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闭的空间里,她更没有办法思考,更难以想象与他同处一室会发生什么,阿朝现在只想逃得远远的,什么人都不要见才好。
她才要走,谢昶又突然开口:“等一下。”
他一开口,阿朝就吓得浑身颤了下,以为他又要做什么,好在男人只是从马车内取出一件披风递给她。
“……衣裙皱了。”
腰身的衣料被他大掌明显揉出了褶,若被人瞧见,难免不会浮想联翩。
可他越是这么说,阿朝就越是窘迫,面颊的薄红一路晕染到耳根,仿佛朗朗乾坤下被人发现衣衫不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也的确见不得人。
兄长与妹妹在光天化日之下亲吻,她要如何见人?
她匆匆接过那件披风,将自己从头到脚地盖住,直到回到马车内,崖香担忧地唤她两声,阿朝才勉强压制住心中的躁乱,回道:“无事,只是方才见到了……哥哥,披风也是他给的。”
回去之后歇个晌,脑海中全都是男人逼面而来的滚-烫呼吸,想喝口茶,可那温热大舌舔-舐在唇齿间的战栗感与压迫感再度涌上,身体里浮乱与燥热胡乱地交织,在抄写了三遍《静心咒》之后都未能平静半分。
好在晚膳时他没有过来。
盈夏端着托盘进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姑娘的嘴唇怎的有些红肿?可是中午用过什么?”
阿朝手里的银勺一颤,险些落地,一颗心当即跳到嗓子眼,平复许久之后才顺着她的话回道:“可能是今日在曲水阁多吃了些荔枝,上火了吧。”
盈夏点点头,赶忙叫小厨房多熬一碗绿豆汤端上来。
一夜难眠。
耳边更漏声声敲响,滴到最后没了声音,仿佛有什么也在跟着那水流逝去。
幼时点点滴滴仍在脑海,他教她吃饭,教她执箸,教她说话,教她握笔,后来战乱中走散,兜兜转转再重逢,他给了她这世上最安稳的避风港,让她再也不必为风雨磋磨,也继续教她读书写字,为她请先生,甚至教她刺绣。
就连身份揭露的那一日,他也曾答应过,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家人,而她要永远陪在哥哥身边,做彼此的依靠。
连血脉亲缘都无法撼动他们之间的感情,可从今日开始,好像一切都变了。
哥哥变成了完全陌生的人,陌生得让人害怕。
而这种害怕主要来源于对这段稳固关系的断裂,以及对未来的恐惧——那一吻下去,他们这辈子都做不成兄妹了。
至少她在短时间内再也无法面对他,更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坦然接受他对自己所有的好,这些隔阂将会一辈子困在他们中间。
而哥哥对她,到底又是如何想的?
为什么会突然过来吻她,猝不及防,没有半分铺垫,明明上一刻他们还是兄妹,下一刻就彻底变成了陌生的男人。
是一时冲动,急于解释他并没有与别的女人把酒言欢,所以才用这种最快、最直接的办法?
还是像他说的那样,往后不再以兄妹相称,而是要她做他的……红颜知己?
就像那柔娈姑娘一样?
阿朝在琼园整整八年,听过无数形形色色-男子的事迹,外表再怎么光风霁月,在纸醉金迷的胭脂堆里都会彻底暴露出男人的劣根性,而她后来见到的这些人,梁王,梁王世子,还有花神庙内遇到的那名暗卫,几乎全都是噩梦。
说实话,她从骨子里就不信男人,不信这世上会有从始至终圆满的感情。
倘若人人爱情美满,忠贞不移,就不会有琼园这样的行当了。
况且哥哥明明已有心仪之人,又把她当成什么?
短暂地排遣孤寂的枕边人么?
他们在一起,然后呢?
他终究会娶自己的心上人,或者至少是一位门当户对的姑娘,到时候同一屋檐下,她不再是妹妹,又以何身份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
再一睁眼,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
才入了斋舍,将笔墨书卷放下,李棠月和苏宛如前后脚进了门。
李棠月瞧见她苍白憔悴的面色,不由得心中一紧:“昨日回去,谢阁老可有为难你?我瞧他脸色好生吓人,不会罚你了吧?”
苏宛如也凑过来笑说:“你哥哥肯定发了不小的脾气,然后呢,可有同你说,往后不许你再看别的男子,只能看他一人?”
阿朝被这一连串问得有些发懵,一时难以启齿,想起昨日的场景,脸颊又不禁泛了红。
苏宛如立刻懂了,该不会是被狠狠欺负了吧!
“你脸红什么?”
