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清顿了一下。她只是个助理,何德何能,还让上司亲自给她开车门?
可是程慕哲也不动,从他的表情中看来, 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而已。
她不是个喜欢矫情的性格,犹豫一下后,便迅速道谢, 钻了上去。
司机在前面开车, 后座只有他们两个。上车之后程慕哲就阖上了眼, 闭目养神, 宣清的不自在感减退,悄悄松一口气,自己打开手机研究了下工作。
恰好这时,她收到了一条爸爸发来的消息:【今天感觉怎么样?能早点下班吗?】
宣清:【是有什么事吗?】
她爸爸:【晚上家里宴请客人,如果可以早点下班的话,就早点回来一起吃个饭。】
宣清抿紧了唇,一眼看出父亲的想法,毫不留情地戳穿道:【爸爸,我不要相亲。】
她爸爸近日越来越操心她的婚事了。
她没有过多理会这件事,将西郊那边的项目资料整理了一遍,因为待会可能派得上用场。
今天这个时间,程董和程慕辞应该都在承沐,待会程慕哲一过去,必谈这些公事。
等车子抵达承沐的时候,一直阖眼的程慕哲终于抬眸,他刚才听见她那边传来的好几声微信提示音。见她还在对着一个聊天框发呆,似是在纠结该如何回复,不由问道:“什么事?”
宣清垂眸须臾,头也没抬便随口回了一句:“噢,没什么,就是我爸喊我晚上一起吃个饭。”
吃个饭的话,怎么会这么纠结?
程慕哲的好奇心本该就此为止,但不由自主地生出些再进一步的疑惑:“有事同你说?”
“对,让我和人见个面。”
见个面……
和人见个面。
那不就是相亲?
程慕哲眸光微沉,鲜有的静默。迟疑几瞬,脱至舌尖的话还是咽回,只是轻一颔首,道了声:“挺好。”
挺好吗?
宣清思考了下,跟着点了下头,“那好吧,那我去见见。”
程慕哲猝然抬眸,眼神如刃般射向她。
她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她原本还没决定去与不去,是在听了他的“建议”之后,才决定要去见见对方。
程慕哲的眸色又深又沉,像是蛰伏于漆黑的夜晚中的一匹狼,危险陡生。周遭气压迅速压低。
他平生第一次,被人堵得这般哑口无言。
险些气笑。
但他这人惯来能忍,不过几息功夫,所有的情绪就都被他压了下去。他平静地收回视线,开门下车,“走吧。”
宣清:“噢。”
-
逐昇那边,谢问琢和谢博裕单独在会议室待了会儿。
他通知了人来将谢博裕接走,但还没来。
谢博裕已经冷静了下来,坐在一侧,一言不发。
谢问琢望着他,手指轻点沙发,也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过了好久,谢博裕才开口道:“这次的事情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完全脱离他的掌控。
他的声音闷闷的,刚才那股子冲动劲头已经消了,“我没想伤害你,更没想过踩着你上位。不管你信不信,从小到大都没有。”
谢问琢不置可否,只是觉得很可笑般,不屑地勾了下唇。
谢博裕突然撸了把头发,沉沉吐出一口气,站起身道:“算了,今天是我冲动,跟你道个歉。先走了。”
看他这样子,是准备将这次博弈造成的所有后果全都咽下。
再重他也认了,随便谢问琢想怎么样吧。
亲兄弟也没有隔夜仇,刚才那两拳,算是出了气。
谢问琢冷冷抬眸,终于出了声:“既得利益者,没有必要在这里高高在上地客套。”
谢博裕抬眸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喻静书偏待你这么多年,她所争所抢,不都是为了你?你既然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就没有必要再在这里争论自己有多无辜。”他淡声。
谢博裕蹙起了眉。
喻静书是和谢含之一起赶到的。她们就站在门口,将谢问琢的这一番话全部收入耳中。
喻静书准备推开门的手顿住,整个人像是怔住了一般,没了动作。她无声地垂下眼,想再听听他还会说什么。
谢问琢站起来,走到他旁边,一字一字地说与他听,势必要叫他听得清楚些、再清楚些:“从小到大,或许你没想过吧,但事实就是,你踩着我,剥夺着我,站到了顶峰。”
喻静书攥紧了手心。
谢含之亦是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同她一道沉默。
“我失去了多少,你就得到了多少。包括但不限于母爱、权利、家业。所以——既得利益者,你又在这里道什么无辜。”谢问琢声音越发轻淡。
他眉目冷淡异常,不沾半点温度,就跟他所说的人并不是自己那样平静。
既得利益者。
道什么无辜?
