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赶紧吃,趁着时辰还早,我带你去趟明月山,元济寺上月来了个老僧。”季梵盯着她道。
明月山元济寺,这座寺庙不同寻常佛寺,传闻寺里的方丈是个世外高僧,弟子满天下。
做法超度,念经颂佛他们是不做的,只收点香火钱专门帮各地百姓解些疑难杂症,因此在各州各地都颇负盛名。
季梵上次在衙门闲暇之时刚听刑部刘郎中说他凤阳老家表弟的娘子知足落水。
原本温婉贤淑的一个人捞上来后突然性情大变,好端端地一个人也不爱笑了,整天疑神疑鬼神神叨叨。
家中辗转数州拜访各地名医也没治好,山穷水尽之时慕名来到金陵,登上明月山,竟被元济寺的一位高僧治好了。
“你才有病!”施微放下筷子反应过来,在桌下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嘶……”季梵吃痛道,“你这毒妇。”
施微知道他的疑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道:“谢菱心术不正,她今日欲害我在先,意图置我于死地,我使计反击,是她罪有应得。
李昀私藏银款,置一方百姓于水深火热而不顾,一边又勾结朝廷官员卖弄权术,他不配为一国储君。如今只能自断臂膀,也引得陛下更多的猜忌,也是他该死。”
“这是其一,还远远不够,因为这两人同我隔着血海深仇,我恨不得立刻杀之而后快。”
第九章
▍我们一起赌一条别的路
落日云霞,灯火万家。
回去的路上,施微就同季梵讲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开始也有梁上盘旋不歇的燕,成群掠过集思堂的朗朗书声与翰墨丹青。
有从前他们结伴游过桨声灯影里秦淮河畔的月色灯霓,在茫茫烟雨市坊喧嚣中听高楼传来悠长远钟。
可一切的变故源于那场琼春宴,她讲到被赐婚,和亲人分离后独自一人前往深宫。
很快朝代更迭,昔日人臣沦为阶下囚,无数忠魂亡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
故友亲人一个个离她远去之时,她才发觉半辈子都在被人利用、欺骗,最终导致家破人亡。
最后也只能在刑台上留下她残破凄惨的身躯和一丝不甘的仇恨。
施微就这样平静地讲着,季梵听着她那个梦中发生的一切,入耳感觉很真实。
她所讲那一个个人,那一刻仿佛鲜活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残忍地因她口中的那个世道而不得善终。
“那你梦中我的结局呢?”季梵其实隐约猜到了,但还是想问她。
施微仿佛又置身那天的苍茫大雨里,马上之人一袭黑衣,与他四目相对之时。
刀光剑影,风雨如晦,他就那样倒在自己眼前。
施微转头看向他,反问道:“你猜呢?”
“我不来救你,难道看着你等死吗?”
“所以你和我,都死在了那场大雨里。”
季梵站在原地,听着施微讲述他的结局。
“而且我相信这个梦,梦里身边人一个个离去。所以我如今才更想好好保护他们,还有你。
走到现在,我顺利搅了琼春宴让我不至于入宫重蹈覆辙,引导你去查青州案没让李昀得逞,识破了谢菱的歹计救了我自己。
如今看来,走梦中相反的道路,也是一番柳暗花明呢。”
“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但你放心。”她笑道,仿佛一切风轻云淡,她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我也算是死过一次,不管明枪暗箭,还是诡计阴谋,我都会接着,然后一一奉还给他们。”
季梵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朝夕相伴十几年的人,这一刻她就真的如同在梦里经历过一场生死变故,以往在这条巷子的每个角落肆意奔跑的身影再也寻不到了,她单薄的身躯在苍茫夜色中生出了几分从未有过坚毅。
施微忽然轻笑,伴随着心底一声叹息,刚才那番话,或许他会觉得虚无又荒诞吧,“如此离奇,一场梦而已,你不信也没关系。”
其实她早就想好了,不把季梵牵扯其中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愿他此世能安乐顺遂,剩下的事情,那些要了结的恩怨,就由自己一个人来完成。
