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鸢听到这话,神情犹豫。
谢盈朝与谢斯止之间是否有感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是她,谢盈朝或许还会担心,是谢斯止的话,他说不定很希望看到他坠楼。
她音调里带着令人难以察觉的颤音:“你不要死。”
谢斯止很轻地嗯了一声,垂下眸底隐藏住浓烈的情绪:“有这句话,无论如何,我也会活着回到你身边。”
许鸢走回谢盈朝身边,丁管家将早已准备好的外套披在了她冰冷的肩膀上。
“接下来,你该和我大哥提条件了。”谢斯止笑,“作为谢氏的小少爷,我身价很贵,记得多宰他一点。”
谢盈朝脸上平静,看不出喜怒波澜:“他说得对,你可以提条件了。”
王明江:“我的条件,就是你一个人走到我的面前来。”
“你知道那绝不可能。”
“那我们就没得谈了。”
谢斯止戏谑地插嘴:“不如趁此机会让谢盈朝为你找一个新老婆吧,你这个年纪再要几个孩子也不是难事,我大哥很擅长发掘美人,保准为你找一个比从前更年轻更漂亮的,两个也行。”
听到他嘴里不正经的浑话,谢盈朝唇角勾了勾。
王明江露出了愤怒的神色:“你们这些姓谢的,基因里都是一样的劣质。”
谢斯止耸耸肩:“对于你的评价,我很认同。”
王明江盯着谢盈朝:“连亲弟弟都见死不救,还能称之为人吗?”
“你说得有些道理。”谢盈朝淡淡道,“那就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如你所愿。”
他静站在那里,仿佛真的是在思考。
夜风吹散了谢斯止额前的碎发,他神情一如往常散漫平静,清瘦的身形给人一种脆弱的摇曳感。
风很大,许鸢总觉得他下一秒就掉下去了,可他自己却不以为意,好似站在平地一样,没有半分紧张感。
看出谢盈朝并交换的意思,王明江察觉到自己被耍了。
他眉间的病态越发浓重了,手慢慢抬起,落在了谢斯止的腿上。
许鸢屏住了呼吸。
危险之时,谢斯止突然开口:“其实我很能理解你的感受。”
他们所站的位置距离谢盈朝有三十米。
只要刻意压低,声音就传不到另一边去。
“我也和你一样,对那个人深恶痛绝。”他语气随意得像在和朋友闲聊。
王明江抬头,眼里只能看到少年展露在漆深黑夜里的,一抹漂亮的下颌线。
“谢盈朝就像一片阴影,笼罩了我十年,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也活在他的阴影里。”
“如果有可能,我比你更想他痛苦地死去,腐烂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事实上,我也尝试过那样做。”
谢斯止嗓音淡淡的,仿佛在说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
“一年半前,他差点死在一场汽车爆炸里,我把这件事推到了一个杂碎的身上,事后,谢盈朝派了很多人去K国调查,我安排好了一切,无论他怎么查,结果都只可能指向一个人。”
“他迟迟没动谢文洲,是因为谢文洲的父亲在谢氏很有威望。”
“这个世界向来是这样,拥有强硬的话语权的人才能活下去,而软弱的人只能一无所有,被人踩在脚下。”
“你的儿子,就是这样。”
他提起王宇,王明江脸色愈发阴沉了,但没有说话,继续听他说着。
“你的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不过我愿意给你指条明路。”
“告诉我。”谢斯止盯着他,“你今晚进入谢氏大厦的邀请函,是谁给你的?”
“是我自己溜进来的。”
“能让你带着手.枪进入大厦,真是这样,谢氏的安保部门可以集体引咎辞职了。”
王明江蹙眉:“那人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不会做以怨报德的事。”
“决定是否能够同路的不是感情恩惠,是利益,你确定他是在帮你,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吗?”
“你是一个很好的演说家,我几乎快要被你说服了。”王明江静了一会儿,“但我凭什么相信你?”
谢斯止淡淡道:“就算只有一口气在,也会努力活下去,谢盈朝就是这种拥有无与伦比意志力的男人,他绝不会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
“靠你这种伎俩要不了他的命,躲在你背后,只敢给出邀请函连面都不敢露的人更不可能。这个世界上,能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的人,只有我。”
“你?”
