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开他的手, 一边说:“看看你发烧没。”, 一边伸手摸上他额头, 还好没发热。
温郁抿着唇轻轻挥开她的手,从床上撑着坐起来, 说:“我没发烧。”
鼻音很重,应该是感冒了。
这样搞得林羡清很愧疚,毕竟昨晚是她催着温郁去洗凉水澡, 而且她晚上睡相不好, 喜欢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 早上一睁眼就看见自己缩在堆叠的被子里, 旁边那人只能背对着她缩着, 那个可怜劲儿莫名其妙让她想起了小可爱。
她让温郁先去刷牙, 自己在行李箱里翻找半天, 找出了带过来的感冒药,用热水冲好放在床头柜上,浴室的门还没打开,温郁还在里面,林羡清边穿外套边跟他说:“我冲了感冒药放在床头了,你待会儿喝完了下来吃饭。”
女主人又敲了几下门,已经是第二次来叫他们下去吃早饭了,林羡清一拉开门,两个小孩儿就一边一个抱住她的腿,她有点懵。
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女孩毕恭毕敬地弯腰冲她鞠躬,用甜甜的嗓音说着什么,林羡清仍旧听不懂。
没了温郁跟着,她在这里简直寸步难行。
正当林羡清苦恼的时候,温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浴室洗漱完出来了,他单手捏着杯口凑到唇边喝了一口,然后闲散地迈着步子走过来靠在门框上,漫不经心地垂眸看了看小姑娘,又咽下一口感冒药,嗓子哑着:“她在跟你道歉,说很抱歉昨天弄脏了你的衣服。”
林羡清看了眼温郁,“你跟她说没关系,我原谅她了。”
温郁了然地点点头,跟那个小姑娘对话,结果那小孩儿突然很羞涩地笑了下,捏着棉衣一角跑下楼了。
林羡清狐疑地觑了温郁一眼,“你到底跟人家说了什么?”
温郁浅淡地笑了下,耸了两下肩膀,仰头把杯子里的药一饮而尽,吞咽的时候喉结上下轻滚,划出流利的弧度。
他把杯子随手搁在桌子上,“就那么说的啊。”
当几个人一起下去后,林羡清刚坐下,小女孩突然抱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还在她兜里放了几块奶酪,林羡清脑袋发白,缓了好久才咂摸出来什么,她立马扭头看向身旁笑容散漫的人,问着:“你让她这么干的?”
温郁上半身往后一靠,手里捏了块三明治,他无辜地歪了下头,“没啊,我只是跟她说:‘在我们国家,道歉的时候最好送上一些礼物。’送什么是她自己决定的。”
吃饭间隙,男主人恰好从外面买完东西进来,他浑身都沾着雪,一家人都围上去给他掸去衣服上的雪,小孩子抱着父亲的腿问着外面的事,林羡清就那样看着,忽然很羡慕,眼都不眨一下。
桌上的热牛奶还在散发热气,三明治被切得块块匀称,有人冒风雪而来,有人为他掸尘埃,林羡清一直很向往这样的生活,有自己爱的家人,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房子,做什么都不用顾忌。
在她还在走神的时候,温郁已经把饭吃完了,他懒懒地往后一靠,拉开凳子站起来捞起椅背上的大衣穿上,林羡清仰头看着他,嘴里还在嚼东西,含糊不清地问:“要出去了吗?”
她速速把三明治吃完,跟着温郁一块儿出门。
院子里的雪像一层雪白的地毯,也像成千上万只白鸽偶然落下的鸟羽,林羡清穿着棉鞋,一踩一个坑,棉鞋不防水,没一会儿她就感觉脚趾开始发潮,化掉的雪水侵进鞋子里。
温郁双手揣兜在前面走着,林羡清为了避免踩雪,就照着他的脚印走,踩上去的时候林羡清才发现温郁的脚比她大了一圈。
男人步子迈得大,林羡清很吃力地跟着,他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停了下来,林羡清一脑门撞在他背上。
温郁回头,好笑地睨着她,嗓音轻哑:“林羡清,你学我走路干嘛?”
她摆了摆脚,皱眉指给他看,那表情好像在说:又不是我想学你的,鞋子湿了而已。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轻轻打量一眼,然后直白地问:“要我背你吗?这里还打不到车,待会儿打车去了街上给你买双新鞋。”
青年低眼盯着她,一丝一毫的注意力都没有分给旁边的风雪,因为感冒,他吐字很慢,总让人觉得温柔。
林羡清从以前就不喜欢麻烦别人,现在也只是拒绝了他说:“别了吧,我自己的问题,没必要麻烦别人为我承担后果。”
她努力抬着步子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叫他,有点不好意思:“倒是不需要你背,但是需要你付钱买鞋,回去了我再还你行吗?”
