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微性子直,脾气冲,她本就知道柳氏狠毒卑鄙,现下才知道原来今夜行这嫁祸之事实则是拿自己开刀。
纵使被两个婆子压制住她也不甘示弱地挣扎道:“我行的端坐的正,你们这些黑心肝的,使出这等阴险歹计来诬陷我。
休说是偷,你们院里的东西,我便是瞧上一眼也嫌脏。”
她这话这正合了柳氏的意,自己本还想着找不到合适的由头处置她。
她此话一出,柳氏内心窃喜,面容不动声色,声音却带着一丝狠厉道:“你一个奴婢,纵使偷了我的东西,我也没说罚你,可你不知悔改还如此言语顶撞,你是真当我不敢处置你?来人,先给我打二十板子。”
旁边的小厮应声抬着板子上来。
“你们谁敢?”赵衿衿冷声道。
前院的小厮并非兰泽院的人,赵衿衿出言制止了,他们也一时间皆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赵衿衿看着退至一旁的庄妈妈,这个从前她身边的人,即使对自己不上心也还是不怪她。
她只道人各有难处,想着为自己谋一条出路本没有错,可她诚心待人换来的却是背后无情的一刀。
她盯着庄妈妈,目光再无往日一丝温情,冷冷道:“今日你们凭庄妈妈一面之词就要给我身边的人定罪,这属实不妥,依庄妈妈所言她是在夜中瞧见霏微。
庄妈妈年纪大了,若是眼神不好一时认错了人呢?
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庄妈妈,我们都确认一下,免得冤枉了好人。”
因着自己还是来佳院里的人,不好明面上闹翻,庄妈妈只能应声道是。
柳氏却略有吃惊,赵衿衿从前一向沉默寡言,是断断说不出这番话,今日一瞧,口舌伶俐,看来从前不过是装模作样。
她只觉得被赵衿衿骗了,更下定决心要给她点厉害。
赵衿衿盯着庄妈妈又道:“我一向刚过亥时就入睡,霏微平日里亥时一刻也就回去歇着了,你既说昨夜里看见霏微欲行偷盗,可是亥时一刻前后?
若是别的什么时辰,那或许是认错了人,一场误会罢了。”
庄妈妈低着头,本就心虚不敢直视赵衿衿,又被她这么一问,哪里管得了旁的,立马点头承认道:“是,是!过后奴婢还算过了,就是亥时一刻左右。”
柳氏心道不好,捏紧了手中的锦帕。秦娘子脸上也浮起几丝担忧。
她们本就是临时商量出这么个计策,没曾想庄妈妈是个胆子小的,路上便一再叮嘱她少说话以免坏了事,谁料这个蠢的被三言两语还是中了套。
赵衿衿依旧面色平淡,“庄妈妈,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再不把我当一回事,心再向着别处,我也从未克扣你的份例,我不知你今日是受了何人指使。”
说到这赵衿衿看了眼柳氏众人,柳氏故作镇定地对上她的目光。
她又继续道:“竟要行如此歹毒不堪手段来诬陷霏微。
我昨夜挑灯写字到亥时四刻,霏微一直在我屋里陪我,我倒好奇你是如何在亥时一刻看见霏微的。”
庄妈妈知晓中了计,一把跪在地上,畏畏缩缩地不敢抬起头。
柳氏在赵府后院这么多年,学得一手颠倒黑白的好本事。
“笑话。”她又出招,“大姑娘,你说霏微昨夜一直陪同着你,我大可说这也仅是你的一面之词,庄妈妈也是赵府的老人了,想来做事也不是个不可靠的。你再仔细想想,看见的可是霏微?”