谢斯止:“如你所说,我们体内都流着谢氏劣质的鲜血,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我和谢盈朝,本质上是同一种人,信不信随你。”
王明江思索了片刻:“我不知道他是谁,白岛路39号咖啡厅,我们一个星期前,约在了那里见面。”
谢斯止:“谢谢你,这对我很有用。”
谢氏发出的邀请函,每一张都有名有姓,无法转让。
所以能给王明江邀请函的人一定不是外人,只有谢家人,才可能给他一张原本不存在于邀请名单中的邀请函。
也只有谢家人,才有办法让他带着手.枪进入大厦。
幕后是谁,谢斯止心里有猜测,但还需要证明。
无论是谁,这场戏的后续都一定会十分精彩,并且对他有利。
因此,他此刻的感谢十分诚挚,发自内心。
“你对我说这些话,不怕我转头告诉谢盈朝吗?”王明江问道。
“不怕。”谢斯止笑笑。
“你这么相信我?”
“不是”
“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谢斯止的语调一瞬间放轻了。
他的呢喃声徜徉在晚风里,“死人的嘴巴,是不会说话的。”
王明江瞬间瞪大眼睛,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细小的红色光点横跨了几百米的距离,落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下一秒,狙击枪的子弹瞬间而至。
他的头颅被子弹穿过,如爆裂的西瓜,唰地溢出了喷射的血浆。
谢斯止离他很近,男人的血无可避免地溅了他一身,甚至他半边脸颊都染上了滚烫的血与脑浆。
换成旁人,站在他那样的位置上,早就吓到腿软后仰坠楼了。
可他只是平静地站着,低头看向男人目光里带着惋惜:
“是个好人,只可惜你惹到的是谢盈朝,都不了解对手是个怎样的人就来送死,你不冤。”
他伸手抹了下脸颊的鲜血,轻松地跳下台子。
但下一秒,他不动了。
——他心脏的位置,浮上了一枚鲜红色的光点。
王明江倒地之后,距离几百米开外的高楼天台上,那听命于谢盈朝的狙击手,把枪口对准了他的心脏。
那一刹,许鸢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所有人,包括谢盈朝最贴身的丁管家在内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狙击手只接受谢盈朝的直接指令。
他敢把枪口对准谢斯止,一定是谢盈朝本人的意思。
天台的气氛再次陷入冰点,只有谢斯止还是一副散漫的模样。
“哥这是做什么?”
他平静地抬起眼眸,摘下腕上的沉香珠,握在指尖轻轻盘动,“如果是因为开了嫂子的玩笑,我道歉。”
“之所以说那样的话只是出于情势所逼,想让他相信我而已,如果是嫂子站在台上,狙击手也无法专心射击吧?”
狙击手早就到了那处天台,谢盈朝先前一反常态同王明江说了很多话,也是在为狙击手就位拖延时间。
谢斯止说得没错。
如果是许鸢站在那里,谢盈朝绝对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下定决心开枪。
就算平时再温和冷静,许鸢到底也只是一个没有经历过风浪的女孩。
在看到一个人脑浆迸裂死在面前,很难不受到惊吓,对于那个位置而言,一点变故足够让她粉身碎骨了。
可换了谢斯止,谢盈朝知道他会没事。
尽管他并不算很了解自己的弟弟,但对于他们骨子里留着相同的冷酷的血这件事,他十分清楚。
事实上,王明江死在面前,确实没有撼动到他冷漠的心肠,这让谢盈朝感到一丝惋惜。
在谢斯止坦白知晓母亲当年死在他床上的事后,派他去N国时,谢盈朝就已经起了杀心。
可他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还在那场会议上得到了管理家族事务的机会,这让谢盈朝想要除掉他变得棘手。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他下手,谢盈朝知道不可能。
背后就是闻讯赶来的谢家人。
他要是明面上杀死自己的亲弟弟,那些蠢蠢欲动的,家族的暗潮,会借此机会掀到明面上,给他造成不小的麻烦。
“你和他说了什么?”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虽然听不到压低的声音,但谢盈朝可以看到两人翕动的嘴唇。
谢斯止不正经地笑:“我刚才害怕极了,正在央求他放过我。”
谢盈朝挑眉:“你也会害怕?”
