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再回想那个梦,却发现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第五章
午歇前放置在房门口的冰盆这会儿已经全部都化成水了,屋子里微微有些热,但黛玉却觉得这个温度刚刚好。
小小的打了个哈欠,黛玉的视线不由落在了房门处。
似是在期待着什么,又仿佛在抗拒着什么。
一息,两息,一刻钟,两刻钟,房门并没在预料中打开,黛玉看了一眼房中的小座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飞快的趿鞋下榻。
“来人,更衣。”
和茗妩定居的甄家一样,黛玉所在的林家,也是香书门第,名门士族。但不同的是,黛玉的父亲林如海这一支乃是嫡脉嫡支。
父亲嫡出,母亲嫡出,她自己更是嫡出的嫡出。
林家祖上有爵位,到了黛玉父亲这一代虽然没有爵位,但她老子却是凭着自己的学识过五关斩六将的成了那一年春闱科举的探花郎。一举入仕,宦海沉浮,数年间竟生生熬成了一方大吏。
林家自来就人丁单薄,单薄到了五服之内没近亲的地步。又因门第高,结的都是门当户对的亲。纵使林家没有多少家产,这一代一代娶进门的当家主母也带着叫人咂舌不已的丰富嫁妆。
黛玉的母亲贾敏,荣国府嫡出幼女,当年出嫁时十里红妆羡煞旁人。茗妩之母虽也是出身荣国府,但二人之地位有如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高官,加上殷实家底,茗妩身边只有一个奶娘的时候,黛玉只要轻轻唤一声,七.八个大小丫头连带着得脸的奶娘都脚下生风的进来侍候了。
从小众星捧月的养到现在,黛玉早就习惯了被人如此侍候。可今天在丫头给她换绣花鞋的时候,心头竟然升起一股子怀念和感慨。
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感觉忒美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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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情绪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理所当然在里面,黛玉一时也弄不得这是怎么了,但打心底却不曾感觉到恐惧,一时间想不明白,黛玉就将这些情绪搁置到一旁,暂不与理会了。
很有些鸵鸟精神。
收拾妥当后,又揽镜自照了一回,黛玉才带着丫头脚步轻快的去了正房。正房门口的丫头远远看见黛玉来了,脸上都扬起一抹浅笑,手脚麻利的掀了帘子恭敬的请黛玉入内。
西稍间里,临窗设了一张贵妃榻,贾敏此刻便靠坐在上面。手里拿着本书,视线却没在书上。
其实早在听到丫头们请安问好的声音后,贾敏就一脸温柔的看向房间门口。
黛玉走进来,先是对着贾敏行了个不标准的礼,便三步并两步的偎进了贾敏怀里,娇娇的唤了一声‘娘亲’。
榻边的小几上摆着果子和点心的盘子,黛玉偎过去后,随手从小几上摘了两颗葡萄。
“娘亲,吃。”一粒喂给贾敏,一粒丢到自己嘴里。
行动间没有半分怯弱不说,竟然还带出几分洒脱和随意来。
“我儿从哪来?”将一缕碎发别在耳后,贾敏收回手时还顺手拉了拉黛玉的小耳垂。对女儿的疼爱都藏在这些小动作里。
“没去哪,才睡醒就来娘亲这里蹭吃的啦。”似是发觉这葡萄甜,黛玉又伸手拿了一小串葡萄放在手里,“都是一样的葡萄,怎么娘亲这里的葡萄这般甜?难不成这葡萄都成精了,知道美丑了?”
“淘气。”贾敏闻言轻笑出声,伸手点了点黛玉的额头,又被黛玉喂了一粒葡萄,待葡萄咽尽才又说道:“睡了一觉跟变了个人似的,前儿教你的琴谱更背好了?”
“就那么点子玩意,哪里就用得了这长时间。”对着丫头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桃子,示意她剥皮切片再端上来,“娘亲与其盯着我学,还不如专门挑两个机灵丫头,叫她们学会了弹给我听呢。”
贾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黛玉说的是什么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了不得了,快让我瞧瞧你怎么就生了这样的心思。”
“瞧吧,瞧吧,”黛玉恨不得将自己怼到贾敏脸上,脸上全是嬉皮笑脸,“今天的我有没有比昨天更美丽了?”
