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柔枝蹙眉,回头却不见那人身影。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领着她,穿过一片林子,来到一片平坦开阔的草地。
只见一座竹屋在草地中央拔地而起,也不知是何时建造起来的,整体古朴淡雅。
竹屋四方开窗,卿柔枝只看一眼,便知它能迎晨曦,枕夕阳,拥清风,望皎月。
小太监带她入内细看,只见房有四间,一间书房,一间灶房,一间卧寝,一间药房。
而从屋子里往外看。
屋前是花圃,植被茂盛,几株白梅在其中盛开得繁茂。屋后则是菜园和果园,一架葡萄藤攀缘其上。
旁边摆放了石桌,可在上边置琴抚弄,正是她梦中常有的景致。
那小太监笑道:
“这竹屋啊,是陛下亲自设计。事无巨细,都是陛下一桩桩一件件经了手的。外边种什么花,里面摆什么摆件,样样都循着娘娘的喜好。听说娘娘年少时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在一清幽之地,莳花弄草,修篱烹茶,抚琴品茗……这是陛下,在圆娘娘的心愿呐。”
小太监一边说,一边偷瞄女子的反应。
他不是没有真心,只是懒得用心而已,卿柔枝庆幸一早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否则在这样的攻势下,很难不感到动摇。
“替本宫多谢陛下美意。”
小太监十分惊讶,换作寻常女子,得到九五至尊这样用心相待,少说也得感动泣泪,怎么这一位,反应如此平淡。
他赶去回禀时,陛下正在听臣子汇报京中事务,闻言只是挑眉,“知道了。”
便继续与臣子商议起来。
小太监心中嘀咕,这俩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一个的心思难猜。
***
归月在竹屋里头洒扫,卿柔枝便在屋外静坐,嗅着竹香和白梅香气,当真是清新扑鼻,无一处不符合她的喜好。
明明她与他,中间有过三年的生疏,他怎能如此清楚她喜欢什么。
此处,必定是他在见到她时便派人所建,莫非,她后来的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褚妄的心思,却是比女人还深。
忽然,周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卿柔枝循声一望,只见墙角,一个白乎乎毛绒绒的东西吭哧吭哧地,钻了进来。卿柔枝这才发现,那有一个膝盖高的洞口,只是之前被灌木丛挡着,看不太出来。
那团东西摇摇晃晃,抻直了身体,却又失了平衡,一屁.股地坐倒在地。半条胳膊插.进松软的雪里,在那费力地拔着。
“绵绵?!”卿柔枝匆匆走上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粉嫩的小脸,短短的四肢,不是她那年幼的小妹,还能是谁?
母亲她们,并未离开宛京?!
“帮帮我。”绵绵眼泪汪汪,下意识向靠近的活物求助,她今年才四岁,虽然聪慧,到底年纪小不记事。见过卿柔枝寥寥几次,根本不知道这位,就是她的亲二姐。
更何况卿柔枝戴着幂离,她就更认不出来了。
卿柔枝连忙把她从雪地里抱起来。
小家伙浑身是雪,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卿绵绵头顶扎着两个小啾啾,白皙的额头上一圈毛绒绒的胎发。
脸上嘟嘟的婴儿肥,挺翘的鼻尖冻得通红,小手互相拍着,认真拍掉了手上的雪,然后身子一扭,在她怀里扭了过来。
扑闪着大眼睛,糯声糯气地问:
“姐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没等卿柔枝回答,就有一道娇喝传来:
“绵绵!”
卿柔枝一抬眼,三位窈窕少女站在院子里,六双眼睛纷纷看着她,准确的说,是看着她的怀里。
“绵绵!”卿佳雪柳眉倒竖,“快给我过来。”
“凶凶!”卿绵绵小身子更加紧贴向卿柔枝,在她柔软的胸脯上轻蹭,甚至伸出小手环住了她的脖子。
“姐姐保护我。”
与卿佳雪同来的,还有萧家两位娘子。
她们乃是一对孪生姊妹,出身名门萧氏,此次随同家中夫人,前来参观新帝举办的祭神大典,顺便至净莲寺上香。
二女结伴游玩于后山,远远就看到这座典雅精丽的竹楼,顿时神往不已,有意前来参观一二,谁知卿佳雪忽然找来,一脸的惶惶不安,道是她的小妹走丢了。
这后山常有雪狼出没,一个半大孩童落单,想都可以想象到后果有多严重。
三人便通知了金鳞卫,然后结伴而行,一同寻找卿绵绵,沿着那串小巧的脚印,一路寻到此处。
卿柔枝眸光淡淡地扫过她们。
三人之中,茜色袄裙的少女率先开口,嗓音清脆如莺啭:
“姑娘是……这座竹楼的主人?”
