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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奈卿卿动人心——蜀国十三弦【完结】

时间:2023-02-07 13:39:10  作者:蜀国十三弦【完结】
  回到澄音堂,谢昶将那身染了血腥气的衣袍换下,面色沉冷如霜:“十几年前,就是京卫司带人查抄的地下兵器行。”
  私造兵器乃谋逆之罪,当年兵器行的管事一口指证幕后操控者为圣惠太子,元嘉帝老迈昏聩,疑心病极重,加之圣惠太子贤名在外,民间甚至屡屡传出太子贤达盖世的童谣,兵器行一出,元嘉帝当即龙颜震怒,立刻下旨以犯上谋逆之罪废黜太子、赐其死罪,改立怀王为储君。
  太子获罪之后,紧接着一封密信呈上,他父亲被扣了个私通外敌、倒卖军-火的罪名,而安定侯府又是太子一党,经此一事,祖父、父亲与几位叔伯被判斩首,萧家举族流放。
  他那时候不过才七岁。
  元嘉帝病危,怀王掌控朝政,萧氏族人无不在流放途中被折磨致死,年长者要受胯-下之辱才肯给一口饭,最后生生饿死途中,族中青年被缚在马后拖行致死,怀胎六月的婶婶,竟被生生剖出腹中胎儿……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谢昶深深闭上眼睛,脸色阴沉到极致,掌中的檀木串珠几欲捏碎。
  族人的掩护,让他在混乱中诈死逃出去,而上天大概也觉得他命不该绝,才让谢敬安捡到了他。
  他自还朝以来,旧案重查,甚至抓出那兵器行最后之人,替圣惠太子洗刷了谋逆的冤屈,当年怀王一党的官员也被他网罗罪名一一株除,独独落在元嘉帝手中诬陷萧家私通外敌的罪证自此销声匿迹。
  也许在当年就被人销毁了,时隔十余年,终成为替萧家翻案的最大阻碍,一日不找出那封密信背后之人,萧家便一日要被蒙上不白之冤。
  “立刻去查,这袁辉当年在兵器行一案中扮演什么角色。”
  谢昶与此人向来无恩无怨,这人能派出刺客动到他头上,其间必然有他不知的猫腻。
  宿郦领命退下。
  谢昶独自坐在书房内,闭上眼睛,当年那些酷虐残暴的场面一一在脑海中回放,族人的惨叫声犹在耳边,他慢慢地攥紧了手中的檀木珠串。
  不知过去多久,轻轻的叩门声传来。
  他没应,随即便听到屋门打开的声音。
  这世上除了她,没人敢不经允许进出他的书房。
  只是有些疲惫了,唯有她在这里,他才可以完全卸下防备,脚步声渐近,他也没有睁眼。
  直到听见轻微吸鼻的声音,那只温热小手伸过来,想要拿走他手中的珠串,谢昶才伸手握住了她。
  睁开眼时,才发现左手握拳太紧,导致手臂伤口崩裂,鲜血顺着手臂滑入指缝,连他手里的夔龙珠串也染了血污。
  谢昶猛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拿开左臂,将人扶起身,“阿朝,是哥哥疏忽了,你疼不疼?”
  阿朝午后小憩一会,就被心口深深的沉郁感压得噩梦连连,看到了许多流血的场面,醒来之后,左臂一阵阵隐痛,甚至比昨日哥哥受伤之后还要剧烈。
  “哥哥,你怎么了?”
  谢昶没有回答,从置物架上取来金疮药,让江叔进来包扎,包扎完之后,屋内仅剩两人,谢昶才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替她轻轻揉按左臂。
  阿朝眼眶泛红,一直盯着他看,“可是遇到棘手之事?”
  谢昶摇头:“无妨,只是想到一些从前的事情。”
  其实从一进门,阿朝就嗅到了从未有过的血腥味,远远比他手臂的刀伤更加浓烈。
  直到走近,才发现这些血腥味都是哥哥身上传来的,她没有感受到其他部位的疼痛,那就不是哥哥受伤,应该是他去了什么地方。
  哥哥不愿提,她便不再多问。
  伤口上过药,已经不那么痛了,可胸口处深深的堵塞感,直到此时还沉沉压得她喘不过气。
  哥哥心里,好像很疼。
  阿朝看了他许久,抬手慢慢抹平他眉心的褶皱。
  “小时候,我总爱哭,哥哥就拿糖葫芦哄我,说吃了甜,就不许再哭了。”
  谢昶抬眼看到她微红的眼眶。
  阿朝指尖抚在他面颊,嗓音哽咽:“可哥哥不喜欢吃甜,不喜欢糖葫芦,我该怎么哄哥哥啊。”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她带着泪意的温软嗓音像呜咽的小奶猫,谢昶的心肠也跟着瘫软一片。
  他抬眸看着她琥珀般清澈水润的眼眸,嗓音低哑:“阿朝,倘若有一天,你发现哥哥没你想象的这么好,你会不会害怕,想要离开哥哥?”