每一个字,都敲在谢博裕心口。
震动大得,都有回声。
他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但是面对谢问琢的质问,他竟是哑然,根本无从辩驳。
因为——这就是事实。
他难堪地掩下眼,眉心紧皱。
或许原先是有一道遮羞布的,但是现在,这块布被谢问琢一手扯掉,叫所有的事情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而这阳光照来,过分刺目,刺得他根本睁不开眼。
谢问琢忽然看向门口的方向,“进来吧。”
喻静书心中一紧,也不知他是何时发现的自己……她惴惴不安地带着女儿进去,贪恋又小心地看着他,“问琢……”
谢问琢朝谢博裕的方向轻抬下巴,“你们走吧,逐昇不欢迎你们,以后不用再来。商场无兄弟,以后恩怨对错,不必再来这里与我论道。”
他的声音冷得像是千年雪山上的积雪。
都是成年人了,他未宣之于口的话外之音,他们怎么可能毫无所觉——
商场无兄弟,那商场之外呢?家中呢?他是不是也预备不想要这个兄弟?
不,何止是兄弟……
或许,连母亲、妹妹,乃至整个家,他这是都不想要了的意思吧?
谢含之不知所措地搓了下手指,无助地喊了声:“哥——”
她从未掺进他们的恩怨。但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孩,父母的爱护自然是少不了的,她过得算是很好。
只是母亲在事业上只为二哥一人谋划,母亲偏爱这个丧子之后得来的第一个孩子,在他身上寄托了两个孩子的情感。她和二哥若有纷争,在母亲那儿她也得靠边站。
可是谢含之有些委屈,她并不想因为母亲的过错,而失去三哥。
喻静书声音更是欲裂:“谢问琢!”
她双目通红,突然扑上去握住他的胳膊:“妈妈错了,妈妈错了!你再给妈妈一个机会,小苡和我谈完后我真的想了很多,我知道我错了的,我在反思,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谢问琢只是走到谢含之身边,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随后抬步离开,步伐坚定,无半点犹豫。
商海沉浮,近几年的他变了很多。手腕硬了,心也狠了。
当年那个无力抵抗的少年,在他们的“帮助”下,成长成了今日这般卓越的模样。
喻静书追了上去,却被他的人死死拦住。她无力地跌坐在地,难以置信地不停摇头。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
盛苡质问她的话,昨夜一直在她耳边回响,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今天好不容易好了一些,这会子,那些声音好像又开始响了……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眼泪无声滚落。
谢博裕走过去,沉默地搀扶起她。他望着谢问琢离开的方向,心口是前所未有的憋闷。
既得利益者,凭什么在这里耀武扬威,高高在上地指责那个受尽了所有不公平待遇的人。
他的眼眶胀得生疼。
谢问琢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严助:“按刚才商议结果进行,不用顾虑。”
严助:“是,我明白,等结果出来后,我会将数据图发送到您邮箱。”
他颔首。想起刚才程慕哲说的事情,心中略有不安,于是加了句叮嘱:“这几天盯着点程慕辞那边。”
想到程慕哲,他自然而然地想起刚才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助理。如果他没认错的话,那是宣家千金。
这又是玩的什么?
他发现,他是越来越跟不上这些年轻人了。
安排完事情后,他没有在逐昇久留,径直回了家。说好的开完会就回去陪她,只是这个会比他预计的久,额外又生了是非耽搁了时间。谢问琢看了眼手表,神情有些不悦。
太过耽搁他陪她的时间了。
司机开车,他利用时间给盛霁去了个电话,商议了会事情。
谢问琢:“收网了。”
他眸色淡淡,目视前方,神情无波无澜,就像是在陈述今晚吃什么。
盛霁沉吟片刻,方笑道:“恭喜。”
这盘棋下了这么久,谋划布局,绸缪结网,调动了圈内大部分的势力,排兵布局,越下越大,到最后根本退无可退,只剩下两条路可走——要么胜出,要么坠入无底深渊。
好在,现在胜出的人,是谢问琢。
那么,坠入无底深渊的人,就是谢博裕。
谢问琢的胜出,也就意味着谢博裕将会面对一个巨大的资金漏洞。
对手的代价不小,这场仗打得漂亮,胜得不亏。
他们多聊了几句事情,等聊完的时候,谢问琢正好抵家。
他笑了声,“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到家了,要去陪我老婆。”
盛霁:“?”
