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盈朝低声咳嗽,血沫沿着他的唇角溢出:“就算你再怎么努力向我证明许鸢不爱我,也改变不了发生过的事实,她的第一次给了我,她在我身边的日子给你留下了很重的阴影,而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我。”
“你说她不在乎任何人,所以呢,她在乎你吗?”
谢盈朝靠着椅背,因身体的疼痛而蹙起眉梢,“你和我人性的本质上并没有区别。拼了命从我身边逃离,就不会想要离开你?痛苦总是比愉悦让人印象深刻,等到她离开你的那天,你在她记忆中的形象,只会比我更加模糊。”
从前是不屑留意,但只要谢盈朝的注意力落在了少年的身上,他对于人性的窥探和把控可以称之为恐怖。
哪怕是被锁着手脚的阶下囚,可他仍能用一句话,就触及谢斯止心底那根暴戾的引线。
谢斯止眼眸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了,只有脸上的神情平静如旧。
他把擦手的毛巾随手丢到一边:“郑嘉薇。”
站在通道里的许鸢这才注意到,在一侧铁栅栏围成的囚室里,还关着一个女人。
她蜷缩在角落,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样子了。
谢绍死后,谢盈朝把她关在了这里。
一开始是没有想好怎么处理她,关着关着就忘了。
郑嘉薇从前在庄园嚣张跋扈,对佣人动辄呵斥打骂。
虽然佣人记得她被关着,但知道她凄惨的下场只会偷笑。
他们几天才来送一次吃的,只尽量维持着让她不被饿死的程度,其余时候,根本没有人理会她。
从夏天到初冬,庄园换了新一任主人,她依然被关在这里。
长久的囚禁让她神志恍惚,缺吃少穿也让她暴瘦了几十斤。
从前那明艳美丽的模样不翼而飞,她现在看起来,像一个饥荒中饿了许久的难民。
谢斯止喊她名字,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谢斯止问她想要离开这里吗,她的意识才回到了身体。
谢斯止从架子上取下一根冰锥,递到郑嘉薇手中。
“我和你玩一场游戏。”
他的笑斯文漂亮,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景里,几乎像个天使。
……
背靠着爬满苔藓的潮湿墙壁,许鸢垂在身侧的指尖止不住颤抖。
大多数时候,谢斯止在她面前的模样都太乖了,即使偶尔控制不住阴暗的流露,也只有片刻。
他嘴上威胁过她很多回,却没有哪怕一次真的伤害过她,又或是她身边的人。
所以,许鸢对谢斯止的残忍和手段,一直没有太过确切的概念。
此时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亚于一场恐怖至极的血腥盛宴。
郑嘉薇不知出于恨意,还是为了能够离开,她赤红着眼睛,拿冰锥尖锐的一头疯狂反复刺向谢盈朝的膝骨。
皮肉翻卷,鲜血溅射,冰锥与骨头发出了刺耳的碰撞声。
一起传进许鸢耳朵里的,还有谢盈朝喉咙间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
许鸢手脚冰凉。
短短十几秒内,郑嘉薇已经刺破了谢盈朝右边的腿骨,又转身去刺他的左腿。
从始至终,谢斯止都只充当一个冷眼的看客。
他静站在一侧,指尖盘着许鸢送他的那串沉香珠。
谢斯止给了郑嘉薇六十秒的时间。
只要她在六十秒内把谢盈朝的双腿废掉,他就会放她离开。
超时了,他也会放她走,只是每超一秒,会剁掉她一根指头。
为了活命,郑嘉薇几乎陷入了癫狂,很久没有进食的身体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冰锥尖锐的一端正要扎进谢盈朝的左边膝盖,许鸢站了出来:“谢斯止——”
谢斯止对她的声音很敏感,他出手按住郑嘉薇的手腕。
郑嘉薇瘦得只剩一副骨架了,他稍一用力,冰锥就脱手了,她的人摔倒在一旁。
谢斯止回头,眼底满布阴郁:“谁放你进来的?”