  他残酷,冷漠,满手血腥,甚至享受杀人复仇的乐趣,唯有在她面前才有人的情感,可她是一张白纸,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他很怕自己属于人的情感已经沾染了洗不净的血污,到头来被她发现自己的哥哥是个贪杀嗜血的怪物。
  这就是当年养母不喜他的缘由之一,她所担心的事情,以更残酷的形式在发生。
  可阿朝不知道,她从来都以为哥哥是好人。
  “哥哥要对付的人,是伤害过哥哥的人吗?”
  谢昶眸色冰冷,“是。”
  阿朝问道:“那他们全都是坏人吗?”
  谢昶顿了下,“是,但不全是。”
  这世上哪有绝对的恶人,多的是党同伐异,隔岸观火,将个人利益凌驾于一切之上。
  阿朝忍着声音里的颤抖:“把你伤成那样的,也是他们?”
  谢昶道:“是。”
  阿朝手指碰到他嘴唇,滚烫的气息灼得她指尖一颤,“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有资格说你做错了。”
  她仰头抹去滑落的眼泪,“我不懂那些朝廷斗争,从我能窥见的角度,也无法断定何为善恶对错,可我知道,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几岁的孩子,那就一定是恶,一定是错。”
  谢昶握了握她的手,掌心冰凉,指腹有一点温热的水流。
  阿朝继续说道:“哥哥如今位极人臣,可我只是平民百姓,读书不多,不懂什么是什么永世之业、金石之功,我眼中只有最简单的善恶——为民除害是善,欺压百姓是恶,为官者清廉正直、伸张正义为善,尸位素餐、贪污受贿为恶,为人者忠孝节义为善,反之为恶。难道以德报怨才是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才能称之为善?哥哥为官这些年,惩治了多少恶人?我们家的银子,又有哪一钱是盘剥敛财而来?”
  她知道外面许多人传哥哥心性狠辣,杀伐果决,可坐到这个位置,便容不得他优柔寡断,当朝首辅需要强硬的手段,也只有最大程度保全自身、惩奸除恶,才能下惠万民。
  她不相信旁人,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她看到的,是他自幼对她的疼惜照顾,心甘情愿接受阿娘的无理要求,与她的性命捆绑在一起,他救她,教导她,庇护她,让她活在他宽大安稳的羽翼之下,倾尽所有的疼爱与纵容……
  即便他在外人面前不算十足的好人,可她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对她还要好的人了。
  她小小的身体就这么伶仃一点,说出的话却有千百种温柔坚定的力量,足以融化他千里冰封的心肠。
  谢昶收敛了遍身的冷意,在她眼睫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不在乎外人如何看他,只要她一直愿意爱着他,这就足够了。
  手臂还疼着,她不敢妄动,生怕他的伤口再崩裂,只能用右手勾住他的脖子,低声道:“你快些好起来,否则往后我只能一只手抱你了。”
  一只手,可没办法抱紧他了。
  谢昶无奈地笑叹了下,倘若不是怕她疼,他现在不顾伤口绷裂也要将她狠狠地揽在自己胸前亲吻,他面前的桌案也很宽敞……
  思及此,谢昶的眸光微微一暗,在她樱桃冻般红润温软的唇瓣上扫过,旋即吻了上去,力道有着不容置疑的蛮狠。
  阿朝勾在他后脖的手忽然就有些无措,被他冰凉的唇覆压上来,身体一寸寸地酥软,像漂浮在水面的叶子,她伸手抚摸过他线条冷毅的下颌,却听到他愈发沉重的呼吸。
  再有意识,是后背抵在身后的桌案上,麻木的四肢才慢慢有了知觉,他冰凉的唇面一点点变得温热滚烫,在她唇上辗转捻磨。
  被压着动弹不得的时候,阿朝才知道他力道其实一点不轻,她也是昨日才知他会使软剑,甚至连招式都还没看清,那两个黑衣高手就被他斩于身前……何况他这么高大,浑身都是硬实的肌肉,又岂是寻常男子能比?
  阿朝连指尖都酥酥-麻麻的,不知过去多久,听到他在耳廓轻轻的喘-息。
  “尝过了,糖葫芦也没有阿朝甜,所以哥哥不是不喜欢吃甜,是不喜欢除阿朝之外所有的甜。”
  阿朝被他说得脸都红了,脑海中晕晕忽忽的,竟然伸出舌头舔了舔他近在咫尺的耳朵。
  这一舔才觉不好,男人的气息几乎立刻一沉,握着她后颈的力道都是一重,在他唇再次覆上来前,阿朝赶忙抵着他哭哭啼啼求饶:“我不是故意的……手还疼呢,你别胡来……”
  谢昶嗤笑了声:“你觉得我会信吗?”
  阿朝这才想起来,两人共感,她若是疼,他也能有感觉,那从前她佯装手疼腿疼撒娇卖乖的时候,他都知道她是装的了!
  她突然就鼻子一酸,像小孩子说谎被拆穿的委屈,“我就说你欺负我,往后我在你面前是什么秘密都没有了,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谢昶无奈地笑叹了声:“阿朝,这就是你求饶的方式?”