温郁脸上没什么表情,抬了抬下颌,低垂的睫落了雪,他走过来抬手拍了下她脑袋,嗓音散淡:“真会客气。”
但他根本不想你这么客气。
林羡清换了新鞋以后脚好受不少,温郁去前台付账了,林羡清在地上踩了踩。软膨膨的很舒服,她跑去前台看着温郁付账,然后自己偷偷用手机换算了一下汇率,顿时觉得这双鞋子很烫脚,但是看温郁浑不在意的样子,她也没好意思吐槽。
来到莫斯科的第一天,她跟着温郁一起去见了个华裔老头,听温郁说他之前是中国珠算第一人,但是现在老人只能坐在轮椅上,手都抬不起来了,家里的橱柜里大部分都是曾经在中国各种比赛里得过的奖,老人现在年纪虽然大了,但是威望可不低,林羡清跟他说想以他的名义办珠算教育,他有点热泪盈眶,肩膀耸动几下,因为牙齿不全而含糊吐字,说着:
“……拜托你们,别让它失传。”
“我想……看到还有孩子……愿意用算盘算数。”
林羡清一贯泪点低,听到他用苍老的声音说这句话也难过得不行,连连点头,哑声应着“好”。
企划书被留在老人这儿,温郁很尊敬地说他愿意的话可以看看他们的方案,随时欢迎他参与讨论。
回去的时候主人家里已经把院子里的雪轻扫掉了,温郁进屋里脱了外套,林羡清立马掏了包药给他,嘱咐他喝掉。
温郁有点无奈:“他们说今天晚上要在院子里烤鸡。”
林羡清没明白:“这跟你喝感冒药有什么关系?”
于是,在夜里,一家人在院子里点了火,架上男主人早上买回来的几只全鸡烤,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着,雪已经停下来了,只是空气还是冷冽,空旷的地带还是会刮大风。
温郁往黑色手套上套塑料手套,左手拿着鸡腿,右手端着药杯,一边吃饭一边喝药,林羡清总看得想笑。
她有点不解地说:“你可以把里面黑色的手套脱下来,现在好像没那么冷。”
温郁动作停滞一下,他蜷了下指尖,把杯子里的药喝光,眸子低着,看着跟前燃起的火堆,声音还泛着哑意:
“不了,丑。”
突如其来刮起了风,点燃的火苗在凉风中摇头晃脑,冷风冰棱棱的,吹得扎人,林羡清的耳朵被风刮得发疼,她上下牙咬合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边的人都很豪放,主人家拎来一箱子酒,林羡清是滴酒不沾的,温郁被他们劝着喝了大半瓶,他脸上倒是没什么颜色,动作也很自然,林羡清以为他很能喝来着。
结果烤鸡宴结束以后,其他人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回屋了,他还一个人呆呆坐在原地受风,眼睫垂着看着已经熄掉的火堆,塑料手套已经被摘掉了,青年双手交叠搭在腹部,居然跟他睡觉是一个姿势。
林羡清折回来叫他:“回去了,温郁。”
青年迟钝地转眼来看她,林羡清站在他跟前,温郁还坐在小板凳上,他需要仰头才能看清林羡清。
少女身后是灯火通明的楼房,她顶了一身的光,正低着眼睛看他呢。
温郁稍稍弯起眸子,天生笑眼看起来水光潋滟,唇角扬起了很轻很好看的弧度,青年眼底终于有了光,他抬手牵住林羡清的手,十分熟练地跟她十指相扣,指缝扣紧指缝,掌心相接,隔着一层薄薄的真丝手套。
林羡清被他牵得一愣,眼都忘了眨,呼吸与心跳声在夜色里渐渐加重。
温郁从善如流地拉着她的手,把人往下扯,林羡清被他拉得被迫弯下腰,听见他在她耳边吐着热气,酒水味弥散在呼吸之间。
他喘了好几下,才用一种哑得蛊人的声音说:
“你终于来见我了呀。”
第53章 珠算
◎主啊,请让我爱她。◎
林羡清眼睫抖了一下, 她敛着眸凝视他,声音很轻地说:“对,我来带你回家了。”
刚吃完饭,明明雪已经停了好久了, 却又在这一秒落下来, 轻轻柔柔的落在温郁鼻尖上, 他皮肤白到透明, 像窑里烧出来的精致的白瓷,一直不眨眼地抬头仰望她。
良久, 温郁嘴唇翕张几下,他问着:“我没有家啊, 哪里是我家?”
