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装成人质混进去,也只会被关进黑牢,几乎没有能看到外面的机会,又怎么能得到准确的信息?
他的怀疑不无道理。
谢铎却只是笑。
对别人或许很难,但谢斯止曾在黑牢里待过四个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基地的巡逻与防御,在此之前,是艾琳一手经办,她沿用了过去金斯莱家族的习惯。
谢斯止要做的,只是确认。
月亮爬上远处的沙丘,光芒冷冽
谢铎检查好了装备:“动手。”
……
变故是后半夜发生的。
许鸢被囚禁在房间,用她能找到的一切工具尝试撬门。
门外守卫一直呵斥她。
但许鸢不理会。
没有谢盈朝的同意,他们也不敢进屋,只能听着。
静夜里忽然传来枪声,许鸢跑到窗边。
楼下,跪了一排人,其中以艾琳为首,都被士兵用枪抵着。
刚才的枪声是在处决,有四五具尸体倒在周围。
谢盈朝平静地坐在轮椅上。
女人倔强地抬头:“谢盈朝,你会为此遭到报应。”
“金斯莱小姐。”谢盈朝淡淡地说,“我原本,没有杀你的打算。”
以金斯莱家族的名义行事,艾琳活着对他才有利。
如果她安分,他会一直将她体面地软禁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与她有关的人通通处死。
——在这种事上,他向来宁肯错杀,也不会放过。
尽管艾琳背后的小动作对他造成不了任何影响,但谢盈朝讨厌失控的感觉,他喜欢把一切掌握在手心。
“你们两兄弟,一对恶魔。”艾琳眼睛被血丝染红,死死盯着他。
“能得到您这样的评价,我深感荣幸。”他淡淡道。
忽然间,地动山摇。
周围,一座座建筑接连爆炸,滚石四射。
保镖护住轮椅上的谢盈朝。
那些被绑起来的人反应极快,朝旁边一滚,躲在炸碎的建筑背后。
同一时间,枪声在远处响起,警报拉响,有人侵入了基地。
“艾琳逃走了——”
一切混乱。
保镖第一时间就开枪射击,但只击毙了几个艾琳的心腹。
那女人滑溜溜得像条毒蛇,藏在建筑后躲过枪击,等保镖找去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对此,谢盈朝没有反应。
茫茫夜色里,他回头望向许鸢的窗户。
那栋屋子完好无损,没有毁在爆炸之中。
远处,枪战震耳。
“先生。”保镖征求他的意见。
可他什么都没说,扶动轮椅,进了建筑。
守卫在爆炸发生的那瞬间就匆忙赶下来支援,所以许鸢房门外,没有人守着。
门锁已经被她砸坏了。
屋内空空荡荡——她沿建筑的后门逃离了这里。
他的人、逃走的艾琳、还有身份不明的入侵者,
——这样血腥混乱的夜晚,随便哪一颗子弹都会要了她的命。
想到那个画面,谢盈朝蹙起了眉。
……
月影阑珊。
子弹不间歇地穿梭在耳侧,许鸢完全是凭意志力在奔跑。
一路,她途径许多爆炸后的断壁残垣,眼看着冷酷的月光落在一地残尸上。
黑牢也被炸成了废墟,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
——那些人原本是黑牢的囚犯,忽然获得自由,四散逃窜。
许鸢找遍了整片废墟,都没有看见谢斯止的身影。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才想起——他伤得很重。
或许根本无法逃跑,再或许,在爆炸发生之前,他就已经死在了谢盈朝的手里。
许鸢再一次回头望向黑牢的废墟,只觉得倾洒而下的月光,格外荒凉。
……
“还能动吗?”
谢铎从没在人身上见过这么重的伤。
或许那年,他一个人从黑牢里离开时也是这样。
如果不是为了谢氏在海外军.火工厂的控制权,谢盈朝一定早就把他撕成了碎片。
“嗯。”谢斯止披着他的外套,用他递来的湿纸巾缓慢擦去眼眶四周的血,“给我针剂。”
谢铎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两支:“一支营养针,一支止痛针。”
他蹙眉:“你的腿——”
冰锥留下了对穿的伤口,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伤口的血痂粘在了一起,动一下,皮肉就会牵扯出撕裂的疼痛。
谢斯止挽起衣袖,将针头埋进手腕:“你的人,手下有没有分寸?”