她生着一张鹅蛋脸,眼角有痣,白肤红唇,容貌极艳。
一颦一笑,竟与卿柔枝有三分相似。
少女指了指她怀中,“这位是我友人之妹。惊扰姑娘,还请姑娘海涵。我是萧家长女,萧观音,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卿佳雪找了这祖宗大半日,不如萧观音有耐性,迈步上前,开口就是呵斥:
“你真是太顽劣了!跟我回去,看母亲怎么罚你!”
小家伙猛地一缩,卿柔枝下意识把她搂得更紧,不悦地看着庶妹。刚想开口,“聒噪。”
一声清冷男音,截断了她的话语。
怎会有外男来此?!
萧氏姐妹下意识后退回避,唯有卿佳雪浑身一震,看着那个走进来的人,眼神发直,像是丢了魂似的。
她口中喃喃,“陛下……”
陛下?!
只见那迈步而来的男人身后,赫然是宫中内侍,还有一干金鳞卫。
萧氏姐妹对视一眼,无不心惊肉跳,蓦地跪了下去。
卿佳雪也缓缓屈膝,跪迎天子。
唯有那抱着孩子的窈窕身影伫立不动,她雪白的幂离被风吹开一线,又缓缓地落了回去,竟不知容颜是美是丑。
萧观音素来胆大,悄悄抬眼一看,但见帝王一袭玄黑鹤氅,身姿颀长英挺,再往上,便是新帝的面孔。
年轻,俊美。
颠倒众生却又淡漠疏离的一张脸——就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萧观音心头狠狠一颤,却被那强大的威压所慑,不由自主地,愈发伏低了身子。
她神思恍惚地盯着地面,蓦地想起那日,父亲同她说起朝堂局势——董、卿两家接连倒台,百年繁华灰飞烟灭。
父亲意味深长的话语犹在耳畔,萧氏一族,也该出个皇后了……
男人面容淡漠,越过庭院众女,在台阶下停住。
负手而立,望着那抱着孩子的女子。
台阶上的女子身体微垂,低低道:
“见过陛下。”她嗓音柔媚,在场诸人听着,都觉有几分熟悉。
“免礼。”新帝声线清冷,分金断玉,却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亲昵:
“你身子不好,合该好好将养,就莫要出来吹风了。”
女人不知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什么,新帝静了一静。片刻后,他带着笑意的语气隔着风雪传来,隐隐有种切齿之感:
“是,母后。”
这两个字,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35章 、【35】
母后?
此言一出, 三女皆是震惊。
萧家两位千金惊讶多些,难道这位就是奉旨出宫,在净莲寺修行的继后?
而卿佳雪的目光则死死地黏在女子那遮挡住容貌的幂离之上,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面纱之后的人, 竟然是二姐。
二姐不是触怒了陛下, 被逐出皇宫,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么?怎会隐居在此处?还与陛下如此亲昵?
三人之中,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萧观音。
少女伏地叩拜,抬眼时, 一张小脸巧笑嫣然。
“臣女拜见太后娘娘。拜见陛下。”
她一双杏眼圆睁,颇为仰慕地望向那抱着孩子的女人, “臣女之前便对太后娘娘深感向往, 只是萧家此前不在京畿,一直未能得见。不曾想,今日有缘得见娘娘凤仪。”
她说着话,眼角余光,偷偷瞥向新帝,观看对方的反应,“不知此处是娘娘修行之地,贸然闯入有失恭敬, 还请娘娘和陛下,莫要嫌弃臣女失礼才是。”
她轻声细语,明媚的小脸带着自责之意, 只怕是个人都不忍心责怪。
卿柔枝本就无甚架子, 失不失礼, 她也不大在意。
只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见这外面天寒地冻,三位少女都冷得鼻尖泛红,尤其萧观音,纤细的身子弧度轻微地颤着,不由得生出恻隐之心,轻启朱唇,刚想请进来坐坐。
身旁那人就像摸清了她心思似的,轻声道:
“母后生性喜静。既知打扰,怎么还不离去,平白在此好生聒噪。”
萧观音唰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说话的人。
她父亲是新朝重臣,陛下无论如何,也该卖她父亲几分薄面,怎么、怎么开口便要赶她们走?
