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男人交代的信息也记在了那张纸上,又在后面加了括号备注——“真假存疑”,打算一起送到东街的花店。
做完这些,她离开了这里,像一只黑夜里潜行的小动物,穿梭在赛诺市集错综复杂的巷子里。
在她离开之后,装晕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那女人像只生涩的兔子,有着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天真和心软。
——她竟然真的放过了他。
男人腿受了伤,无法站立。
他眼眸阴沉,撑着铺满黄沙的地砖,一寸寸爬出了小巷。
……
一路跑到东街,许鸢一眼就看到了那家花店。
门口摆着一些当地人喜欢的白色纸花,时值深夜,老板正打算关店,将那些花搬回店铺里。
许鸢正要过去,赛诺集市高处的探照灯在这一时刻同时亮了起来。
被沙尘遮掩灰蒙蒙的天空,顿时被映得通亮。
车声响起,追她的人逼近了。
店门外的老板被吸引了注意,一回头看见了许鸢。
他似乎知道许鸢是谁,眼神诧异,却也看见了她背后正在驶来的车辆,于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许鸢当着他的面,把手中写满字的纸条搓成一个小球,扔进了路边的沙堆里。
一辆皮卡车随后停在了她面前。
小巷里那个男人在同伴的搀扶下走下车,眼眸阴狠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把许鸢吞掉:“婊.子。”
十几把枪指着她,许鸢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安静地站在原地。
男人拔出一把锃亮的匕首,嘴里吐着下流的荤话。
他走到许鸢面前,一把拽住了她的长发,将她按跪在地上,强迫她仰起头。
冰凉的匕首抵在她的脖颈上。
许鸢仰着头,正好能看见夜幕正中央的那盏月亮。
她闭上了眼睛。
刀子迟迟没有割开她的喉管。
一声沉闷的撞击后,许鸢听见噗通一声响。随后,抓着她头发的手松开了。
许鸢回头,只见一个女人站在男人的背后。
她拿枪托将男人打翻在地,又在他身上踹了一脚:“滚开,你也配碰她?”
女人穿着一身沙漠行军服,脚底踩着双皮靴,她拉开脸上防沙的布罩,一头利落的短发。
那一瞬,许鸢犹如活在梦中:“……静秋?”
谢静秋朝她笑笑:“好久不见,许鸢。”
许鸢并没有因为获救而感到丝毫的轻松。
她回头,一张轮椅被推下了车子,一个男人坐在上面。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那张面孔,许鸢只感到无尽的恐惧。
怪不得那天在电话里,谢斯止会喊出“哥”这个字。
怪不得谢斯止说,她不会想要听到那个名字。
怪不得,金斯莱家族的人会执着于抓到她。
许鸢不是猜不到,只是心里不愿相信。
夜里的风沙弥漫起来,花店门口零散的白色纸花被吹上了半空,洋洋洒洒飘散在天际。
多年不见,谢盈朝依旧一身得体的高级西装,五官雕塑般立体深邃。
他膝上盖了一条皮草毯子,接过保镖手中的枪,慢条斯理地填入子弹。
他把枪口对准地上的男人。
男人惊恐地摇头:“不、不……求您……”
——砰砰砰砰……
十几枪后,那个试图杀死许鸢的男人,在谢盈朝的手下,化为了一滩面目全非的肉泥。
鲜血四溅,长街陷入血腥的死寂。
硝烟弥漫。
在场金斯莱家族的人,没敢吭声。
他们望向那男人的目光,和许鸢一样恐惧。
“有些人,不值得你的善意和心软。”
许鸢跪在满地黄沙里,一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月影朦胧,他面孔俊美得犹如一幅画。
即使坐着轮椅,谢盈朝身上依然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和上位者的气场。
过往的种种浮现在脑海,阴冷自心底弥漫而起,许鸢遍体生寒。
她惊恐的目光落在谢盈朝眼中,令他觉得有趣极了。
