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有自知之明,对飞黄腾达没什么期翼, 一家老小安安生生足矣, 他收下了那锭银子,并按照恩人的指示伺候着这位看起来高高在上的爷。
狱卒也没见过什么达官贵人,恩人算是他见过的最富贵的人,既然是恩人托付的人,那一定很重要。
他把门打开,对着萧安辰说道:“外面的人很多, 厮打的很凶, 爷你们别耽搁了, 快走吧。”
萧安辰手指折扇定定站着没动, 侧眸睨向苏暮雪, 淡声道:“你找来的人?”
“不是, ”苏暮雪问道,“不是你的人?”
萧安辰问狱卒:“何时了?”
人命关天的时候,狱卒也不知晓这两人不赶快跑在这问时辰究竟是为了何事,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子时。”
约定好的时辰还未到,萧安辰和苏暮雪对视一眼,撩袍弯腰坐下。
“……”狱卒傻了眼,这什么情况,怎地不走反而又坐下了。
狱卒刚要说话,萧安辰回头睨向他,“给朕,给我们来壶茶水。”
狱卒眨眨眼,听到外面的厮打声更激烈了,抖着腿说道:“爷不走么?”
“不走,”萧安辰执起折扇对着掌心轻拍两下,神情淡然道,“去端茶水来。”
“是。”狱卒抿抿唇,领了命令走出牢房,远远的还能听到他轻嗤声,“都火烧眉毛了,还喝茶,帝京里来的人就是古怪。”
苏暮雪坐在萧安辰对面,语气淡然道:“不是你的人,也不是我的人,陛下认为是谁的人?”
“等抓住了就知道了。”萧安辰唇角轻勾,露出淡笑,似乎已经好久没同阿雪着这样闲适说话了,他很珍惜眼前的时光,想在同她多说些什么。
无论什么都好,只要她想说,他便陪着。
之前的阴霾像是被风吹散了一般,萧安辰在心里告诫自己,眼下的机会来之不易,与其吃醋生闷气,不与多与她交谈,这样也好拉近关系。
他脚不动声色间悄悄朝前移了移,鞋尖抵在了桌子上,只要再向前移动一点,便能碰触到她的脚。
莫名的,萧安辰心跳加快,后颈那里一片湿热,掌心也隐约溢出汗,他喉结轻轻滚动一下,不经意间瞥到了衣摆,发现他的衣摆若有似无碰触着她的衣摆。
隐隐的,萧安辰的心底生出喜意,似乎这样的碰触与他来说也是极开心的。
火把映出昏黄的光,光影拂到他们身上,地上落下两道缥缈的影,影子挨得很近,像是簇拥着。
萧安辰眸光落到影子上,唇角扯出一弯浅弧,连日来的奔波疲惫在这一刻得到缓解,好像,只要同她在一起,他心都是雀跃的。
许是盯着那处太久,苏暮雪也注意到了,缓缓低头去看,须臾,她眉梢一蹙,脚下意识朝后移了移,身子也跟着向后倾了倾。
簇拥的影子就这么生生分开了。
她似乎怕退避的不够多,让他产生什么想法,遂,再次站起身,直到狱卒进来,她也没坐下,就站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靠墙垂眸深思。
苏暮雪来荆州一年之久,虽同官府也发生了些事,但到底都相安无事的度过了,而且无人知晓她便是几家店铺东家,她在荆州也没有任何仇人,是以幕后之人应该不是为她而来。
不是她,那只能是……
她眼角余光悄悄打量了一眼端坐着喝茶的男人,褪去了明黄朝服的帝王,依然难掩那身尊贵之气,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身为王者的气息。
只是……到底是何人有如此大胆,敢对帝王动手?