许鸢太干净明亮了。
这充斥着鲜血、阴暗的地方她不该来,也不该让她看到这种血腥的场面。
此刻的谢斯止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平时很努力地在喜欢的人面前扮演乖乖仔的形象,就算偶尔犯坏也只是嘴上说说,从未实践,却在不经意间把最残酷恶劣的本性暴露个彻底。
他视线落在许鸢背后,闻讯赶来的保镖被他阴冷的目光钉在原地。
“送她回去。”
“够了吧谢斯止。”许鸢不想去看,但目光落在哪里根本不受她控制。
目之所及全是血迹,还有一些白色的骨头碎屑迸射在地。
谢盈朝脸上被溅起的血珠糊住了,他听到她的声音,费劲地掀起眼皮。
当看到许鸢挡在谢斯止面前时,他那很少会有暴露内心所想的眼眸里,流露出了一丝诧异。
谢斯止沉默。
在许鸢出现的那一刻,他突然弄懂了会令自己产生暴戾情绪的根源。
——他见不得许鸢在乎别人。
无论是男是女,是人还是猫,分走她注意力的东西通通不行,就连晚上睡觉,小花想要挤在许鸢身边,都会被他踢下床去。
如果说从前是为了两人的生命必须要忍耐。
那么现在,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他发疯的冲动。
他对谢盈朝的恨意,不仅来自于幼年时听到母亲在他床上痛苦呻.吟的记忆,更带着对自我的厌弃——是他把许鸢送到了谢盈朝手里。
尽管他会把这件事永远藏在心底,但每每想起,心底就涌动着难以消磨的戾气。
他将自己放逐到N国的那一年早已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谢盈朝还没有。
一想到他在床上的粗暴,一想到许鸢因他而受的痛苦,谢斯止就恨不得把他的骨头一寸寸捏碎掉。
他以为这样做能让他和许鸢都痛快。
但其实,许鸢根本不想被他当做理由去伤害任何人。
如果今天的事只在他们兄弟之间,许鸢不会多管闲事,但谢斯止发疯,是以她为借口。
——这让她感到不适。
谢斯止敛着眸子,努力想把眼底的冷光压下去。
他语调听起来还算平静:“你拦我?”
但很快,他的暴虐情绪就压抑不住了,音调冷了下来:“为什么?”
难道许鸢对谢盈朝不是毫无感情?
毕竟她和谢盈朝待在一起的时间,比他要久得多。
许鸢:“如果你是为了自己,就别拿我做借口,如果是为了我,那么我不需要。”
保镖是新来的,并不很清楚谢斯止与许鸢之间到底是种怎样的关系。
他们只知道谢斯止的手段,这些天来他在谢氏做的一切,足以令站在这里的任何一个男人胆寒。
所以当看到许鸢以这种强硬的姿态挡在谢斯止面前时,都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
总觉得下一秒,这美丽的女孩会被他捏死在掌心。
实际上,谢斯止漂亮的眼眸里确实满蕴着冷气和阴郁。
寂静的地下室里,只能听到他手中盘着沉香珠的声音——啪嗒啪嗒,每一下都如同索命的声音,叫人不寒而栗。
少年削薄的嘴唇绷出了平直的线条,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有多糟。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甚至一个字都没有说,转身走向地牢的出口。
每当他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要压抑不住时,都会选择短暂地让许鸢离开自己的视野,以免做出一些不可控的事。
郑嘉薇瘫软在地上:“谢、谢斯止……你说过,要放了我的。”
她从那癫狂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了,满手鲜血。
谢斯止脚步一顿,冷淡地瞥着地上的女人:“游戏只进行到了一半,你没有通关。”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囚室。
保镖把郑嘉薇重新关回地牢,她发疯般地嘶吼:“谢斯止,你不讲信用——”
地下黑暗、压抑,处处弥漫着血锈的味道,许鸢的不适感越发明显了。
医生一直守在谢盈朝身旁,尽职尽责地为他处理伤口,没有谢斯止的允许,不会让他轻易死掉。
许鸢正想离开这里,谢盈朝叫住他:“许鸢。”
这男人一直都是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即使浴血的模样狼狈不堪,身体的每一寸都被疼痛侵扰,他看起来仍然自若,只有蹙起的眉梢能看出一丝忍痛的痕迹。
许鸢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即使她本身并没有做错什么,但迎上他的锐利的目光,总叫她有种背叛了他的错觉。
但出于礼貌和教养,她还是转过头身去正视他。
谢盈朝问:“你恨我吗?”