——明明刚刚被割喉时,她眼里都没有恐惧,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流露出这副神情。
谢盈朝眸色是浅的。
他情绪克制,淡漠地看着她:“捉到你了。”
第90章
谢盈朝是一个很优雅的人。
任哪一个见过他的人都会作出这样的评价。
他从小就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被当做财团继承人培养,喜怒不行于色。
即使最愤怒的时候,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到一丝痕迹,即使最残酷的话语,也可以用平和的语气说出口。
多数时候,他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对象。
可许鸢很怕他。
无关乎那些夜晚,她如一只雨林中的蝴蝶,身不由己,被他弄湿翅膀,捻玩在指尖。
——而是对他这个人,有种天然的、发自心底的畏惧。
谢盈朝,其实是比谢斯止还要残酷的人。
谢斯止天性中仍有一点类似人的东西。
可是谢盈朝。
他父母的尸骨被葬在玫瑰花田。
他的姐姐被他亲手送给军火商。
就算在少年时,曾帮他在谢氏站稳脚跟的谢绍,也在他手中家破人亡。
优雅从容的皮囊内包裹了冷漠、残酷与无情。
——种种相叠,才是完整的谢盈朝。
许鸢从不认为,谢盈朝是将她当做平等的爱人。
曾经,他的卧室外有一棵树,树上住了一窝鸟。
天晴时,谢盈朝会站在窗边看风景,碧空、清风、鸟鸣,在他眼中是很不错的风景。
可某天,窗外的鸟不见了。
许鸢问佣人,才知道——它们清晨吵到了谢盈朝休息,被他用一柄□□当做猎物打下了枝头。
一切人与物,乖顺时才能窥见他的一丝温和。
一旦逆了他的心意,看到的,就是另外的他了。
许鸢,就是他掌心的那只鸟。
……
因为连日的疲劳和饥饿,许鸢在赛诺集市上晕了过去。
昏睡时,她梦见许多过去的画面,再醒来时,头脑昏沉,几乎要裂开了。
她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房间昏暗,没有开灯。
窗帘严密地遮住了外面的光,看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她身上拾荒者的衣服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柔软的棉质睡裙。
身下的床单是绸缎的,那是谢盈朝最喜欢的布料,许鸢可以从上面闻到他的味道——即使时隔多年,她依然记忆犹新。
——一种干净到极致的冷味,携了海洋调的白松香。
谢盈朝的东西,从来不会被别人染上味道。
这是他的床。
谢静秋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起身按开床头的台灯:“你醒了?”
她拉开窗帘,世界一片漆黑,远处沙丘错落,低矮的建筑坐落在月色之中。
许鸢坐起来。
“还好我们及时赶到,不然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谢静秋心有余悸,“杀你的男人是艾琳的心腹,他们得到的指令是将你就地处决,那女人向来心狠,不愧是金斯莱家族的女儿。”
“我们真的太久没见了,在赛诺集市,我差点没有认出你。”
她一个人说了很多,许鸢安静地听着。
等到谢静秋停下来,她才抬眼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静秋:“那年,我把大哥从庄园的地牢救了出去,之后我们去过南美,去过欧洲……去过很多地方。谢斯止一直在找我们,大哥也不是就此罢休的性格。”
“艾琳·金斯莱是大哥国外念书时的同窗,有点交情,但最重要的是,她恨着谢斯止。”
“几年前,得知谢斯止与伊恩闹翻,大哥联系上了弗拉克斯曼家族,伊恩很慷慨地提供了资金。”谢静秋笑笑,“你看,谢斯止的仇人也太多了。”
“我不是问这些。”许鸢轻声说,“金斯莱家族臭名昭著,为什么要为他们做事?”