夏萱想起了进来听到的那些传闻,在永安寺祈福的太后娘娘这段时日身子不适,一直在民间寻找良医。
听闻已有许多医者前去治病,不知,这两者可有牵连,若真是太后所为,那刻真就是礼法不容了。
但愿太后娘娘不要犯傻才好。
她想事情想的太入神,没注意到萧安辰何时走近的,直到脸上传来热意,她才回过神,眼睑慢抬,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偏着头一脸浅笑地注视着她,冷白修长的手指轻捏着茶盏,袅袅热气扑面而来,她身子下意识后倾。
苏暮雪忘了,她正抵着墙,属于退无可退的境地。
萧安辰不知是被外面的厮杀声扰了心智,还是一早便想这么做了,又朝前跨了一大步,他挡住了斜射进来的氤氲光线,像是把她圈禁在一方天地。
垂在身侧的手若有似无间同她的手相抵。
没敢太明目的碰触,假装不知,他的手背贴上了她的手背。
一触即离,在她微蹙眉时,他已然退开,萧安辰举高茶盏,“来,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到底是牢房,终日不见日光,里面阴冷的很。
苏暮雪锁着他眸,只觉得他花样百出,一会儿是膳食,一会儿是热茶,这可不像昔日的他。
“现在的陛下,到有点叫臣女不识了。”苏暮雪淡声道。
“那阿雪觉得是现在的朕好,还是以前那个?”萧安辰含笑问。
苏暮雪聪明着呢,他话音方落,她便猜出了他的用意,想让她夸他,很难。
她意识到他再次靠近了些,脚尖轻移,趁他不备时从他身侧走出,淡声道:“好不好,要百姓说了算,不如陛下出去后,自己问。”
暖玉温香离开的太快,萧安辰心底生出一抹怅然若失的感觉,心脏隐隐抽了下,更像是被针戳出细密的洞。
她到底何时,才不会再避开他呢。
萧安辰眸底生出异样,他背脊挺直,转身时异样已然消失不见,“阿雪说的极是,得百姓说好才行。”
他面上虽含着笑,但心到底还是难过的,负在身后的手五指并拢,攥成拳头,指尖深陷进掌心深处。
萧安辰抬脚朝前走去,后来他发现,但凡他前进一步,苏暮雪必定后退两步,他若表现的太急切,她退避的会更快。
最后,萧安辰止步于苏暮雪三步前。
苏暮雪不想同他说些什么好不好之类的话,转移话题道:“陛下是不是已然猜出是何人所为了?”
“阿雪觉得是谁?”萧安辰问。
苏暮雪折回桌子前,指尖轻蘸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名字。
萧安辰没看她的,也轻蘸茶水写下一个名字,缥缈的光照上来,只有两个相同的模糊的字。
太后。
半晌后,外面的厮打声停止,有人走进来,是白日关押萧安辰和苏暮雪的衙役,见他俩安好,长吁一口气,对狱卒交代道:“把这两人给我看好了,明日大老爷就要审他们,若是出了差错,小心你的命。”
狱卒点头哈腰:“是是是。”
衙役转了一圈后,转身离开。
关门声传来,苏暮雪问道:“你的人得手了吗?”
萧安辰撩袍坐下,“应该得手了。”
果然如萧安辰所料,暗卫得手,已然把劫狱的人全部擒获,这十来名黑衣人劫狱可不是为了让萧安辰生,而是要把他带到另一处,杀死他。
暗卫用最残酷的手段审问出想要的结果,便立刻来报。
五更天时,狱卒被人叫醒,他揉揉眼,待看清来人后,笑着说道:“恩人,是您呐。”
他急忙把门打开,王放走进来,“他们人呢?”
狱卒说道:“我带恩人去。”
狱卒在前面带路,王放在后面跟着,时不时朝四下看一眼,待见到萧安辰时,抱拳作揖道:“主子。”
萧安辰走上前,淡声问:“如何?”
“这是那些人的供词。”王放道。
萧安辰接过,垂眸细细看去,看完他没像之前那样收起来,而是走到苏暮雪面前,交于她看。
苏暮雪没接,狐疑打量着他,眸底浮现疑惑。
王放提醒:“主子,那个不可……”
萧安辰冷冷一个眼神射过来,王放缩了缩脖子。萧安辰挑眉,“给。”
苏暮雪伸手接过,看着上面的字,双眉渐渐拧到一起,抬眸问道:“她到底是为何?”
“不甘,愤怒,想找听话的傀儡取而代之,想做女皇。”萧安辰边说边朝前看去,似乎透过牢房,他看到了那年帝京皇宫里,他跪在冰面上,太后对着他敦敦教诲,“以后说话做事切记要仔细些,不要什么心里话都说出来。”
“儿臣只对母后说心里话。”
“对哀家,也不要。”
“……”
“行了,跪着吧,何时知晓错了再起身。”
他养在她膝下,可她对他从未有过半点喜爱。
萧安辰剑眉拢起,沉声道:“王放。”
王放跪地:“是。”
萧安辰:“带着朕的尚方宝剑去永安寺,把供词给她看,看她如何自圆其说!”
王放:“遵命!”
