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凉得像从冰窖里抬出来。
要不是他穿着单薄的T恤,几乎给人一种这不是温暖的春夜,而是数九寒天的错觉。
庄园只有一个主人。
——谢盈朝。
丁管家给谢盈朝的床伴送药,这不是秘密。
谢盈朝不仅喜欢玩窒息游戏,更是对体寒的女人有种特殊的迷恋,为了让主人开心,底下的人向来无所不用其极。
谢斯止转身离开。
听见关门的声音,许鸢松了口气,她此刻只想休息,不想被打扰,他走了最好。
可没过多久,脚步声又回来了。
谢斯止将一杯水和两粒药片放在床头柜:“许鸢,起来。”
他按开床头的小灯,一室昏黄。
许鸢被疼痛和困意搅得神经迟缓。
她费劲地爬起来,谢斯止扶了下她肩膀,她才勉强坐稳。
水是热的,药是止痛药。
她搓了搓眼,接过水杯,艰难地吞咽:“谢谢。”
谢斯止居高临下,站在床前。
许鸢流了许多汗,皮肤在灯光里晶莹剔透。两鬓发丝被冷汗浸湿,毫无章法地粘在脸侧,嘴角的水渍未干,有种凌乱、招惹人去蹂.躏的美感。
“你要谢的何止一件。”少年语气平淡。
许鸢抬起眼,与他对视时静了几秒,她问:“为什么救我?”
谁都知道,谢盈朝的床伴是高危职业,更是寿命不长的消耗品。
比起做谢盈朝的床伴,跟着谢文洲不失为更好的选择。
谢斯止宁愿挨一顿鞭子都要阻止谢文洲碰她,在别人看来,是小少爷愚蠢的逆骨。
可许鸢不那么认为,在她眼里,那晚,他就是救了她。
毕竟对象是谢盈朝,她还有自救的时间,可如果当晚就被谢文洲带回房间,她无处可逃。
谢斯止掏出纸巾,抽了一张纸递给她。
“折一只纸鸢。”
“谢斯止,我很疼。”
“折。”他态度强硬。
许鸢只得接过,忍着身体的不适,很慢很慢地折纸。
这个年纪的少年很少会随身带面巾纸,谢斯止是一个。
面巾纸不知什么牌子,有股冷淡的、雪松的香味。
就当是欠他的,许鸢想。
他为她挨了三十鞭,她忍痛为他折一只纸鸢,也不是太过分的要求。
谢斯止垂眼,盯住她纤细的手指。
那张白色面纸在她手下一点点合拢,对叠,呈现出鸟儿的形状。
只是那鸟儿没有翅膀,被许鸢藏了起来。
“竹南路12号。”
许鸢的手蓦然停下。
竹南路12号,是她的家。
谢斯止从她手中抽出没有翅膀的纸鸢:
“那年我在街上流浪,竹南路12号的女孩送给我一只玻璃糖纸折的纸鸢。”
“许鸢。”
他俯身,凝视她的双眸,一个克制、绅士的轻吻落在她额头。
许鸢怔住。
谢斯止嗓音低低,携带着温柔的蛊惑:
“对我好的人,我都记得。”
“我要你好好的,在这地狱一样的庄园里,有尊严地活下去。”
第05章
谢斯止梦见了过去。
那年竹南路12号门外,女孩递给他的不仅是只玻璃纸折成的纸鸢,还有一瓶热牛奶。
流浪的生活在他身上留下了沉重的痕迹。
——污垢、饥饿、褴褛的衣衫和眼神里的凶恶。
他头晕眼花,倒在雨后的沥青路上。
迷迷糊糊中,看见那栋漂亮的别墅门檐上写着:竹南路12号。
朝阳升起,司机开门出来,要送女孩去上学。
饿到快要晕厥的谢斯止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甜奶油的香味。
女孩拿着早上保姆现烤的小蛋糕,一身白纱裙干净得仿佛落入人间的精灵。
她蹲在他身边,用柔软的、草芽一般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脸。
“王姨,这男孩好像死了。”女孩声音苦恼。
她伸手探他鼻息,男孩却突然伸出手推了她一把,夺走了她手中的那块奶油蛋糕。
他爬起来,退到远远的地方,捧着蛋糕狼吞虎咽。
女孩想要靠近,他扬起漆黑的眸子,冷漠、凶残,像只野兽,死死盯住她。
女孩被震住了。
保姆把女孩护在身后:“你还敢推鸢鸢,过来道歉!”
