难。
一圈人绕着一张小桌子唉声叹气,几个男生抓破了脑袋,账算来算去就那点儿,林羡清最后说:“我去筹投资,你们安心干自己的事吧。”
王可心看着她惊呼:“你上哪儿筹投资,该找的老板我们都找过了。”
林羡清只是说:“总会有办法的。”
她这天难得早回了家,打开家门的时候阿姨刚把菜端上桌子,她妈在看电视,林志斌还没回来。
她妈问她:“现在要吃饭吗?你爸怎么还不回来。”
林羡清把外套搭在沙发上,“等他回来一起吧。”
去洗手的时候碰到了做饭的阿姨,阿姨笑得眯了眼睛,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这次我用冰糖熬的绿豆粥呢,多喝一点哈。”
林羡清点了点头,但是林志斌迟迟不回来,母女俩先吃了饭,她妈上楼回了房间,林羡清就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用电脑办公。
大概凌晨一点多,林志斌提着公文包进来,林羡清合上电脑站起身来,林志斌看着她,狐疑问:“怎么还不睡。”
“等您回来。”林羡清摁开了厨房的灯,“阿姨把饭放微波炉里了,您热一下就成,吃完了我们再谈。”
林志斌把公文包搁在柜子上,长叹一口气:“我吃过了,直接说吧。”
林羡清说了“好”,她拿起沙发上的电脑,调开PPT,跟她爸两个人坐在一起,林羡清跟他说:“这是我们准备做的一个企划,您可以看看。”
“你想让我做什么?”她爸问。
其实林羡清觉得这件事有点难以开口,她重重咬了下唇,“您能不能......给我们投点儿钱。”
林志斌没说话,他拿着鼠标点了几下,沉声问:“你还是要做这个珠算教育?”
林羡清耷着眼皮,发了个“嗯”的鼻音。
她爸松了鼠标,他下定结论:“这不会赚钱。而且你要知道公司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并不可能因为我跟你有父女关系,我就能随意给你这个不切实际的梦铺下康庄大道,就算我把这个企划拿到董事会去讨论,也不会通过的。”
林羡清低头不说话,她呼出一口气,把电脑关上,“浪费您的时间了,抱歉。”
“别做珠算了,不会成功的,你哪怕做个珠心算也有点利润啊。”林志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羡清停了脚步,“谢谢您的劝告。”
“但我要做。只做珠算。”
房间的门被关上,放在床头的手机又亮了起来,陌生号码给她发来短信:
【Stick to what you want to stick to.】
――坚持你所想坚持的。
林羡清看着短信内容,回复:【谢谢。】
那边不再回什么,林羡清坐在自己的书桌前,身子往前一倾就趴在桌子上,她把脑袋环在臂弯里。
长夜的风在吹,秋天过半,落叶铺零一地,气温骤降,林羡清抬手关了窗户,看见窗户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林老爷夜里给她打了电话,他说今天有人修好了巷子里所有的灯,还在她们家门口加了一盏灯,如果她回去的话再也不用怕黑了。
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林老爷已经开始准备灯笼对联了,好像很期待她能回去过年。
“别着急啊,还有那么久才过年。”林羡清叹着说,她翻了下手机,过几天就是霜降了。
林老爷又催了她几句,林羡清连连应好。
霜降那天天气确实冷,气温降下不少,林羡清已经换上了小薄袄,房地产那边帮她们约了下午的时间,林羡清跟王可心、陈少彦三个人一起去了。
到地方的时候,会议桌上已经摆好了茶水,林羡清抱着杯子啜了一口,两只脚因为冷而在地上轻轻跺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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