她故意这么问,阿朝就更是羞愧难当,“没脸红,哥哥也没说我,不过端午的龙舟赛我可能没法去看了,”她难为情地别过头,寻了个由头,“我答应了哥哥,这个月的算术考校要继续拿到前三。”
苏宛如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我懂,我懂。”
不让看光膀子的男人呗。
不过她这些愉悦的小心思不能表现出来,甚至一度感觉背叛了自己的好姐妹,毕竟姜燕羽从前也是心仪谢阁老的,但苏宛如更希望她做太子妃,至于谢阁老,她倒想看看这对假兄妹能瞒到何时!
五月的女红考校很容易,只需编织一些端午节要用的五色长命缕,手法简单,阿朝闲来无事,与崖香她们一起编了不少,分给了底下伺候的丫鬟婆子。府上也应着习俗,早早挂上菖蒲和艾草。
“姑娘怎么不同公主、李姑娘她们一起去看龙舟赛?”
端午这日,丫鬟进门都要问这么一句,阿朝只能无奈摇摇头,拿自己的课业应付过去。
端午最热闹的当属护城河上浩浩荡荡的龙舟赛,这是整个皇城的盛事,到时不仅皇帝亲临崇圣塔,文武百官也会到场,全盛京的百姓都会在护城河边围观。
他也会到场,站在陛下身边,而她与公主站在一处,那就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何况人家不愿当兄长,却还要拿起兄长的威严来管束她,不喜她瞧别的男子,说得难听点,就是强权!□□!恶霸!
从那日曲水阁后,阿朝就再也没见过谢昶,每每下学也是立刻回府,他亦再没来青山堂。
他说等她考虑,阿朝总以为自己能再混过去几日,却没想到端午这晚,她才净了手,正准备用膳,外面起了跪拜之声。
谢昶过来了。
还带了轻微的酒气。
阿朝瞥了他一眼,对方居然面色如常地做了个抬手的动作:“坐。”
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才轻轻吸了吸鼻子,又听他道:“宫中摆了晚宴,我没打算留在那,被陛下罚了三杯。”
他一顿,又道:“往后逢年过节,都来陪你可好?”
话音落下,阿朝的心轻轻颤动了一下,手中的银箸慢慢捏紧,嘴巴里漫上淡淡的苦涩。
他们分别了太久,他知道自己很重视这些团聚的节日,想要一些仪式感,想要记住他们在一起的年年岁岁。
可往后哥哥不是哥哥了,再多的仪式感还有什么意义。
她吁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银箸,屏退所有的下人,沉默了许久,这才转头看向他。
“我们……还做兄妹好不好,那日的事情,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以吗?哥哥……”
一瞬间,泪流满面。
这世上,唯有血缘亲情才是最稳固的关系。
倘若做不成兄妹,他们很快什么都不是了。
他对她那么好。
她不想失去哥哥,失去他……
作者有话说:
肚子里涨大的鱼泡=>来自哥哥的反应。
第53章
阿朝承认,因为梦中两次意外的亲吻,她对哥哥存过短暂不该有的心思,可她心里明白,哥哥是将她养大的人,长兄如父,更加威严不可侵犯。
这些难以启齿的心思,她从不敢在他面前表露一星半点,就连几回被他说得面红耳赤的模样,都不敢让他瞧见。
她努力忘记那些梦,忘记那些局促不安的瞬间,在他面前做好懂事的妹妹,想要将这份已经没有血缘纽带的兄妹关系维持长远,如此她才好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地一直陪在他身边。
她那么依赖他,几乎将他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所求不多,唯有在他身边而已。
可那道界线一旦逾越,关系一旦有了裂痕,兄妹就没得做了。
所以她几近乞求地,想让这段关系完好如初,从前如何,往后还如何。
“哥哥,你别不要我……让我继续做你的妹妹不好吗?”
少女哭得泣不成声,谢昶心乱如麻,想要伸手握住她的手,却被她轻颤着缩回。
“你好歹……给我留个光风霁月的形象,别对不起未来的嫂嫂……你已经有了柔娈姑娘那样的红颜知己,还想着轻薄自己的妹妹,你叫嫂嫂如何瞧你?既然你对人家有意,总要拿出诚意来吧。”
这时候也只能搬出未来嫂嫂压一压他,希望他迷途知返,兄妹俩各归其位。
谢昶沉默地听到这里,才又笑叹一声:“阿朝,我是不是同你说过,我所爱之人,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但凡我在一日,必为她倾尽所有?”