  阿朝乖乖在他唇上一吻,乌润的眼眸眨了眨,“这样算不算求饶?”
  谢昶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她,眼里有她从未见过的笑意,很淡,但切切实实从眼底溢出来,是真心实意的笑。
  阿朝又在他眼尾吻了吻:“哥哥笑起来很好看,以后要常笑,不许皱着眉头了。”
  谢昶抿唇:“你想看,那哥哥就多笑笑。”
  阿朝这次没反驳,他说她想看,那她就想吧。
  白嫩柔软的小手从他面上轻轻抚过,最后停在他眼尾细细摩挲,她看到他眼中还有疲惫的红血丝,可惜没办法替他抹去了,“我知道哥哥从前有过不好的经历,过去不能忘记,但不要把自己困死在里面,你才二十四岁啊,我们才刚刚开始,往后还要在一起很久很久啊……”
  过去他把自己困在仇恨里,养成一副冷心绝情的心性,从未想过有人会对他说出这番话。
  阿朝不知自己有没有看错,居然从他漆黑的眼眸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晶亮,但很快就没有了。
  她环住他脖颈,在他唇上吻了吻,慢慢将甜软的舌尖探进去,与他交缠在一起。
  天光渐暗,炉香从鎏金雕花的镂空内青烟直上,温燥的空气里细细地散开。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小月牙要比别的地方甜一点,可能与糖葫芦同色,像覆了一层糖霜,温热甜净,是她独有的滋味。
  阿朝面上浮了一层绯色,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在彼此缠绕的气息里轻轻说道:“我都拿自己来哄你了,哥哥,尝过我的甜,往后就不要再苦了。”
  ……
  八月下旬,天儿一日日凉爽下来。
  阿朝接到崇宁公主的邀请,约在开襟楼旁的茶馆,进去才发现是弘文馆的后院,上到二楼雅间,含清斋几名熟悉的面孔也在里面。
  她也是出门遇上拥挤才知道,今日是秋闱放榜日,整个盛京都盯着顺天府署外的那张皇榜呢。
  若不是哥哥政务繁忙一早就进了宫,她今日恐怕连门都出不了。
  谁能想到,公主和几名贵女都是来瞧男人的热闹,连性子文静的永嘉公主也被带出了宫来。
  隔着窗,楼下不远处就是顺天府署,门外熙来攘往,人声杂沓,半条街都停满了马车,府衙外都是参与此次秋闱的读书人,还有些公侯子弟也来凑热闹。
  崇宁公主唉声叹气:“下半年太子哥哥的亲事定下来,我与永嘉也要开始议亲了,与其等着父皇下旨,嫁一个素未谋面之人,不如瞧瞧今年秋闱的举人中可有合眼的。”
  阿朝有些好奇,“本朝驸马可以做官吗?”
  她怎么记得哥哥说过,驸马是不能参政的,人选还得礼部商议后再定。
  苏宛如在旁哎呀一声:“举人而已,也不能直接授官,明年的春闱整个大晏的举人都要入京考试,刷下去的得有成千上万,最后能考中进士的也就上百个名额,还得慢慢熬资历,这才哪到哪啊!”
  李棠月也在一旁点头,“不过我听我爹爹说过,运气好的,即便考不中进士,也能捡个县衙主簿一类的小官,但机会很少,一辈子都未必等得到。”
  阿朝算是明白了,楼下这屯街塞巷的人群里,能考中进士的就已经寥寥无几,遑论最后平步青云,手握大权?难怪公主都出宫来瞧,这些青年才俊未必个个野心勃勃,来日尚公主,挂个闲职,也能光宗耀祖。
  才这般想着,苏宛如凑过来意味深长地一笑:“哪像你家的那位,年纪轻轻就是当朝头一把交椅了,来日这些状元探花想要成为他的门生还不够格呐,你自然不知民间疾苦。”
  阿朝小脸一红,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什么叫“她家的那位”……难不成苏宛如知道什么?
  苏宛如笑了笑,朝崇宁公主道:“你们要不都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咱们也好相互掌掌眼呀。”
  崇宁公主撑着脑袋想了想,“要长得好看,最好是像谢阁老那样好看。”
  阿朝闻言浑身一抖,好在她低眉敛目,没叫人瞧见端倪,低头抿了口茶,面色很快恢复寻常。
  但一抬头,竟瞧见苏宛如盯着自己笑。
  阿朝心里没来由地一慌,好在又听崇宁说:“但不能太凶,不能太严厉!其他也没什么了……永嘉你呢?”
  永嘉公主脸皮薄,羞赧地开口:“我……我也不知道,可能喜欢温润如玉的君子吧。”
  李棠月的父亲本就是翰林学士,自然也更加欣赏学识渊博的年轻人,可她却道:“别与我爹爹一样,满口之乎者也,他要知道哪里的酒好喝,哪里的茶最香,下朝之后愿意跑半个京城,给我买如意斋的海棠糕、九味坊的卤鸭掌,如此,我就愿意嫁给他啦。”
  苏宛如冲阿朝一笑:“你喜欢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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