“不。”
“我想听实话。”
许鸢平静地凝视着他:“我从没有恨过您,谢先生。”
“当初在青木帮时,谢铎说过,前方或许是脱离苦海的岸,或许是地狱,既然选择跟他离开,那么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我清楚地知道,不进谢家会面临怎样的遭遇,相比之下,您对我不算太坏。”
不算太坏。
如果许鸢收下了他送的那些昂贵礼物,或许谢盈朝还会认可这四个字。
可事实是,她在他身边两年,除了一点吃穿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的能耗,她甚至连他的钱都没怎么花过。
谢盈朝对女人很慷慨,随便一个床伴都能从他身上得到很多。
那些因为他床上的癖好而失手死掉的女人,他也会给对方家里一笔丰厚的赔偿。
对于许鸢,他自诩对她不错,但其实她这两年里得到的,只有他在床上粗暴发泄的欲,望而已。
女孩在说这话时,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客观陈述着事实。
她的爱恨分明,情绪迷人得稳定。
谢盈朝知道在这样的境遇里思考这些并不明智。
但此时此刻,他竟无法抑制,心底对她产生了越发浓烈的感情。
他忽然有些憎恨体内流淌的谢氏的血来。
无论是他,还是谢斯止,对于爱和尊重这两样东西,似乎天生就是缺失的。
如果早一点明白,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既然不恨,又为什么背叛我?”
许鸢静了静:“因为您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
谢盈朝拧眉:“你想要什么?”
“自由。”女孩淡淡地说道。
听到这两个字时,谢盈朝蓦然笑了。
他唇边沾着腥气的血沫,眼角处很薄的皮肤上也溅了鲜血,这衬得他的目光愈发锐利了。
某一刻,许鸢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令她浑身冰凉的占有欲。
明明他手脚都被锁着,无法动弹,但那一刻压过来的气势却让她震颤。
恍惚中,她记起她被王明江用枪抵在天台上那晚,谢盈朝说过的话。
他嘲笑男人的儿子是个懦夫。
他说,换作他,再给来上一百重一千重的打击,也不会轻生。
彼时,许鸢并不很理解谢盈朝话里的意思,此刻,她隐约有些明白了。
他被谢斯止折磨得很惨。
可手铐锁住的、冰锥穿过的只是他的身体。
有关于他灵魂与精神上的全部,仍然健全,没有一丝残破的痕迹。
就算在最狼狈的境地里,他身上仍有一种上位者掌控一切的强势与从容。
许鸢毫不怀疑,只要有一丝转机,他就会紧紧抓住,并且东山再起。
这认知让她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她本能地后退。
谢盈朝盯着面前的女孩,因为疼痛而呼吸缓窒,他弯起唇角,笑容里带着某些令许鸢害怕的东西。
不过他嗓音却很温和,一字一句道:“再来一次,也不会给你。”
第55章
许鸢离开地下室时,天空正飘着小雪。
今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冬夜里,庄园建筑在雪中披上了一层肃静的冷意。
谢静秋站在路边,雪片落在她黑色的皮外套上没有立即融化,倒是她那一头柔顺的短发上沾着点点细碎的水珠。
“你见到大哥了?”她在寒风里站了很久,声音沙哑。
在此之前,许鸢不知道她对谢盈朝的感情,不过女孩子之间,有些东西很难隐藏。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就够了。
“是。”
门口的保镖禁止任何谢家的人靠近这里,谢静秋只能问许鸢:“他怎么样了?”
许鸢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谢斯止那小畜生……”谢静秋眼睛通红,“小时候能因为别的小孩骂他一句,就把人推进满水的池塘里,他对大哥,怎么可能手下留情?”
谢静秋看着许鸢:“大哥很小就被当做继承人培养,拥有绝对稳定的情绪和对局势的判断力,从前谢绍一家几次三番触怒他,他都忍了下来,不是因为他不能除掉谢绍,而是因为那样做会令家族的利益受损。”
“谢斯止,他很聪明,也有手腕,但他不适合做一个庞大家族的掌权人。”谢静秋如此评价。
她问许鸢:“你知道这些日子,他都做了些什么吗?”
“他对外界宣布,大哥在国外去世,但谢氏内部对此存疑,凡是反对他的人,都接二连三发生了意外,车祸、溺水、爆炸,最近的一起,直接猝死在谢氏的大厦。这其中绝大多数人,都和谢斯止有血缘关系。”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完全不顾家族利益,甚至连法律和人伦都不在乎。”
许鸢动容:“我记得,谢氏的继承人是你和谢铎。”
谢静秋:“控制了谢氏的军.火生意,就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谢铎站在他一边,而我——”
谢盈朝在手上,谢斯止从一开始就知道,谢静秋一定会为了谢盈朝的命而放弃谢氏继承人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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