这句话阿朝记得很清楚,她讷讷地点点头。
谢昶静静凝视着她,嗓音低哑:“是不是也说过,我早已是该死之人,这一生行路悠悠孑然一身,自始至终,也只有一个你?”
阿朝越发不明其意,却又不由得红了眼睛。
他将那只缩回的小手牵过来,紧紧握住,触手的冰凉细腻让他心口都在微微战栗,“不怪你,是我没说清楚。”
“也许是我做错了,爱上了自己从小养大的姑娘。”
“是,我在她心中光风霁月这么多年,她一定没想到,自己的哥哥是个罔顾人伦之辈,因为自私,想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不愿再做她的哥哥,所以对外只称她是恩公之女。不是兄长对妹妹的照顾,也并非我今日平步青云才给她一个庇佑之所,我想要的,是她这个人。”
“她不能理解我没关系,可我这辈子也只有她。”
阿朝几乎是震愕地听完这一连串的话。
哥哥喜欢的人……难不成就是她?
她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嘴唇嚅动:“那嫂嫂……”
谢昶无奈叹声道:“如果我说,嫂嫂就是你自己……”
头顶一道惊雷劈下,阿朝整个人呆怔在原地,并不聪明的脑袋一时间涌进来太多难以接受的信息。
她曾因为哥哥心中有人,不知辛酸难过了多少回,怕嫂嫂进了门,他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她这个妹妹,所以明明自己一点都不大方,但嘴上还是笑着,要给他与未来的嫂嫂牵线搭桥……可到头来,哥哥心里那个求而不得的人,居然就是她自己?
她还记得当日哥哥亲口所说的话——
“她的确很好,只怕未必肯接受我。”
“她倒是不怕我,只是很难让她明白我的心。”
如今一一想来,似乎都有了答案。
阿朝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又陷入了另一个迷茫的困局,“可我们一直都是兄妹……妹妹怎么能同时又是自己的嫂嫂?”
即便是语无伦次,谢昶还是听明白了她的话,他面色沉静,唇边自嘲地一哂,“你也觉得,哥哥是错的?”
阿朝怔怔地摇头,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总之就是心乱得厉害,“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昶敛眸,低叹道:“你爹治好了我,谢家收养我,留我在南浔书院读书,你叫了我十几年的哥哥,枉我身为阁臣,为天下士人表率,却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动了感情,的确天理不容。”
阿朝莫名急得想哭:“没这么严重……咱们也不是嫡亲的兄妹啊。”
怎么也不至于天理不容啊。
谢昶抬头看向她,眸光滚烫,声音低哑:“那就是可以?”
阿朝似被他的目光烫到,血液里窜动的小火苗仿佛在一瞬间燎原,烧得面颊绯红如霞:“我……我不知道。”
谢昶指节轻动了下,然后缓缓松开她的手,眸中是她从未见过的落寞灰心,“从前不敢将自己的心意宣之于口,是早早猜到你会对我敬而远之,果然,当日我就该把这话烂在肚子里,即便喜欢你喜欢得发疯,喜欢到天理伦常都不顾了,也不要让你知道才好……阿朝,哥哥从未想过不要你,是你自己不要哥哥了。”
阿朝被他说得心颤不已,她从没说过不要哥哥啊!
他饭也没吃,就要出门,阿朝这才慌了神,“哥哥,哥哥……”
才起身要去追他,脚腕却被桌腿绊了一下,半个身子向前倾倒,膝盖嘭的一声摔在地上。
身后传来细碎的啜泣,谢昶没察觉到疼,便也没有回头,只是到廊下吩咐崖香:“去请医女,给你们姑娘瞧瞧。”
他还要走,后面立时传来一声:“谢无遗!”
谢昶的脚步停了下来,仰头叹了口气,良久之后回身对崖香道:“你们先退下。”
崖香与瑞春不明情况,只听到姑娘情急之下竟然喊了大人的名字,姑娘还摔了一跤,大人方才头也不回,难不成是吵架了?
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她们谁也不敢掺和,都纷纷退了下去。
谢昶回过身来,在她面前蹲下,掀起裤脚,一截细白莹润的小腿轻轻颤了下,膝盖磕在地板上,好在伤得不重,只微微泛了红。
他从前给她上过药,换过鞋,更别说幼时穿过衣裳、洗过澡,以至于这种褪裤管的动作做起来行云流水,可如今,到底不是兄妹了,甚至连表面兄妹都不是……
阿朝还是微微红了脸,甚至觉得他指尖温度灼得人心慌战栗,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到他的眸光有些深。
谢昶淡淡开了口:“疼吗?”
阿朝这才想起来哀哀一声:“疼……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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