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 身旁传来周嵩的声音:“郑太医你觉得如何?”
郑煊收回诊脉的手,淡声道:“还有余毒。”
周嵩问:“可有根治的方法?”
“暂时没有,只能先用汤药压制。”郑煊起身走到桌前,握笔书写,写好药方后,拿给杜春和刘铮看, 二人看后齐齐点头。
郑煊拿着药方出了寝殿门, 他没假他人之手, 熬药喂药都是他亲手为之, 一个时辰后, 萧安辰悠悠醒来, 偏头看着殿内众人,神情有些恍惚。
头还很疼,他蹙眉轻嘶一声,周嵩上前,“陛下,现下如何?”
“头疼。”萧安辰冷白指尖抵着额头悠悠道。
“郑太医这可如何是好?”周嵩急的脸都白了。
“陛下先稍作歇息,半个时辰后,不适可缓解。”郑煊道。
萧安辰抬眸睨了郑煊一眼,随后缓缓闭上眸,他现在不太想见郑煊,是很不想见。
阿雪为了保郑煊安虞,用自己的命威胁他,每每想到这点萧安辰便气愤的不行。
他想对郑煊做些什么,但一想到万一他真做了什么,苏暮雪再也不理会他,他顿时又不能了。
郑煊和苏铭不同,郑煊在眼前,稍有差池,苏暮雪便会想到他头上。苏铭那,苏暮雪不会想到是他。
头突然又疼起来,萧安辰抬手重重捶了一下。周嵩见状跪在龙榻前,“陛下,稍安勿躁,切莫再动怒。”
动怒?
他现下气得心肝脾胃哪哪都疼,看到郑煊更疼。
“都出去!”萧安辰呵斥道。
“是。”郑煊站起身,拎起药箱挎肩上,躬身退出去,杜春也跟着退出去,刘铮转身要走时被萧安辰唤住,“刘太医。”
刘铮身子一颤,垂在身侧的手指倏然攥紧,一种由心底生出的恐惧感蔓延到全身,他甚至想到了死。
他吓得双腿发抖,半晌后,才慢慢转过身,躬身作揖道:“陛下。”
萧安辰自榻上坐起,锦被下的腿,一条曲着,一条伸直,他手肘抵在曲着的膝盖上,指腹用力掐捏额头两侧,待不适感轻点后,淡声道:“最近太后身子如何?”
刘铮强壮镇定道:“一切安好。”
“安好便可。”萧安辰轻笑,“都是刘太医照看有功。”
“臣不敢。”刘铮越发得心虚。
“刘太医不必自谦。”萧安辰甩了下衣袖,“云风国就缺像刘太医这样忠君为国的好医官。”
这话说的刘铮直冒冷汗,有种小命随时不保的感觉。
“朕乏了,先退下吧。”萧安辰挥了挥手。
“是。”刘铮躬身作揖,慢慢朝后退去,几步后,转身,继续朝前走,前脚刚跨出殿门,后面萧安辰又唤住了他,“刘太医,朕记得你有一子?”
蓦地,刘铮动也不敢动了,整个人像是被定格住,不只手颤抖,身体也开始颤抖,他转身,折回殿里,“是。”
“回到帝京了?”
“是。”
萧安辰睥睨着他,半晌后悠悠道:“挺好。”
“……”刘铮更不敢动了。
“明日让他来太医院就职。”萧安辰掀开锦被从床上走下来,“以后就让他来给朕诊治。”
刘铮:“……”
刘铮跪地,“小儿才疏学浅,怕是不能胜任,请陛下收回成命。”
萧安辰淡笑:“无妨,还有郑煊在。”
刘铮走出庆和殿,行至没人的地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冷汗浸湿了官袍,人也险些要昏过去。
周嵩远远看了一眼,折回去,“陛下。”
“人呢?”萧安辰端着杯盏冷声问。
“瘫地上动惮不得了。”周搜噙笑道,“还是陛下的法子好。”
萧安辰低头轻抿一口茶水,“太后也是太小看朕了,想借刘铮之手对朕不利,就凭刘铮?他也配。”
“陛下这招将计就计用的妙啊。”周嵩拍马屁道,“太后肯定想不到陛下已经识破了她的计谋,兴许还在等着陛下病情加重呢。”
“好啊,那朕就加重一个,给她看看。”萧安辰眸底再无一丝笑意,“让人盯着刘铮父子俩。”
周嵩道:“是。”
次日,萧安辰病情加重,接连三日没有早朝,永乐宫里,太后端着杯盏听着刘铮的话,随即轻笑出声。
萧安辰想跟他斗,到底还嫩点。
等刘铮走后,她问身后的护卫,“让你们找的人找到了吗?”