萧安辰这尊佛请进来容易,请出去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当荆州知府张同得知属下误抓了从帝京来的大人,抖着腿亲自来了地牢。
他没见过龙颜,但认识的帝王手上的玉扳指,尤其是龙图腾花纹栩栩余生,除了当今帝王能戴的,何人还敢戴。
张同双腿一软,栽到在地上,伏地道:“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安辰负手而立,眼神犀利,冷冷呵斥一声:“张爱卿竟是这样办差的,倒真是叫朕刮目相看了。”
张同:“……”
据悉那日张同昏死过去两次,醒来后,颤颤巍巍跪在萧安辰面前,“臣有罪,臣该死。”
有没有罪,该不该死,定会有人来定夺,萧安辰离去时只说了一句,“记得做个好父母官。”
张同跪在地上,看着远去的身影,后背浸湿了一大片。
苏暮雪也一同离开的,问他道:“为何不治张同的罪?”
萧安辰淡声道:“为官方面,他还尚可。”
萧安辰来荆州前,专门让人查询了荆州这一年来的大小事宜,张同虽不算好官,但到底有几次护住了荆州的一众百姓,他相信,经过今日之事,他应该会顿悟的。
言罢,他朝前走去。
苏暮雪站在后方睨着他,突然发现,他确实有些许的不同了。
两人一起走出大门,有马车停在门口,萧安辰停住,指尖缩了缩,到底还是说了什么。
“一起用早膳可好?”
他说此话时,握着折扇的手指攥的很用力,看上去很紧张的样子,喉结连着滚动两下,漆黑的瞳仁里闪过期翼的光泽。
他用期盼的眼神注视着苏暮雪,希望她看到两人昨夜相处了一晚的份上,能不要对他那么决绝。
从未有过的不确定在心底蔓延开,无人知晓,萧安辰有多紧张。
苏暮雪轻启唇,刚要回,台阶下方传来声音,“不必了,阿窈要同我一起用早膳。”
第68章
白色高大骏马上跳下一人, 那人着一袭白衫,乌黑发丝被红色丝带束着,腰间别着一只玉笛, 他边取下玉笛边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 甚至连衣摆都一动未动。
他长的很俊逸, 一双漆黑的眼眸, 眼尾处有颗黑色的小痣, 日光拂到他脸上, 映得那颗小痣尤为晶亮。
“公子。”阿六看到来人, 高兴地跑下台阶, “公子, 您总算是来了。”
“表哥。”苏暮雪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扬起笑,她提起裙裾朝下走去,隐约带起一股风, 风里夹杂着她身上的清香。
萧安辰侧眸睨向台阶下方的男子, 如鹰般锐利的眸子流淌出莫名的敌意,下颌紧绷,握着折扇的手指加重了力道,周身像是笼罩在冰窟里,惹得周围的人心颤。
“主子。”周嵩轻唤了一声。
萧安辰回过神,面色恢复如常, 他抬脚朝下走来, 眸光一直落在下方男子身上, 走近后, 说道:“阿雪, 这位是?”
“公子,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一直缠着主子的人。”阿六凑到薛佑宁耳边嘀咕了一句。
薛佑宁淡笑,抱拳作揖道:“在下薛佑宁,是阿窈的表哥。”
阿窈?
萧安辰不解地看向苏暮雪,他从不知晓她还有其他的闺名。
萧安辰收回眸光,淡声道:“既然是阿雪的表哥那便不是外人,自家人说话不用过于拘谨。”
“阿窈,我的马车在后面,你在里面呆了一夜肯定也乏了,你先去马车上等我。”薛佑宁没回答萧安辰的话,柔声对苏暮雪说道,“我一会儿就回。”
苏暮雪轻点头:“好,我去马车上等你。”
她走时侧眸看了萧安辰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萧安辰本欲唤她,接触上薛佑宁冷冷的眼神后又停了下来,人是他支走的,想必他是有话要说。
萧安辰也屏退了左右。
薛佑宁在苏暮雪走远那刹立马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神色又冷又沉,似乎连日光都照不进眸子深处。
他眼睛闭上又睁开,里面翻滚着漩涡:“昔日她爱慕你,愿舍弃自由陪你入宫,我虽劝说一二,但还是允了,她是我薛府至宝,是我呵护手心里的人,本以为你会好好善待她,岂料你处处与她为难,让她受尽冷落和□□。她性子要强,不想家里人担心,每每寄回书信,都说过的很好,不必牵挂。”
薛佑宁转身面对萧安辰,冷声道,“我本以为她确实如信中所言,过的衣食无忧,平安喜乐,实则不是,你既不喜欢她,当年为何还要娶她。”
“既然娶了她,为何不好好待她。”
“你欺她亲人不在身边,对她做尽凌虐之事,现下后悔了,想追回了,哼,晚了。”
薛佑宁眼神森冷道:“从今以后阿窈我来护,你——,不配!”
“我的人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纵使你是天下之主又如何。”薛佑宁冷笑,“想杀我是不是?好啊,你杀啊,我今日若是死在你手里,那你这辈子休想再和阿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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