两人的手还牵着, 林羡清有点撑不住这个弯腰的姿势了,她站起身却有些无言。
怎么会没有家?温郁应该回到了他真正的家里才对。
天气变得冷起来, 林羡清把他往起扯了扯, “你家在中国, 这里是莫斯科,我们该回房间了, 温郁。”
温郁低下眸子,眼尾颓唐地耷着,他轻声应着“好”, 说话间吐出一连串热腾腾的白雾, 消散在雪天里。
为了顺应他们晚上洗澡的习惯, 主人家晚上也为他们准备了洗澡的热水, 林羡清洗了个头, 头发被浴室的热气蒸得半干, 她擦着头发出来, 发现温郁正乖乖坐在小板凳上,床铺整洁无比。
她看见温郁又拿了包感冒药想冲着喝,林羡清连忙上前去制止,“刚刚已经喝过了。”
青年“哦”了一声,迟钝地把药剂包放下,又坐回自己的小板凳上,双手搭在膝盖上,背脊挺得很直,像是那种想得到老师夸奖的小学生。
“你不洗澡吗?水还是热的。”
他慢吞吞眨了几下眼,又说:“哦,洗的,不洗的话你会讨厌。”
林羡清擦头发的手一下子慢下来,她无法形容现在心里的这种感觉,喝醉了的温郁居然乖成这样,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地照她的想法来。
他在浴室里待了很久,林羡清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睡倒在里面了,下一秒就见他拉开浴室的门出来,浴室里蒸腾的水汽弥散在房间,温郁身上有很好闻的沐浴露味。
青年头发还是半湿的,他毫不在意地用手抓了两下,漂亮漆黑的眸子垂着,微湿的指尖撩开被子一角,躺下后只扯了被褥一角盖在腹部,没擦干的头发直接压在枕头上,他整个人都是潮湿的。
林羡清翻了个身面对他,见状把他往内侧扯了扯,“你盖好被子,这样很冷。”
温郁偏了头,沾了水的眼睫湿哒哒地往上撩,安静地盯了她几秒,嗓音发沙:“我感冒了。”
这话没头没脑的,林羡清蹙眉说:“我知道你感冒了,所以才让你睡进来,不然感冒加重了怎么办?”
躺在身旁的青年又说:“我怕传染给你,不要靠我太近。”
林羡清干脆坐起身,温郁错愕地看着她,林羡清倾身过来,上身罩在他身体上方,身上的香味笼罩他,温郁略略睁大眼睛,嘴唇微张,漆黑眼瞳一瞬不移地看着林羡清逐渐靠近的侧脸。
少女鼻尖小巧精致,此刻不悦地略略抿着唇,发潮的发尾划过他脖颈,带来微微的痒意,温郁的喉结无可抑制地上下滑了一下,眼底逐渐有藏不住的迷恋溢出来。
林羡清揪着被子给他盖好,撤身的时候对上他发愣的眼神,就说了一句:“我不怕你传染。”
黑夜吞噬掉所有思念,屋外大雪翻飞,院子里的草被埋掉半截,莫斯科的夜,月光很亮,勾着想念在叫嚣。
明明隔着不远的距离,明明抬手就能摸到她发尾,可是还是好远。
之前他们隔过一张桌子,隔过远远的人潮与站台,隔着他留下的谎言,隔着靠不近的五年。
可是现在,酒精上脑,温郁觉得喉口发干发涩。
他发了疯般地想:为什么不可以靠近?
念头突破思绪障碍的瞬间,温郁发现自己手指已经触上她散下来的头发,指尖染上潮意,他眨了眨眼,安静的空气里响起他发干的声音,他叫她的名字:“林羡清。”
林羡清动了动头,捏在指间的头发滑落,她轻缓地应了一声:“嗯?”
“林羡清。”
“干什么?”
他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地叫,仿若在确认着什么,温郁探手重新捏住她的发尾,好像这种触感会让他觉得真实。
“林羡清。”他又叫。
醉酒的人有点烦人,林羡清叹着说:“我在。”
她翻了个身过来看他,问:“你睡不着吗?”
林羡清背后是层层叠叠的窗帘,窗帘没拉严实,露出的缝隙里隐隐能看见雪落的痕迹,透了点光亮进来。
“你是林羡清吗?”温郁总问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咕哝着回:“我是啊。你喝糊涂了?”
窃听器被他故意留在浴室,浴室的门也被他关上了,青年眉眼松着,指间轻轻搓捻着她的头发,温郁倏然垂下眼,声音好轻好轻:“如果我亲亲你,你能原谅我吗?”
好久都没有回答,林羡清本来还有些困的,睡意被这句话打得一下子散了个干净,她难以置信地反问:
“你在说什么?”
这样玩笑的一句话,温郁的神色却很正经,他很珍惜地望着林羡清,不太理解地问:“可是,主人家的小女孩亲亲你,你就原谅她了的。”
“为什么我不行?”
他上半身微微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林羡清抬眼看见他黑得发亮的眼,薄薄的眼皮覆着黛色的血管,在昏暗的月光下格外清晰,她听见温郁用好听的嗓音执拗地问:
“林羡清,为什么我不可以?”
他好爱叫她的名字,林羡清已经记不清这是今晚多少次从温郁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了,就好像他在反复又反复地确认――林羡清在他身边。
她憋住呼吸往后退,直至背脊抵上冰凉的墙面,林羡清平着调子声明:“这是两件性质不同的事,如果你只是把番茄酱弄到我身上,我也不会怪你。”
可你不是在这件事上犯了错,是因为你骗了她,所以她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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