“有些眉目了,用不了多久便能把人寻到。”护卫说道。
“告诉外面那人,再快些。”太后放下杯盏,站起身,迎着窗外的日光勾起唇,“云风国,该变变天了。”
……
苏暮雪本以为萧安辰会派人把她带走,等了三日也不见他派人来,便该做什么做起什么。
明玉把账本搬来,指着账本说道:“小姐,这是绸缎庄的账本,那是米铺的账本,对了,这是地契。”
明玉把地契放案几上,“小姐,城南的几间店铺已经买下来,下一步咱们做什么?”
“薛府那边可有书信送来?”苏暮雪问道。
“还不曾,”明玉回道,“我告知周伯了,薛府那边一旦有书信送来,要他立刻拿过来。”
话音方落,周伯拿着书信提袍走进屋内,“小姐,这是薛府差人送来的书信。”
苏暮雪放下笔,站起身去接过,展开书信仔细看起来,随后嘴角扬起浅笑,“南街铺子用来做茶行。”
薛家靠茶行生意起家,是江南一带最富庶的商家,有他们牵头,苏暮雪这茶行铺子开得顺风顺水。
苏暮雪经营茶行这事,薛老夫人不并知情,苏暮雪叮嘱表哥千万不要对外讲,表哥疼她,当真把这事瞒了下来。
是以,无人知晓,帝京里生意最好的茶行铺子,原来背后的东家是苏暮雪,掌柜只是个挂名的。
安详过了一段时日,该来的还是来了,萧安辰再次来到梅园,五月的梅园沁着花的芬香气息,蝴蝶比上次来时还多了些。
这次他没站在庭院中等,悄悄进了偏殿,白日苏暮雪都会呆在偏殿,或看书,或小憩,靠窗的那张美人榻是她最常待的地方。
萧安辰徐徐走进来,日光打在他身上,映出帝王那张俊逸的脸旁,他今日穿了件浅黄色祥云纹常服,腰间玉佩又换了一个,这次是飞龙图案的,身上的龙涎香极重。
苏暮雪原本正在榻上歇息,闻到龙涎香的刹那睁开了眸,眸底一片清明,某个记忆冲进她脑海里。
那夜,她正在沉睡时,萧安辰也是这般走了进来,扯开她的前襟,手覆上她细嫩的脖颈,窒息感传来,她瞬间不能呼吸。
她睁开眸,听到他说:“皇后,你又不乖了。”
苏暮雪打了个寒颤,思绪从记忆中抽离出来,迎着日光睨向萧安辰,萧安辰淡扯唇角,柔声道:“阿雪,你醒了。”
此时的画面同那夜的画面重合到一起,苏暮雪心抽搐得很厉害,鬼使神差的,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不偏不倚,打在他右脸上。
这一巴掌下去,空气都变得冷凝起来,周嵩在门外站着,吓得魂都快飞出来了。
皇后娘娘她她她她她她竟敢打陛下,真是反了天了。
萧安辰有多久不曾挨打了?
他细细想了想,第一次挨打,是被几个哥哥欺负,他们骂他是没人要的孩子,他们嘲笑他,欺辱他。
后来每次聚在一起,他们都会打他,直到那次,他反抗,把三皇子按在地上猛打,那日他被罚跪了一日一夜,之后再也无人敢打他。
第二次挨打,是母妃打的,狠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唇角出血,他脸火辣辣的疼。
母妃斥责道:“那是你九弟,你怎么敢!”
母妃怕是不知晓,那个九弟从来不如他表现的那般娇弱,私下里九弟和三哥他们一起打过他很多次。
再后来是先帝打他,质问他为何把哥哥们逼入绝境,哼,帝王之家,他们不死那便是他死。
不,他还想活着,只能是他们死。
再之后没人敢打他巴掌,因为打他巴掌的人,都被他杀了。
他瞪眼瞧着苏暮雪,那一刻心里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想,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她是他喜欢的女子,他不能,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展开,他淡扯唇笑起。
苏暮雪这巴掌用了十分的力,萧安辰头偏向一侧,随后摆正,嘴角有血溢出。
连苏暮雪自己都不知晓她怎么敢动手的?
她刚才以为是在梦里,但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她道:“陛下若想杀我大可赐白绫或毒酒。”
杀她?