半小时前,谢铎的人用谢斯止提供的信息,精准地绕开了所有巡逻的士兵,在几幢建筑里埋下了炸药,制造混乱后,潜入黑牢,解救人质。
金斯莱基地都是亡命徒,死不足惜。
谢铎知道,谢斯止问的是谁。
“你放心。”他回答,“炸药没有安装在她附近,但这样一来,谢盈朝也会逃过一劫,我们的人手不够,一旦谢盈朝反应过来开始回击,这些人根本抵挡不了,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尽快离开。”
谢斯止沉默。
远处,似乎有第三股力量加入了战场。
爆炸声、枪声不绝于耳,基地的建筑一座座接连化为废墟,天穹之下,沙漠里火光四射。
在止痛针的作用下,身体对疼痛的感知变得很微弱。
他站了起来。
谢铎:“如果还想要这条腿就别乱动,许鸢那里,我可以去。”
谢斯止靠墙,低眸,将子弹一颗颗填入枪里:“不劳烦了。”
……
风吹过无边的沙漠。
干冷的空气里游离着硝烟与血腥的气味。
黑牢化为一摊高耸的废墟,只留下一片片罪恶的砖瓦,和没有被炸倒的几座墙壁。
“谢斯止……”
风卷着碎沙吹进眼睛,摩擦着眼球,令人涩痛。
枪声、风声、爆炸声、哭喊声……在许鸢耳朵里,通通化为了渺远的背景音。
她呆呆地望着废墟,跪在破碎的砖瓦之前。
寒风吹过裙摆,她去拨眼前的石块,纤细的指尖染了泥。
知道这是很傻的行为,可一想到——那个人被压在这堆碎石之下,再也不会对她笑,对她做一些可恶的事情,她就忍不住想要将这堆杂乱的石头拨开看一看。
哪怕看一眼也好。
曾经发了疯地想要逃离,可当他真的消失不见了,她的灵魂就像被人生生地抽出一块,痛得快要窒息。
“谢斯止……”
许鸢反复呢喃这三个字,指尖被碎石片割出了血淋淋的口子,被她拨开的石块在一旁垒得高高的。
无垠的月色里,她忽然听见一道轻微的脚步声。
在这嘈杂的夜晚,并不明显。
很容易就被其他的声音掩盖。
——可她就是听到了。
许鸢回头。
谢斯止披着凛冽的月光,遥遥站在那儿。
外套遮住伤痕,脸上血迹也擦拭过了,不像囚室里那样惊心。
可他依然瘦削,孱弱,仿佛地狱爬出来的枯槁游魂。
初遇那天,他也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站在她楼前的月色里。
只不过那时,他还是个阴郁漂亮的少年,而她,是个被他外表欺骗的天真少女。
一晃,竟也过了这许多年。
谢斯止的目光苍白且温柔,落在她的脸颊:“你在,为我哭吗?”
许鸢恍然惊醒,如同做了一场足以撕裂她的噩梦。
她用满是泥土的手指摸了摸眼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泪珠已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第97章
怎么会因为这个人哭呢?
他最喜欢装乖扮惨、博取同情,谁要信了他,才是傻子。
可许鸢控制不住,他出现的那一刻,泪腺像开了闸。
当着他的面,她感到狼狈,又有些羞耻,连忙用粘了灰的指尖去抹眼泪。
于是,眼眶四周的肌肤留了几道灰色的指痕,铺散在地的裙摆也沾了泥。
——像只脏兮兮的小猫,一头扑进了灰尘里。
谢斯止走过来,单膝跪地,平视她的眼眸。
“问你话。”
他动作因伤口而放缓,唇畔的笑意却一如过去散漫。
仿佛这些天的一切只是场虚假的梦境,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许鸢偏过头,不肯看他眼睛,别扭地说:“才没有哭。”
他唇角的笑更浓了。
温热的触感贴上脸颊,许鸢回头——谢斯止用指腹,一颗颗撷去她的泪珠。
他眼眸漆黑,倒映出沙漠最璀璨的星斗,呼吸洒在她的皮肤,于寒夜里,落下了柔软的种子。
“我们要离开这儿。”
直到枪声越来越近,谢斯止才放开她。
谢铎说得对——这里是谢盈朝的势力范围,无法正面冲突,尽快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铎正带着谢氏的人质突围,他们也要想办法离开。
枪声已经逼近了。
两人刚离开了黑牢的废墟,就被堵在一座房子后。
谢斯止带了两把枪,给许鸢一把:“从前我教过你射击,还记得吗?”