盛霁:“……”
他咬牙,一口气差点喘不匀,“谢问琢,你再不要脸一点?”
也就是现在不是面对面,谢问琢看不见他,不然他的白眼能翻到天上去。
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他炫耀的老婆,是他对面这人的妹妹?
谢问琢笑了声,“等你回来,请你喝酒。”
“不稀罕。”他冷嗤,啪地挂断电话。
这杯酒,不管是单纯的酒还是改口的酒,他都不稀罕!
谢问琢笑着摇摇头,他真是没见过比盛霁还难伺候的人。
看他那笑,并非抱怨,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盛苡在和奶酪商议实体漫画书的事情,临近预售,有些细节她需要和奶酪商量。
现在她的微博粉丝数已经涨到了二十五万,速度之快,史无前例。现在每天的更新下面,都有无数嗷嗷待哺的评论,诸多读者每天蹲点等她更新。这样的热度,是她没有想到的。
虽然奶酪一直与她强调,是她的漫画好,才会这么受欢迎,但她自己心里清楚,肯定离不开明何全力推广的效果。因为自从明何决定要全力推广《咪九》之后,各方数据增长速度明显高于从前。
她再次肯定了之前选择和明何合作的正确性。
一个人的力量是薄弱的,与明何合作、得到明何团体的帮助,得到的力量截然不同。
当然,明何也不亏,这是一场互利共赢的买卖。
如果这次《咪九》推出的效果好,于明何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家在实体方面的成绩薄弱,一直被瑞吉所压,太急于有一个打得过的实体出现了。而现在,《咪九》就是这个可能。
其实忙到中途,她有想起谢问琢的。想着他怎么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点开他的微信看了几秒,还是没发消息过去打扰他。主要是,昨晚之后,她兀自在觉得不好意思,可他一点也没觉得。
后来事情太多,各种琐碎,她也就没再想起他。
快到晚上的时候,她刚忙完,苏棠因的视频就过来了。她将手机放在一边,一边收拾一边和她说话。
苏棠因还未开口,先眯起眼打量一遍对面的人。
“不对……”她喃喃,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突然间,她恍然,“盛潋潋,你在家穿这么多做什么?”
盛苡:“……”她没有想到苏棠因这么一针见血,一眼就看出最不对劲的地方。
她讪讪一笑。
苏棠因越发觉得不对劲,“老实交代,盛潋潋!你们——”
苏棠因一直嫌弃她太单纯,老是说要□□□□一下她,盛苡从前没太信,这回算是给见识了一下。
盛苡偏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确定他还没回来,才敢说:“就,做了点夫妻间该做的事情……”
这个趋势好像是必然。
既成夫妻,那行夫妻之实也是迟早的事情,都不值得分给一分讶异的眼神。
“啊啊啊我就说他不清白吧!我就说他不怀好心吧!他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果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苏棠因拍桌而起,控诉声一阵盖过一阵,“也就你信了他没有其它心思!”
盛苡咬了下指尖。
苏棠因突然沉默了一下,才幽幽道:“宝贝,你不要试图掰弯我。”
盛苡:“……我没有。”
苏棠因凝视她几秒,忽然叹气:“算了,也不是不能理解谢问琢。面对着你这么个尤物,要想叫他乖乖禁欲,什么都不做,确实是不太可能。”
盛苡不认同地嗔她一眼。
苏棠因心思一动,“想不想知道他对你的心思到底单不单纯?”
盛苡有点想。
昨天晚上她就觉得事情好像并不简单。
今天听完他的解释……也没怎么说服她。
苏棠因将自己突然起的主意分享给她,末了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千万别说是我说的,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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