她萧观音自恃美貌,京中儿郎见了她哪个不是捧着供着,何时受过如此辱没,一时间僵在了那里。
泉安眼观鼻鼻观心,这位萧家娘子不知内情,可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在戳陛下的肺管子。
太后?哪门子的太后,陛下若是真心想奉这位坐上太后之位,就不会大老远追到净莲寺来,还掩人耳目地办什么祭神大典。
就在这时,一道细弱的声音传来,“二、二姐。”
影子一样单薄的卿佳雪鼓起勇气,怯生生道,“二姐在此修行,是绵绵不懂事,扰了二姐的清净。不若,把绵绵还给臣妹吧……”
她一副害怕被责罚的样子,仿佛她口中的二姐,是个多么厉害的人物,听得萧家姐妹俩暗暗心惊,莫非,这位继后不似传言那般,只是个以色事人,没什么手段的女人?
卿柔枝还没怎么,褚妄便是淡淡一哂。
“二姐?”
卿佳雪立刻红了眼圈,身子转而朝向陛下,冲他磕了个头,“不不,不是二姐。僭越之罪,臣女甘愿领罚。还请陛下息怒。”
怀里的小团子扭了扭肩膀,糯糯道
“我不要回去。”
“绵绵……”卿佳雪听了这句话,几乎掉下泪来,她容貌清秀,脸色在飘摇的风雪中苍白欲碎,颇有几分病美人的风姿,“跟姐姐回去吧,母亲找不见你,怕是要急坏了……”
萧观音捏着帕子的手微紧,冷冷瞥了一眼梨花带雨的卿佳雪,旁人看不出来,她跟在母亲身边管家多年还不知吗?
无非是些以眼泪博取男人怜惜的手段。
庶女就是庶女,哪怕从小在嫡母身边教养,骨子里还是流淌着卑贱的血液,就连手段都如此上不得台面。
众女的暗潮汹涌,卿柔枝一概不知,她抱着绵绵抱得手酸,身体重量微微往一旁倾斜,旁边适时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
“母后身体虚弱,怎可劳累,朕来吧。”
他声线平平,一截手腕从玄黑的衣袖下露出,皮肤光滑,似玉又似雪,惹得几道目光直勾勾往上瞧。
卿柔枝有些犹豫,绵绵是臣子之女,他是天子,身份有别。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你当心着些。”她犹犹豫豫,怕褚妄一个耐心耗尽,就把她亲妹妹给摔了。
褚妄哪里不知她在担忧什么,只稳稳地接过。
他身影高大,手臂有力,抱着卿绵绵完全不费力气,不像她抱着没一会就手酸得不行。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特意观察过,他抱着绵绵四平八稳,就连姿势都极标准。
而绵绵在他怀里也意外的乖顺,并未如她想象中那般害怕地哭出来。
他的亲和力不止在下属面前,对小孩也是极有效用的,任谁看着他这副模样也联想不到,他骨子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众人只看着,新帝不知低声说了什么,便从女人怀里把孩子接了过来,一眼看去,竟是像极了一家三口。
萧观音的孪生妹妹萧容音,此前一直没有说话,看着这副场景,被心头突然萌发的感想吓了一跳。
不由得脸色一白,紧紧地揪住裙边。垂着头,不敢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异样。
其中脸色最难看的,当属卿佳雪,萧观音好歹得了陛下一句话,而她,陛下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上来就问她僭越的罪。
就因为她是庶出么?卿佳雪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陛下!”她再次出言,唤住转身的男人,“绵绵一个人在这里,臣女实在放心不下。何况就这么回去,母亲那边,臣女也无法交代……还请陛下开恩,令臣女留下来照顾小妹。”
男人抱着卿绵绵,漠然道:“回去告诉你母亲,人,朕留下了。若实在不放心,便请夫人亲自上门吧。”
卿柔枝却有些不悦,卿佳雪那番话,就好像她这个与绵绵同父同母的亲二姐不存在似的,也不知是否母亲的授意。
卿柔枝心情不好,便懒得再看这场闹剧,转身走进里屋。
褚妄脸庞微侧,眸光追着她背影。
“陛下。”见男人半点没有搭理她们的心思,萧观音徒然生出一丝浓烈的不甘,不顾妹妹扯住自己衣角的动作,猛然站起身来。
父亲明明说过,陛下是最重视他们萧家的,怎会如此冷落萧家正房嫡出的她们?
只是她刚追上一步,浑身就被一股寒意所笼罩。
九五至尊的目光,钉在她迈出去的,那只四色锦制成的绣鞋上。
确切地说,他并不是在看她的鞋子。而是,在看她的脚步。
萧观音的脚刚刚踩在第一级的台阶之上,因为他的目光而生生顿在那里,没有迈出第二步。
那人死死盯着她的脚底,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萧观音心头大震!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收回脚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她以为是未经允许而贸然起身,惹他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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