怎么会。
萧安辰指腹轻轻擦拭一下唇角,挑眉道:“阿雪说的是什么话,朕怎么会舍得杀你。”
苏暮雪直勾勾睨着他,像是不相信这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要知道曾经的他是容不得任何人忤逆的,更何况是挨巴掌呢。
当年淑妃不就是因为对他不好,才落得那个下场的吗。
苏暮雪谨慎地向后退了退,伸手摸到了枕头下的匕首,她想好,若是萧安辰敢靠近,她会跟他拼命,大不了鱼死网破。
萧安辰也注意到了她手里的匕首,眉梢一蹙,大步上前道:“阿雪你要做什么?”
苏暮雪把刀架在脖子上,锐利的刀锋抵着脖颈,“站住,不许再靠近。”
“好,好,朕不靠近。”萧安辰站在原地不动,“听话,你先把刀子放下。”
苏暮雪现在对萧安辰信任全无,之所以答应留下,一是为了郑煊,二是为了找寻苏铭,不然,她就是死也不会再想见他。
“出去。”苏暮雪冷声道。
“好,朕出去,”萧安辰怕她会伤及自己,安抚道,“朕出去,你乖乖把刀子放下。”
“出去——”苏暮雪一句都不想听,脸上浮现愠怒,“出去。”
萧安辰没敢再耽搁,转身拉开门走出去,外面传来王放的声音,“禁卫军听令,给我护好了!”
禁卫军整齐划一道:“是。”
声势太浩大,吓得梅园里的下人们哆嗦着不敢动。
苏暮雪等萧安辰出去后,提着的心才放下了些,她手慢慢垂下来,细看下还能不看到她手指不停地颤抖。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明玉推门走进来,见苏暮雪倚着桌子喘息,一脸担忧问。
苏暮雪惨白着脸摇摇头,“无事。”
颤抖的手泄露了她此时的心情,怎么可能无事,恨到骨子里的人再次出现在眼前,怎么可能无事。
但她不想让明玉担心,宽慰:“我歇歇就好。”
明玉给她端来温水,“小姐,来,喝点水。”
苏暮雪接杯盏时手指还是抖得,她紧紧握着,低头轻抿一口,水入腹后,身体才好了些。
明玉看着外面的人,问道:“小姐,他们怎么办?”
苏暮雪喝完剩下的水后,心情彻底平复下来,冷眼看着窗外的身影,声音一点温度都没有,“告诉陛下我乏了,让他带着他的人离开。”
明玉吞咽下口水,“小姐,万一陛下发怒,那咱们……”
苏暮雪冷声道:“大不了不活。”
明玉领了命令出去,对萧安辰屈膝作揖道:“陛下,我我们小姐乏了,请请陛下离开。”
言罢,周嵩先吼了一嗓子:“放肆,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他刚说完,紧接着挨了一脚,这脚是萧安辰踹的,萧安辰阴沉着脸道:“朕看是你放肆!”
周嵩吓得跪在地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萧安辰随即又给了周嵩一脚,“滚。”
周嵩麻溜滚一边去了。
萧安辰对着门内的苏暮雪说道:“阿雪,朕知晓你还气着朕,这样好不好,你让朕进去,朕亲自解释给你听。”
“不好。”苏暮雪连想都没想,直接拒绝,“臣女没什么要同陛下说的,若是陛下执意不走,那好,我走。”
“不,你留,朕走。”萧安辰费劲心思才把人寻到,怎么可能会再次放她走。
绝不可能。
“陛下记得把你的人都带走。”苏暮雪对萧安辰相当了解,倘若她不事先言明,那队禁卫军八成会留下来,或许,王放也会留下来,这是苏暮雪不能允许的。
她在正曦宫时被禁卫军看着守着,出了皇宫还如此,那她逃出来的意义在哪。
谁也别想再困住她,除非她自己愿意。
“阿雪,你这里下人太手,留下禁卫军,朕才能安心。”萧安辰言辞绰绰道。
“少不少臣女说了算。”苏暮雪定定道,“陛下,别忘了君无戏言,你说过,绝不勉强。”
萧安辰:“……”
萧安辰不可能就这样把人都带回去,出了梅园后,他对王放道:“让人在梅园四周守着,不要被皇后发现。”
王放躬身道:“是。”
周嵩走过来,伸手掀开车帘,上马车前萧安辰回看了一眼,淡声道:“看看梅园四周都住着哪些人,让他们连夜搬走。”
周嵩:“是。”
“那处不错。”萧安辰伸手指向梅园东边的宅子,“周嵩,朕给你十日,十日之内,那处宅子要同梅园修葺地一模一样,完不成,你也不用回宫了。”
周嵩:“陛下放心,奴才一定在十日内还您一个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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