施微走在前头背对着他道:“我们走快些,该回去了。”
“我只信你。”季梵几步追上她,同她并肩而行,“这千疮百孔的世道使人看不清前方,所有人也都沉浮其间。
如你所言,既已得知那个结局,那就接下明枪暗箭,我们一起赌一条别的路。”
施微诧异欣喜。
前世无数个冷夜中唯有她一人执棋独坐对弈,宫墙里春秋无声无息流转了六回,她在其间踽踽独行,只有长夜相伴。
而如今终于有人对她说要同她并肩而行。
她眼中笑意流露,爽快恣意道:“好啊,不过你可想好,上了我的贼船,不论成败,你可再也别想撇清了。”
季梵心道:从小到大,上你的贼船还少吗。
赵府兰泽院。
“她真是这么说的?”昏黄烛火下柳氏看向正同自己抱怨的女儿赵兰佳。
只因今日击鞠会赵衿衿当面让她难堪,赵兰佳回府后压着心中的怒气,看什么都不顺眼,桌上的茶盏被她摔了个干干净净。
赵兰佳还觉不解气,便拿起桌上的一本书朝门外扔去,埋怨道:“那日在琴台巷,她不过是仗着有人给她撑腰,三言两语便把我赶下马车。
今日在会场如此多人,她当众言语讥讽我,就是意图让我难堪。”
柳氏心疼自己女儿,立马坐到赵兰佳身边拉起她的手安慰道:“这可真是反了天了她,她那短命的娘在世的时候都被我治的服服帖帖。
如今当娘的死了,当爹的又不疼,她还妄想翅膀硬了能飞上天不成。”
正逢赵兰佳的女使青漪提着食盒进来布菜,看到屋里此景,她把食盒提上桌慌张地掩饰着脸上的泪痕。即便小心,微弱的啜泣声还是传入了赵兰佳的耳中。
她本就不悦,现下更是不耐烦,恼怒地瞪了青漪一眼,“你在这号丧什么呢?还不快滚出去。”
赵兰佳是个难伺候的主,上月有个女使打理时不小心打翻了她屋里的花瓶,次日就被柳氏找人发卖了出去。
青漪匆忙放下食盒,慌张退至门外。
刚巧撞上欲进屋的秦娘子。
秦娘子是兰泽院的老人了,自柳氏起势就一直跟着她身边,一贯会察言观色,动动嘴皮子便能把死的抬成活的。
她看着青漪仓皇退出来,也猜到了几分里面是什么情况,骂了声她不中用的,又拉着青漪走了进去。
秦娘子进屋行了个礼,慢道:“姨娘,姑娘。青漪这丫头是个没用的,姨娘也莫怪她,此番实则是她被欺负狠了。
奴婢方才瞧着她拿个食盒左等右等不见回来,便去厨房寻她。
远远便瞧见她与大姑娘院里的霏微起了争执。”
“要说这霏微丫头,平日里闷不做声,没曾想竟是个不好相与的,言语辱骂不说,出手便把青漪推翻在地。”
青漪知道秦娘子是个厉害的,当即猜到她的用意,又轻声哭了几句出来。
“你个没用的东西!竟会被她欺负。”赵兰佳指着她骂了句。
转头又对柳氏道:“娘,她们院里如今是胆子大了,奴婢仗着主子威风,都欺负到我身边的人头上了。”
柳氏心生歹计,看来是非得给她下点威风,让她知道赵家如今该听谁的。
随后吩咐旁边的秦娘子,“去,把霏微那小贱蹄子带出来,记得配合着庄妈妈寻个好由头。”
西院的来佳院是个不大的院落,赵衿衿自生母离世后,为了不招惹是非,便由东大院自行搬来了来佳院。
屋内烛光摇曳,她揣摩着书中的一首诗,昏黄光影跃然纸上。
霏微拎着食盒踩着夜色匆匆进来,利落地布好四道菜,朝着看入神的赵衿衿道:“姑娘,用晚膳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她们为难你了?”赵衿衿回过神放下书,侧身坐于桌前,看着霏微忙碌的身影问道。
霏微原是扬州容家的家生子,几年前容氏还在的时候带着赵衿衿回了趟扬州。
容氏看这丫头机灵,便问她愿不愿意跟来,霏微看着赵衿衿亲近,立马便应下了,从那以后便一直跟在她身边贴身伺候。
看着四周昏暗,霏微又点了盏蜡烛小心抬到桌边,这才道:“厨房这群婆子,一个个贯会见风使舵,兰泽院那头七道菜色,我们院就只有三道,奴婢同那周婆子拉扯了好一会,才多争了一道才过来。”
“碰巧撞上二姑娘的丫头青漪,仗势欺人的东西,说我们根本吃不完这些,满嘴不敬,奴婢同她说了两句,她倒有理了,哭着就跑了。”霏微愤愤不平。
赵衿衿知道霏微的性子,心直口快但却是个最忠诚的,事事也为她着想。此番也并未怪她,轻笑道:“罢了,青漪那丫头也是个直性子的。只是,依兰泽院那些人的本事,怕是白的也要颠倒成黑的了,我只怕你要吃亏。”
“只要姑娘您好好的,奴婢吃点亏算什么。”
霏微探出头朝门外望了一眼,空无一人,“那庄妈妈,住我们院儿,心却在那头呢,又眼巴巴地去那院里了。”
赵衿衿冲她摇头道:“算了,人各有道,我们又如何能干涉得了旁人的路。”
院中寂寥,烛光把屋内两人的身影拉得颀长。