她拽着谢斯止的衣领,按在女孩的面前:“不道歉的话,就叫警察来修理你。”
谢斯止挣扎,可那是成年人的力量,他一个小孩无法抗衡。
于是他低头,恶狠狠在保姆的虎口咬了一口。
那一下直接咬碎了皮肉,血流了出来。
保姆吃痛,扬起手想打他,女孩清甜的声音响起。
“王姨,请放开他。”
女孩走到谢斯止面前,打量他一会儿,从自己毛茸茸的白兔斜挎包里掏出一瓶牛奶。
她把牛奶递过去:“喏,给你。”
谢斯止满嘴的血,嘴角还粘着一点白色奶油,他眼神很冷,警惕十足。
女孩却不介意他的敌意,她拉过他脏兮兮的小手,把温热的牛奶放在他的手心。
保姆责怪道:“鸢鸢,他太脏了,身上不知道有多少细菌,快回来。”
女孩乖巧地走回保姆身旁。
保姆的手流了很多血,她疼得蹙眉:“要我说,很该把他送到警局,让警察好好教育。”
“王姨,今天您不用送我去学校了。”女孩体贴地说,“我会和爸爸说,请他给您放一周的带薪假,您去医院处理伤口吧,收据记得放好,下周交给我爸爸,按工伤算。”
保姆笑了笑:“谢谢小姐。”
女孩优雅端庄,又有些温柔的早慧。
在潮湿的雨后,她和林荫路上的梧桐树一起,散发着清凉的气味。
司机为她打开车门,她提着裙摆正要上车,想到什么,又停住了。
她回到谢斯止的面前,从包里掏出一只玻璃糖纸折的纸鸢,递给他:“抢东西是不对的,但这个,是我送你的。”
……
谢斯止从梦中醒来。
那夜少女用面巾纸折的纸鸢还放在他的床头柜上,他捏起来看了看。
苍白,柔软,没有翅膀,像她一样。
寂静的屋里,还有第二个人的呼吸声。
谢斯止抬起惺忪的睡眼,在窗边看见了谢铎那张英俊却略微有些欠揍的脸。
男人倚着落地窗,指尖捏着一枝玫瑰。
玫瑰原本是插在花瓶里的。
谢斯止上个月把它们从谢盈朝的花园里剪下来,放到现在,已经枯萎了。
谢斯止下床拉开窗帘。
阳光穿过玻璃洒了进来。
他点了根烟,望着日光下沾着露水的玫瑰花田。
谢铎一向玩世不恭,笑起来有种俊朗的味道:“你是做了好梦吧?所以才睡得这样沉,连我进来都没听到。”
谢斯止淡淡道:“未经允许擅自闯进别人的房间,谢铎,这习惯很不好。”
谢铎耸耸肩:“我也是被佣人叫醒的,他们还打算叫你,但知道少爷有起床气都不敢来,我这么善解人意,只好帮他们来当这个坏人了。”
谢斯止吐掉烟圈,偏头看他。
男人衣着整齐,吊儿郎当的,他平日很少会起这么早。
“谢盈朝能下床了。”谢铎笑笑,“虽说春天万物造作,但我从没想过,像他那样的人也会发.情。”
他从衣架上拿过谢斯止的衬衫,丢给他:“穿上吧,该去当群演了。”
……
许鸢被丽桦叫醒,坐在小桌前吃早点。
每到饭点,庄园的厨师会准备很多不同种类的饭菜。
庄园的主人们想吃什么,都会由佣人送到房间。
丽桦:“知道您喜欢清淡的,所以只拿了白粥、开胃的青菜和一些时令水果。”
“谢谢你。”许鸢先道了谢,才拿起勺子吃早饭。
“许小姐客气了。”丽桦笑笑。
她喜欢待在许鸢身边,喜欢听她说话,哪怕她什么都不说,她也喜欢看着她。
和她在一起,时间仿佛变得悠长缓慢了。
世界很寂静,听到她用柔软的声音说话,烦恼、嘈杂也会不翼而飞。
清晨暖色的日光斜穿进屋子,一室明黄,让她有种沉浸在旧时光里的安详。
“许小姐,今天就不要去书房了。”
许鸢的粥吃得见底,丽桦为她收拾餐桌:“庄园的钢琴课开了,少爷小姐们要去学习钢琴,丁管家说,您也要去。”
“钢琴老师的伤没事了吗?”
“过去半个月,听说已经休养好了。”
许鸢:“只有我,还是从青木帮带回来的女孩都会去?”