谢静秋一愣。
许鸢凝视着她。
从前,她与谢静秋的关系不错,知道谢静秋是怎样一个人。
她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内心柔软,看到路边的小孩乞讨都不忍心,会亲自将他送到福利院安置。
她不该成为这样一群人的帮凶。
谢静秋沉默了几秒:“不是所有人,都能随心所欲地选择,无法背弃大哥,就只能追随他的脚步。”
“前方是罪恶的深渊,可我没有回头的路了。”
“许鸢。”谢静秋将一个透明的玻璃瓶放在床头柜,“这精油可以融解你身上的颜料,在大哥回来之前,把它洗掉。”
她放下东西就要出门,许鸢叫住了她。
“静秋——”
台灯昏黄,她抬起眼眸:“谢斯止他……”
谢静秋背对着她:“不要在大哥面前提起他,他们两个,早就不死不休了。”
……
周围几十公里的沙漠,只有这座建筑灯火通明。
沙发上的女人一头波浪般的蓬松金发。
——艾琳·金斯莱。
她的母亲并非N国人,她遗传了母亲,外表没有N国人的特征。
艾琳一身利落的装扮,手里拿着一瓶瓦巴城特产的啤酒,阴沉的眸子盯着对面的男人。
“你杀了约翰。”
对于她的逼问,谢盈朝神情淡淡的:“他要动我的人。”
“她只不过是个女人,在这里日夜保护你、为你做事的,才是你的人。约翰跟了我很多年,就算他惹恼了你,你也应该把他交给我来处理,而不是在赛诺集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他打成一滩肉泥!”
艾琳眼中流露出愤怒的颜色。
谢盈朝眸色冷淡:“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处决他,我该处决的人,是你?”
艾琳的脸色瞬间变了。
“明知道我要活的,却叮嘱心腹杀死许鸢,金斯莱小姐,这不是对待伙伴与朋友该有的坦诚。”
“我只是……”艾琳神情凝重,她解释,“只是不想看你重蹈覆辙。”
“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谢盈朝淡淡地说道,“也不会给同一个人,第二次犯错的机会。”
他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艾琳捏紧手中的啤酒,没有说话。
谢盈朝露出了困倦的神情,身后的保镖见状,推他离开了这里。
一旁,艾琳的心腹神色不快:“小姐,您就这样让他挑衅?那个毁灭了金斯莱家族的男人明明就关在黑牢,他却不准我们的人靠近,还有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这是我们的地盘!他不过是个外人!”
“我当然知道。”艾琳阴郁地说,“只是现在,我还有求于他。”
七年前,金斯莱家族覆灭之后,曾经那些关系网络也一并消失了。
此刻,所有的武器、军.火、资金都需要借由这个男人来得到。
更别说,谢氏本身还有一座庞大的军.火工厂,等到黑牢里的谢斯止死后,以谢盈朝的手段,掌控它们易如反掌。
因此,谢盈朝才是此刻金斯莱家族实际上的控制者。
在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艾琳不会、也不敢与他翻脸。
——她要依靠谢盈朝而生。
“我有预感。”她喝掉了杯中的红酒,“那女人会再一次拖垮他。”
她与谢盈朝是同盟,金斯莱家族没有东山再起之前,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件事发生。
……
“您打算去哪里?”
离开屋子后,保镖恭敬地问道。
谢盈朝拢了拢膝上的毯子,安静地思索。
沙丘上的月亮光芒黯淡,据点后的那座山在月色里投了一道黢黑的影子。
那里是金斯莱家族新建的黑牢。
无论昼夜,犯人凄惨的呜嚎声都会从石缝之间钻出来,听在耳朵里,犹如地狱恶鬼的哀嚎。
谢盈朝思索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今天,还没有去和我的弟弟打招呼。”
……
门口守着两个男人。
从窗外看去,无论哪一座建筑、哪一条街道,房顶或楼下,都是背着□□巡逻的人。
金斯莱家族的据点,犹如一座不可攻陷的堡垒,他们手上还有谢氏的人质。
许鸢难以想象,在这样严密的防守之下,要怎样将人完好无损地带出去。
更无法想象,她与谢斯止的结局。
后半夜,房门打开。
听见轮椅轱辘摩擦地砖的声音,许鸢的身体无可避免地僵硬了。
保镖只将谢盈朝送到门口就离开了。
他扶着轮椅来到窗边。
借着微弱的月光,许鸢看见,他捏着一条染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许鸢靠床坐起来。
谢盈朝说:“今晚的月亮,和那夜很像。”
在许鸢眼里,月亮就是月亮,无非是圆是缺,是明亮又或黯淡,说不上像哪一晚,不像哪一晚。
但谢盈朝这样说起,她当下明白了他的所指。
那一晚,乡下的小木屋里,她像一个溺水的人被谢斯止压在身下。
也是那一晚,谢盈朝赶到,将她带回了城堡——在那个阴暗、潮冷的房间里,他几乎掐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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