光点消失。
许鸢提起的心脏落回了原处。
她刚才完全不敢说话。
——如果谢盈朝是因为谢斯止的话才对他起了杀心,那么她无论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斯止走到她面前,他眼睛被风吹得有点红,低头看她:“这一回,嫂子可要好好谢我,哥也是。”
许鸢声音沙哑:“谢谢。”
谢斯止想要的并不是她嘴上的道谢,但他没有说什么。
他接过保镖递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去脸上的血渍,从她身旁走了过去,漠然得仿佛两人没有任何关系。
谢盈朝看向女孩。
她冷得皮肤苍白,仿佛随便一道晚风都能吹折她。
但刚才被枪抵着时,却没有一丝慌乱,甚至还叫他不要过去救她。
平心而论,她身上那脆弱与坚强并存的气质很让他欣赏,甚至着迷。
如果不是这里的人太多,他很想什么都不顾,抱住她、亲吻她,做一些能让他觉得无比愉悦的事情。
只是某一刻,他脑海忽然响起谢铎曾经的一句话:
——大哥现在,也有了自己的软肋。
作为谢氏的掌权人,绝不可以有软肋,否则刚才那样的事,会反复出现。
他一路走来,踩着无数的鲜血与尸骨,敌人很多,想要他从高处坠落的对手更是数不胜数。
软肋,对他而言是很危险的东西。
尤其是,他还没有清除掉暗处的威胁,而这块软肋在哪里,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时。
保镖拖着王明江的尸体经过。
许鸢低下头,碎裂的头骨在地上留下一道猩红的血色,看得触目惊心。
她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一抬头,对上了谢盈朝的眼眸。
男人看着她的目光在很多的时间内发生了许多变化,由温情到思索,再到冷漠。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谢盈朝最后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冷得让她不适。
他没有碰她,也没有说一个字。
当着宾客的面,他无视了她,在保镖的簇拥下转身离开了天台。
第36章
玫瑰田边跪了两排人。
丽桦从前只见过谢斯止挨打,他总是跪得很直,无论多少下,都不会吭一声。
因此丽桦一直以为,谢氏的家法是唬人的,并不会很疼。
此刻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痛叫声,她才意识到鞭子没那么好捱。
那些安保部门的大男人被打得涕泗横流,哀嚎连天。
她打了个寒颤,那鞭子要是落在自己身上,估计一下就能把她打哭吧?
主屋大厅。
谢盈朝脸上是一贯的平静,很难从他的神情里推断出他在想什么。
谢铎:“王明江手里的邀请函是真的,宾客来到门口时,安保部不仅要检查邀请函,还要对照宴请的宾客名单进行二次确认,所以,只有邀请函是没用的。”
“这里——”他把一份宾客名单放到面前的桌上,名单最底部赫然出现了王明江的名字,“能同时搞到邀请函,再把王明江的名字加入到名单上,放他进入宴会的人,只可能是谢氏的人。”
谢静秋:“会是谁想要置大哥于死地?”
谢铎耸耸肩:“有这种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如果大哥信任我,这件事我来调查。”
“丽桦。”谢盈朝喊道。
丽桦正站在许鸢背后,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谢盈朝在叫她。
还是丁管家咳嗽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是,谢先生,我在。”
“送许小姐回屋。”谢盈朝淡淡道,“在事情查清之前,她不能外出。”
这话一出,屋里所有的人都愣了愣,就连谢斯止都从手中的游戏屏上抬起了眼。
无论是话中的内容,还是说话的语气,都生疏冷漠。
谢盈朝这话甚至不是对许鸢说的,而是交代丽桦,听起来不像在保护,倒像是禁足。
许鸢平静地站起来:“我先回去了。”
她今晚吹了很久的冷风,脸颊苍白,嘴唇失色,柔弱的气息几乎把她包裹了。
谢静秋盯着她,许鸢身上纸糊的白色风筝的气息更强烈了。
实在无法想象,为什么在受到那样的惊吓过后,谢盈朝对她会是这样的态度。
她很喜欢许鸢,比起从前谢盈朝身边的女人,她美好得过分。
相比其他人,谢静秋打从心里觉得,如果是许鸢一直陪在谢盈朝身边,那也是件很好的事。
可谢盈朝此刻的意思叫人很难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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