“射击时要尽可能保持匀速呼吸,呼吸会导致枪抖动。”
“靶子距你二十五米远,在这个距离上,如果想射中准心,那么你需要瞄准的位置是下八环。”
“手臂抬平,闭上左眼,用右眼瞄准。”
“物体在眼里清晰呈像需要时间,视线落在靶心之后的三到七秒,是射击的黄金时间,之后就会渐渐模糊。”
“……”
念书时,射击课一直令许鸢头疼。
谢斯止手把手教她后,才好了一些。
虽然总会因为他上课时的小动作而生气,但他说过的话,她一句一句,都记得清晰。
许鸢点头。
“看到人别犹豫,瞄准他们的头或者心脏。”
看出她的不安,谢斯止牵起她的手,自然地与她十指相扣:“为金斯莱家族拿枪的人,不配活着。”
“如果还是不忍心,就当做……”
“我可以。”许鸢轻声说。
她脑海中浮现起黑牢里见过的、炼狱般的惨状,声音坚定,重复了一遍,“我可以的。”
不过她仍然问道:“就当做什么?”
“就当做为我。”谢斯止勾了勾唇,“我伤口很疼,需要你的保护。”
平常的一句话,被他用轻慢的语气、低哑的音调说出,就像施了令人脸红的魔法。
许鸢没有说话,垂眼看着枪。
谢斯止忽然低头,在她发梢轻吻了一下。
她像只受惊吓的小兔子,如果不是墙后逼近的枪声,几乎要跳起来了。
“你——”
做这样唐突的事怎么不分时候?
许鸢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她瞪着他。
谢斯止只是笑。
他开枪的手很稳,抬手,子弹正中越过墙的士兵的眉心。
追来的人越来越多,许鸢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开的枪。
今夜的所有的场景都太过惨烈,而她的枪法也没有准到那样的程度——七扭八歪,这一枪打在肩膀,那一枪打在小腹,还有的子弹直接擦着人的耳朵飞过去。
尽管这样,当周围消寂后,谢斯止还是摸了摸她的头,像幼稚园的老师,在奖励听话的小朋友。
让她脸红。
两人继续朝前走。
基地的房子在爆炸中多数只剩断壁残垣了,摇摇欲坠。
路过一处角落,许鸢听见了女孩低泣的哀求声。
透过墙面的缝隙,她看见,混乱之中,墙的背后,一个男人正在试图侵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
她脚步停住。
对此,谢斯止无动于衷。
“哈勒姆的女儿。”他平静道,“如果他没有把你送来瓦巴城,或许我会救。”
“大人的错不该殃及无辜的孩子。”许鸢说,“哈勒姆曾经救过你。”
“所以,我才没有现在就送她一颗子弹。”谢斯止的世界,向来睚眦必报,“外面枪林弹雨,再蠢的人也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做这样的事?那很可能,是捕猎你的陷阱。”
许鸢静了静:“我清楚。”
谢斯止忽然意识到,许鸢不是个会逃避的人。
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拥有一颗坚韧却慈悲的内心。
如果那女孩的遭遇与她无关,她或许会量力而行。
但此刻,知道女孩所遭遇的一切,是背后的人为了引出她而设的陷阱,她反而会跳进去。
——该落在她身上的命运,哪怕是最坏的一种,她也不会选择让别人代替承担。
她一直都是这样柔软的人。
“她才十五岁。”
许鸢想起那天沙漠里,哈勒姆苦苦哀求她的模样。
那男人涕泪纵横,哭诉着金斯莱家族的人会如何毁掉他的女儿。
许鸢相信,如果不是迫于无奈,他也不愿伤害她。
一切的一切,归根到底,是谢斯止与谢盈朝之间的争斗。
而在这道仇恨的狂风中,许鸢是中央的风眼,哈勒姆的女儿,只是无辜的牺牲品。
如果没有与她和谢斯止扯上关系,他们一家人也不必遭受这样的噩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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