庄妈妈心里细细掂量,上了这贼船中途要是下了。那就是把两边都得罪光了,日后更没好果子吃,如此一想,也只能走到底了。
“姨娘,奴婢看清楚了,就是霏微。”
霏微苦笑,今日这劫怕是躲不过了,她含泪望向赵衿衿,没有方才的不甘和愤意。
她跟了赵衿衿五年,她的姑娘日后一人在府里要如何是好啊。
柳氏坐在一旁冷眼看着,对旁边小厮使了个眼色:“都给我听好了,霏微行止不端,盗窃主家物件还言语不敬,已是犯了大忌。
此等刁奴,便是今日活活打死了也不为过。”
活活打死。
柳氏手上有物件和人证,无论怎么说也是她有理,赵衿衿知道柳氏的手段,可万万没想到她今日会这般狠毒。
她霎时全身像被凉水浇灌一般,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心里仿佛被一块石头重重拉扯住,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无用,连身边之人都护不了。
此起彼落的板子落雨般打在霏微身上,赵衿衿不管不住地上前护住霏微,挡着落在她身上的板子,冰冷的重力打在她的脊背上,她吃痛地叫出一声。
小厮吓得连忙停了手。
“姑娘,你别管我。”霏微心疼地冲她摇头,已是哭着对她说,“奴婢怕是日后伺候不了姑娘了,姑娘日后要处处当心,切不可让自己吃了亏啊……”
赵衿衿抱住她,带着哭腔对院里的人几近吼道:“你们有不怕的,那便连着我一起打。”
柳氏知道她动不得,赵裴再不疼她,说到底也是赵家姑娘,若是真有个好歹,自己也交代不了。
况且赵裴最在意外头的面子,如是赵衿衿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传出去被人说道,赵裴一怒,她怕也是要不好过。
柳氏站起身做做样子,呵斥了方才那些小厮道:“放肆,你们这些不长眼睛的,还不快把大姑娘拉开。若是再伤着了大姑娘,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的意思是让人拉住赵衿衿以免坏事。
旁边的女使婆子一拥而上,把赵衿衿钳制地动惮不得。
“给我打,府上岂容这等刁奴,便是老爷回来了也是我有理。”
听着柳氏搬出赵裴,掌罚的小厮立刻察言观色,手上也不留余力。
嘶喊声传遍整个院落。
赵衿衿恍惚间脑海中又浮现出容氏临走前,那也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
她伏在床前拉着母亲的手,听着屋里一切从微弱到俱寂,一坐就是一整夜。
至此,她怕长夜,因为长夜漫漫,多有失散。
如今,又是一个长夜,她还是如往常一般,什么都做不到。
夜色映照下惨白无光的桃花一朵一朵落下,不知几时,凉风吹得一排巡夜灯光火苗晃动。
眼前的一切人投入灯影中,摇曳斑驳,她只觉显得狰狞可怖。
良久,一阵凤箫声动后也终归偃旗息鼓。
她终于被人放开,一瞬间失去重力跌落在地,她绝望地爬向那个身影。
眼前人上一刻还在为自己打抱不平,这一刻已经沉寂无音。
她觉得自己错了,好像真的没有人因为顺从而宽待过她,反而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
耳边响起施微对她说的那句:要为自己在不平中讨一个公道。
赵衿衿脸色惨白,终于支撑不住,沉重地向后倒去。
第十一章
▍那就必须扫除日后将要来的腥风血雨
击鞠会后难得几天安生日子,施微今日早起折了几枝桃花,正小心地插在案上的墨色小瓷瓶里。
刚折下的桃花还沾着晨间的几滴朝露,日光透过半开的窗扉打在晶莹的湿露上,花显得更加娇翠欲滴。
月舒刚从外头回来,拎着一盒点心风风火火地进了屋。
施微被她惊动,放下手中的花抬头看向她,她知道月舒的性情,料想定又是在外头打探到些事了。
“哪家姑娘又说亲了?”施微笑着道。
“哎呀不是,方才奴婢在玉记碰上了谢大姑娘身边的女使绿砚。”
月舒把刚买的荷花酥取出,想到绿砚的哭诉,不禁惋惜道:“奴婢见着她不大对劲,便上去与她寒暄了几句,她道她家姑娘这回怕是不好了。”
“昏迷了几天好不容易醒来,这会儿连人都不认得,腿上的伤纵使往后能下地也不复从前了。
说她家姑娘醒来就是寻死觅活的,整天神神叨叨,谢家连宫中的御医都请来了几位,还是束手无策。”
施微听着,把轻轻瓷瓶搁到窗前,她话里有话,“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她如今这般若是好好待着,便也能相安无事。”
还剩这最后一刀,施微并不打算给她,因为她想让谢菱像这样痛苦地活着。
谢菱眼高于顶,往日里事事都要争个第一。
如今几分痴傻又落下残疾,她的事这些日子在偌大的京城定是传疯了。
李昀纵使对她有几分喜欢,见看她如今不堪的样子,又怎会娶她留在身边落人话柄,定是远远避之而不及。
谢菱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一夜之间从高门贵女沦落成京中闲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对她来说,竟是活着比死了都痛苦。
至于她若非要寻死觅活的话,那便也随了她去。
午门外。
宫闱深深,威严沉重,一行来往的官员都不由得低声细语放轻脚步。
周遭突然传来一阵阵沉重的击鼓声,深沉的鼓声打破了宫墙内外的宁静。
击鼓者是位佝偻身躯的老者,瘦骨嶙峋的双手举着鼓槌一下又一下击打着鼓面,悠远沉重的鼓声回荡在整座宫墙。
大景建国至今在午门外设有登闻鼓,昭告天下凡是各地府、州、县如遇冤情错案等,百姓皆可上京击鼓状告鸣不平,值守官员不得阻拦,需随即带击鼓者上殿面圣。
值守的监察御史高简上前严肃发问:“来者何人?击鼓所谓何事?”