良久,赵衿衿打开旁的柜子,小心地拿出一纸文书,轻唤她,“霏微,你年纪也不小了,跟着我从扬州过来这么些年,苦了你了。
这是你的文书,我把它给你,你择日就回扬州吧,找个好人家……”
“姑娘。”霏微拼命摇头,眼眶微红,“自夫人走了,这一屋子人,哪个是好相与的。
奴婢要是走了,您一个人怎么办啊,奴婢不走。”
赵衿衿扶她起身,见她心意已决,也只好作罢。
正当此时,平日鲜少有人来的来佳院突然传来阵阵嘈杂的碎碎言语,外面五六个婆子点着灯快速朝里屋走来。
见这些人来势汹汹,赵衿衿突然心中一颤,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看着这满院子的人,朝领头的秦娘子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秦娘子带着庄妈妈上前,两人朝着赵衿衿极度敷衍地行了个礼。
秦娘子面露高傲,挤眉弄眼道:“大姑娘,奴婢们本意也不想这么晚来叨扰您,实则是我们院催得紧,此事又和您身边的霏微姑娘有关,这才赶在大姑娘睡下之前带着奴婢们来这一趟。”
庄妈妈看着秦娘子的眼神,瞬间领了意从袖中取出一支梅花银簪和一只白玉手镯。
赵衿衿和霏微看着这些物件,都是不解此意。
秦娘子继续道:“前日我们姨娘一只白玉手镯突然寻不到了,昨日二姑娘又道丢了支梅花银簪,兰泽院奴婢们苦寻无果。”
“姨娘想着会不会是别的院子里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奴婢鬼迷心窍,便吩咐奴婢挨个屋里搜查,没曾想方才在霏微姑娘屋内的衣褥里搜出来了。”
第十章
▍长夜漫漫,多有失散
霏微诧异地走上前辩解,“你胡说!这些东西我根本就没见过,再说了,你们院丢的东西,如何会到我这来了。”
这么晚了带着人如此大动干戈,赵衿衿猜到了几分她们的来意,她上前一步把霏微拉至身后,“秦娘子,庄妈妈。二位莫不是弄错了,我身边的人是断断做不出这等事的。”
秦娘子也不惧她,冷哼一声,撇了眼立在旁边的庄妈妈,道:“奴婢是别院的,知道说了也不算,可若是姑娘自己院里的人指证呢?庄妈妈,你来说。”
庄妈妈从前是东大院里的人,自从容氏走后,跟着赵衿衿搬来来佳院。
日日看着自己主子在府里说不上话,连着奴婢也受人白眼,便巴巴地上去巴结柳氏,想给自己谋份好差事。
她想着秦娘子方才在来的路上同自己交待的说辞,上前道:“大姑娘,奴婢同霏微住处只隔着一道门您也是知道的。
昨晚上奴婢回屋正打算歇下时远远瞧见霏微东张西望地从外头溜进来,怀里还好似塞着些物件,奴婢好奇问了一嘴,她也不肯说,急忙把房门掩上。
没曾想第二日兰泽院就丢了东西,方才一搜,竟是霏微手脚不干净……”
“你少血口喷人!”没等庄妈妈把话说完,霏微就指着她恨不得冲上去,“庄妈妈,你多大年纪了,腆着一张老脸来这信口胡诌也不嫌臊得慌。
纵使没干过几件正经事,也要为自己积些阴德吧。”
庄妈妈理亏在先,登时心虚着往后退。
陷害人这事她本是不敢的,可又想着若是这事成了,自己或许能去兰泽院做事,便想着要赌一把。
秦娘子却不容退步,“这人证物证都在了,板上钉钉的事,这还从何抵赖。
霏微姑娘,你有点口舌不妨留到前院当面对峙。”
几个婆子上前就架着霏微往外走,这些人都是兰泽院来的,凭着赵衿衿如何叫她们住手也不听。
她拿起桌上一只茶盏往地上一摔,砸的七零八碎。
“住手!”
瓦片飞溅的清脆声瞬间震住了众人。
赵衿衿推开架着霏微的手,“你们好大的胆子,夜里闯入我院中,凭着几句一面之词就想带走我身边的人。
秦娘子,姨娘想问些什么,我跟你们去。”
“姑娘金尊玉贵,犯不着为了个手脚不干净的奴婢担下这等不堪的名声,你们愣着做什么?把这丫头带到前院去。”
秦娘子这话这是一口咬死了东西是她们来佳院偷的了。
赵衿衿敌不过她们人多势众,院里其他伺候的人也一向畏惧柳氏的手段,看到这行人来势汹汹,如今站在院外都不敢进来掺和这事。
她追着霏微一行人来到前院,赵府前院立着一行十几个人,灯火通明。
人被带到后,秦娘子拿着银簪和镯子给柳氏,柳氏拿起后细细端详了一番,盯着霏微,居高临下道:“本还道是我院里的人行止不端,没曾想竟是你这小蹄子,把手都伸到我院里来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7/33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