贾敏:“……”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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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回来的路上出了什么问题,黛玉是彻底的将茗妩忘到脑后了。不光忘了茗妩,其他的记忆仿佛都被封印了一般。
不过黛玉只是记忆被封印,忘记了所有,但那些年学过的东西却仍在脑子里记着呢。于黛玉来说这种状态就是那种不遇到时不知道自己会,一遇到就立时知道自己会的状态。
除此之外,再加上早就养成的性子无法掩藏,其他的就跟午睡之前没两样了。
为人父母的,尤其是贾敏和林如海这对刚刚丧子,膝下又只有黛玉这一根独苗苗的父母,虽然不解黛玉如何突然间就变得开朗了,但看着自己的孩子变得开朗活泼,身体也一天天的变好,这不比什么都重要?再者,小孩子嘛,都不定性,有些改变也是正常的。
而随着黛玉性子发生改变的,还有贾敏和林如海的健康和饮食习惯。
黛玉有跟着春纤泡在医院二十年的临床经验,以及前一辈子的各种药膳食疗研究,那日一扫眼过去,黛玉就看出贾敏身体上的诸多不妥之处,之后见了林如海,又发现自家老子也不是个健康的宝宝。于是一家仨口,直接从食疗药膳上开始着手养身驱病。
黛玉聪慧,几近过目不忘。自小就有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之行为。也因此在林如海和贾敏看来,他们的闺女哪怕才六岁,懂食疗算什么,会药膳也没什么。
林家藏书那么多,谁知道什么时候被她看过什么,又记下了什么呢。
贾敏病了多时,近来身体每况愈下,自知时日无多,此时破罐子破摔,不拘是什么,端来就吃,从不叫自家闺女扫兴。林如海心里没多大期待,可有可无的随黛玉折腾,也是哄娃心态的听之任之。谁知道就在这二人无心栽柳,黛玉信心满满的坚持下,那食疗药膳虽然见效慢,却一点一点的起了它们应该有的疗效了呢。
时间一长,效果也就出来了,如此这般竟无意中改变了些人生轨迹。
……
林家因为有银又有人,所以黛玉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就算折腾出花来,百十两银子打水漂了,林如海与贾敏也不过一笑而过,仍旧随着黛玉的性子‘玩闹’,但甄家这边却别想了。
章姨娘管家,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瓣花。她年老又无子,便总想着在银钱上做些文章,好留下些银子傍身养老,所以花销上自是想着法的节俭。
不过再怎么俭省,也不会克扣茗妩,所以茗妩也不在这些事跟人计较。她如今一门心思想的都是如何确定自家姨妈的位置。
但茗妩不上心,却不代表旁人也能没想法。
苏姨娘有孕后,也不似初初入府时的老实听话了。不光起了各种小心思,这位还总想要抓了章姨娘的把柄好夺了管家权。
茗妩冷眼旁观了几次,心里便有了计较。
这日一早,茗妩用过早饭就在院子里逗太平缸里的鱼儿,章姨娘站在廊沿下,笑着对茗妩道:“老早我就说要给姑娘挑两个侍候的丫头,只是这一项也忙,不是这事就是那事的。昨日下晌简伢婆过来回话,说是已经得了。不妨一会儿就叫她将人都领过来,给姑娘挑俩个好的使唤?”
章姨娘这话说的相当有当家主母的范了,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这位是位太太而非姨娘半主子呢。
“章姐姐说的是。”苏姨娘在屋里听到章姨娘这么说,不由走出来,接了这么一句,“到底是要侍候姑娘的人,总要姑娘自己瞧好才好,若是有个什么不好,岂不是委屈了咱们姑娘。”
茗妩闻言抬头,先是收起脸上的笑,面无表情的看了两人一眼儿,随即缓缓的扬起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多谢两位姨娘的好意,我是咱们家的姑娘,委屈了谁也总不会委屈了我。说来,吴嬷嬷照顾我起居,竟是极妥帖的,到是爹爹身边没丫头侍候。若有好的,不妨挑两个识情知趣,性子本份的侍候爹爹。”
茗妩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将‘本份’几字咬得极重。在成功看到两位姨娘都变了脸色后,到是真的笑出来了。
瞧,这种阴阳怪气的话,她也会说呢。
第六章
小露獠牙的来了场无差别攻击后,茗妩又一脸人畜无害的逗弄太平缸里的鱼儿,仿佛刚刚阴阳怪气说话的小孩是她一般。
而先撩者贱的章姨娘和苏姨娘却是被茗妩这番话弄得好一顿愣怔。
又缺德,又犀利,真不像是个六岁大的孩子能放出来的屁。苏姨娘想不通茗妩是怎么进化成这样的,章姨娘却透过茗妩想到了难产的贾氏。
那是个聪明的女子,有手段,有心机,更有让老爷看重的才情。章姨娘想,狼崽子就是狼崽子,再怎么养,都成不了羊。
章姨娘管家多年,潜意识里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主母。而苏姨娘自打怀了身孕,翅膀就硬了。毕竟不管这一胎是男是女,她在甄家的地位都稳了。
若生个儿子,那就是甄家的长子,她就是甄家的大功臣。可若是生个女儿...那原配嫡女就有些个碍眼了。
大户人家的阴私,苏姨娘做姑娘时就听人说过。虽然入门后发现甄家压根就撑不起大户人家的体面,但也没放松警惕。
若不现在就将管家权弄到自己手里,再摁死姓章的,谁知道那女人会不会在她生产的时候下黑手,来个去母留子。
你还别说,茗妩也有这种担心。
茗妩不但担心章姨娘去母留子,还担心她这么算计苏姨娘的时候,再顺手将她给端了。同时也担心苏姨娘踩着自己上位,给她所出的庶出让位。
比如说章姨娘管家,买进来的丫头都是她的人。回头利用新买来的丫头陷害自己,让自己担个谋害苏姨娘,暗害手足的罪名,最后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顺利抱养苏姨娘的孩子。
再比如说苏姨娘收买自己的丫头,再自编自导一场嫡女不忿谋害怀孕妾室,妾室动了胎气的戏码。
无论是上述哪一种,都有可能发生。而这些事对于盼子心切的甄应壹来说都是不能容忍的。到了那时,她这个没娘护着的嫡出姑娘若是再失了父亲的重视和疼爱,那就真成了秋天里的小白菜。
可怜兮兮的。
不是茗妩戒心重,而是看过的小说影视以及姨妈的教导尤在眼前,不得不防。而且老妈也说过人性的自私哪怕包装的再美好,也能闻到腥臭味。
凡事不要将人想的太美好,等你发现这个人还有可取之处的时候,那就是一种意外收获和惊喜。若是先将人想的太好了,受其害后,吃了亏还容易失了平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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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谁想当妾室,也没谁想让自己的孩子天生就低人一等。苏姨娘想要借着孩子扶正的心思,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出一二来。
而一但扶正,她曾经的妾室身份就是她极力想要掩饰的东西。而茗妩这个原配嫡女以及章姨娘这个前同事,难道就不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个弄不好,苏姨娘在摁死章姨娘后,就会趁着甄应壹不注意之时,将茗妩远远的卖掉。
既得了一笔私房钱,还打发了眼中钉,何乐不为?