老者见到京中大官,顿时泣不成声朝他拜下,伏在地上一字一句道:“草民拜见大人,草民家住祁阳穆州,进京要状告那宣平侯薛蔺,侵占良田,草菅人命。”
乾清宫外,永仪帝召了季梵与都察院左都御史顾津,二人立在宫门外等着,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知道永仪帝是为了早朝上那桩登闻鼓状告宣平侯薛蔺的案子。
顾津站立难安,都道圣意难测,都察院和薛蔺都是李昀的人,此番突然有人进京状告薛蔺,永仪帝这个时候召见他是谓何意他不敢细想。
“二位大人请吧。”小太监出来传话。
二人例行参拜过后。
永仪帝今日龙颜大悦。自青州一案后暂时压制住了李昀蠢蠢欲动的野心,也算是给他提了个醒。
可还远远不够,也因为青州案,东宫党愈加虎视眈眈,不知道有多少乱臣贼子暗中蛰伏,这让他夜不能寐。
没曾想有人登闻鼓状告薛蔺,薛蔺背靠李昀和萧家这些年在祁阳说一不二,混的风生水起。
早就传闻他大肆敛财,欺压百姓,甚至侵占当地百姓良田,油水自然都溜进了李昀的口袋里。
奈何天高皇帝远,祁阳官官相护,纵使如何派人暗中寻查,他的罪证竟一滴都流不到京中。
这些年来一直找不到由头明查他,也成了永仪帝的心头大患。
这次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借着这次由头,他便可以派人去祁阳彻查薛蔺一案,把薛蔺押入回京。若一击扳不倒萧家,也可使之元气大伤。
永仪帝发问:“二位爱卿,对今日早朝登闻鼓一案怎么看?”
顾津顿时面露难色,他不知永仪帝是何意,一时不敢发话。
“顾爱卿?”
眼看永仪帝再三追问,顾津急忙跪下一拜,现下为了消除永仪帝疑虑,只能先把自己摘干净,他硬着头皮道:“薛蔺草菅人命,欺压百姓,犯下这诸多罪行,已是罪不容诛。
臣请陛下明察秋毫,惩除此奸佞之辈,肃清我大景朝纲,也还祁阳百姓一方清平。”
永仪帝本犹豫派顾津和季梵二人谁去祁阳,如今听到顾津这番说辞,不禁大悦。
又考虑到他为官多年,资历比季梵老道,当即就下令:“顾爱卿所言深得朕心,不如就由你去查此案?”
顾津也一惊,原来方才是自己多想了。
顾津领旨谢恩,薛蔺同自己是一道人,如是派自己去查,大可装模作样地查几日,日后等到时日差不多了再找个借口大事化小一并了结便可。
季梵知道此案事关重大,背后是李昀和萧家,永仪帝此举也正是想着手对付萧家。
他虽不知顾津的底细,但官场中不免与他交过手,深知这人也就会在御前耍花架子,实则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永仪帝若只派他去查,京中对祁阳鞭长莫及,李昀定是不想薛蔺被抓到把柄连累自己,加之他心狠手辣。若在路上下狠手加害,顾津只怕没这个胆子继续查。
又想到那日立于皎皎月光之下,他说要同施微一起寻一条坦荡如砥的前方。
那就必须扫除日后将要来的腥风血雨。
季梵毅然开口:“陛下,祁阳偏远,此去凶险万分,顾大人只身一人只怕千头万绪。
臣恳请与顾大人一同前往祁阳查薛蔺一案,定不负陛下所望,将薛蔺押回金陵。”
顾津脸上的笑意僵住了,本以为此事成了,刚想开口再说几句陛下英明之类的,没曾想季梵来横插这一脚。
永仪帝听罢闭目沉思,想到薛蔺能在祁阳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犯下这诸多大案。除了背后是李昀和萧家,在祁阳的势力想必也是盘根错节。
他此举想让东宫栽个跟头,就必须一举拿下,免得日后夜长梦多。
想到季梵在青州案里不惜得罪李昀也要揭发他私藏银款,永仪帝知道他是个可用的。
想罢他抬手道:“小季卿思虑周全,朕准了,那就由你和顾爱卿一同去祁阳,你们二人务必把薛蔺等人缉拿回京,朕会派云烈军同行一路护送你们安全,三日后便启程。”
“臣遵旨。”
“你去祁阳做什么?”季梵吃惊道。
施微坐在石凳上,把纸张铺开,正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字,她盯着笔下头也不抬地嘟囔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你能去祁阳查案,我如何就去不得了?”
今日用膳时施晦然提到她远在祁阳的大伯过些天做寿,自己朝中事务繁忙,怕是抽不出身去,便提及让沈芩带着施微连同他那份薄礼前去。
施微记得前世这会她因击鞠会差点落马一事受惊,往后快半个月都提不起精神,整天闭门不出,是以前世大伯那场寿宴只有沈芩一人前去。
方才听季梵说过几天要去祁阳查桩案子,事关李昀一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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