丽桦:“只有您。”
少女静了会儿,眉眼弯弯:“我明白了。”
吃过早饭,许鸢在丽桦的引路下来到了庄园的钢琴房。
那是一栋独立的白色建筑,汉白玉雕就的罗马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悠扬的钢琴声从建筑里传来,为这清爽的早晨附加了轻快的背景音。
许鸢在建筑前看见了谢文洲。
他脸色蜡黄,身上的衣服是最绵软的料子,显然是为了照顾背后的鞭伤。
他经过许鸢身旁时,脚步停住,偏过头,用一种豺狼看肉的眼神看着她:“给我等着,我看中的东西,逃不掉的。”
对此,许鸢只是礼貌地笑笑。
谢文洲离开后,丽桦不停用手扇动着许鸢周围的空气,仿佛这样能把谢文洲残留的味道带走一样。
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
许鸢看过去,只见几个人抬着担架急匆匆跑向庄园的门口。
“发生什么事了?”丽桦拦住一个人问道。
那人抹了下额头的汗,告诉她:“照料玫瑰园的小周被花盆砸了,头上流了很多血,人已经昏迷不醒了。”
“奇了怪了,花盆都在地上,哪来的花盆能砸到头啊?”
“露台上的。”那人指了指天,“也是小周倒霉,正好他经过的时候花盆掉下来,不说了,先送他去医院了。”
众人抬着伤患离开。
许鸢刚要进屋,看见远处谢铎和谢斯止并肩走来。
谢斯止今天穿了件白衬衫,乌黑的碎发遮眼。
他垂着头,散漫地拍了拍手上不知在哪里粘来的尘土。
他挺拔而笔直,在阳光的照耀下,几乎像个乖巧温润的好好少年。
许鸢凝视着他,忽然想起那夜他的吻。
轻轻、温柔、点到即止。
唇是少年人的柔软,动作也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浅尝辄止与克制。
注意到她的目光,谢斯止抬头与她对视,朝她温柔无害地笑了。
……
《致爱丽丝》的曲调回荡在整座钢琴房。
高大俊美的男人一曲弹完,谢家的少爷与小姐们很配合地齐齐鼓掌。
谢铎:“不愧是赵老师,弹出的曲子无比悦耳动听。”
谢文洲:“噢,我刚才听到的是仙乐吗?哪怕是国际知名的钢琴大师奥尔登·海德也不过如此吧?”
谢静秋:“赞同。”
谢盈朝从琴凳上起身:“过誉了,只是一首最简单的入门曲。”
他朝许鸢伸手:“许小姐。”
许鸢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花园发呆,听到他的话,缓缓回过头。
谢盈朝牵着许鸢来到钢琴前,请她弹奏。
许鸢显得有些拘谨:“这样合适吗?”
这里是谢家的庄园,他是谢家请来的老师。
她一个外人,来上钢琴课最多是为了凑数。
在少爷小姐们都没有动作之前,她怎么好喧宾夺主,坐到钢琴前面去?
“没事。”透过那双清澄的眼眸,谢盈朝一眼看出了她的顾虑。
他弯腰,环过少女单薄的脊背,握住了她柔软的手。
男人的胸膛温热,将她整个囊括在里面,许鸢鼻尖翕动,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木质调的香水味。
谢盈朝牵引她的手点在洁白的琴键上,按出动听的音乐来。
他视这屋里剩下的人为空气,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许鸢身上。
“你很有天分。”
“小时候学过几年钢琴,很久没练习,已经手生了。”
“没关系,我会教你。”
谢盈朝嘴唇贴在她耳侧,言语间微热的气息沿着耳廓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谢静秋不耐烦地抱臂坐着,偏头问身旁的人:“大哥的角色扮演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你们都不阻止的吗?”
谢铎眼里带笑:“一棵千年铁树开了花,而你却想把花折下,这多不友爱?庄园是时候多一个女主人了。”
谢文洲嗤笑:“女主人?”
在他眼里,许鸢不过是个玩物。
一个家道中落的女人。
谢盈朝就算一时对她感兴趣,也不可能把她娶回庄园。
那对谢氏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文洲,我想有些事你还没搞清楚。”谢铎注视着谢文洲。
“家族联姻,固然是财阀喜欢的方式,可现在的谢氏还需要用联姻来稳固地位吗?”
“以大哥的性子,你觉得他会任人摆布?就算是联姻,又要选谁?裴家?温家?还是尹家?”
“只要大哥喜欢,没什么不行。许鸢的家境不错,虽然算不上财阀,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她身上才没有大家族勾心斗角的暗潮,这样一个干净、聪明又优秀的女孩,要是生下了继承人,应该也会很出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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