而章姨娘,只要让她抱养了苏姨娘的孩子,那么朝苏姨娘和茗妩开刀就有了不得不的理由。
不能叫这两人离间了她们‘亲生’母子的感情。
等除掉了‘首恶’,剩下的下人就可以慢慢的替换掉了。然后不出两三年,府里连知道内情的下人都找不到了。那多年后,是不是原配,是不是抚正 ,是不是嫡出,还有谁晓得呢。
所以不管这些脑补出来的画面会不会发生,自觉人生地不熟的茗妩还是愿意凡事多想想的。
而被茗妩这么怼过后,无论是章姨娘还是苏姨娘倒是都不约而同的不再提起给茗妩买丫头的事了。而想要拿茗妩做筏子的心思,明面上看起来,仿佛也都歇了。
家里的这场没有硝烟的小磨擦,作为一家之主的甄应壹是半点不知情。然而就算是知情了,他的态度也是难以琢磨的那种。
他是妾室所出,天生对妾室有一种近乎怜惜的同情。
优容妾室的同时,对嫡脉虽然谈上不仇视,但心底却藏着自卑和不甘,羡慕与嫉妒。
若不是只有茗妩这一条血脉,其母这个正房又早早去了,指不定这个家里就得上演几出宠妾灭妻的大戏来呢。
当然,哪怕没了正房原配,只要庶出的子女一出生,甄应壹对茗妩怕是也不会如从前那般疼爱了。
‘乖宝儿’这种称呼,易主在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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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应壹中午在衙门吃,所以午膳的时候,茗妩都是跟着甄家的两个妾室一块用的。不过自打那日那场交锋后,三人一道用午膳的时候,气氛就不似从前那般和谐了。
往日茗妩总是沉默的吃完午膳,再照例在院子里走上两刻钟,之后才回房间午睡。今日也与往日无异的回房午睡时,吴嬷嬷却心神不定的差点踢翻茗妩房中的水盆。
宝应县地处西北,空气中湿度不高。再加上今年至今都未下雨,屋子里更是干燥闷热。茗妩不习惯这边的空气湿度,所以最近都以天热为由,在屋里摆了水盆。
那么明显的水盆都能踢上,瞎子都能知道这奶嬷嬷有心事了。
虽然不知道这奶嬷嬷怎么了,但茗妩却不好再装傻了。于是一脸体贴的问她:“嬷嬷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了什么难事?我是您奶大的,这世上除了爹爹,再没有谁比您跟我最亲了。您若有什么事,但凡我能做到的,您只管言语一声。”
茗妩本来是想要说用钱随便使的话,可话到嘴边才想起来,这小茗妩是没有钱的。
以前的小茗妩年纪小,对钱也没什么概念,章姨娘管家,也从来没想过要给茗妩发月例钱。后来茗妩来了,又是带着一空间的金银来的,自是看不上甄家那三瓜两枣,因此也就从未言语过。此时就算真心想用银钱帮一把面前的奶嬷嬷,也得另想办法了。
吴嬷嬷一听茗妩这么说,一颗心都被她揉碎了。两步上前,将茗妩揽在怀里,小声的将章姨娘和苏姨娘轮番的给茗妩上眼药的事说了。
“……燕儿那丫头虽然跟了苏姨娘,但却还记得老婆子当初对她的好。若不是她通风报信,咱们上哪知道这些事。那章姨娘看着慈眉善目的,不想竟是这等阴损心肠。”想到苏姨娘和章姨娘见天的在自家老爷面前说姑娘的坏话,吴嬷嬷这心里就急的不行。“我的姑娘呀,这可如何是好呦。”有后娘就会有后爹,再等了苏姨娘的孩子落了地,怕是这个家就更没姑娘的立足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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