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翎望着黑漆漆的深夜,在车辕处回答她的话,“好。”
赵菀玉想的是她失踪三日了,洛城附近应该张贴了许多她的画像,她自己有办法把这件事圆回去,她不想把伊翎暴露在刘徵面前。
然而没想到的是天公不做美,马车约莫行驶了两个时辰,天上就飘起了雨,且这雨越来越迷,不多时就变成瓢泼大雨。
不过出洛城时伊翎寻的是人烟稀少的小道,要送赵菀玉回去,他则是赶车往大道上走,随着雨越下越大,前面终于出现一个小镇,伊翎驾着车进了城,等马车走到这条小镇唯一一条街的街尾,终于看见一家客栈。
伊翎的声音在暴雨声里变得不甚清晰,“前面有个客栈,我们住一晚,雨停后再走。
赵菀玉不想留宿,但暴雨之下无法赶路,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她心中发急地应,“好。”
伊翎逃亡经验丰富,马车里也备了蓑衣雨伞,只是这雨太大,霹雳啪嗒,时不时还有穿云破月的雷鸣电闪之声,从客栈门口到大堂短短几十步路赵菀玉裙子湿了一截。
虽然是半夜,客栈里倒有守夜的小二,听到推门声正在打瞌睡的小二立马抬起头撑起精神。
“要两间客房,挨着的。”伊翎道。
小二使劲揉揉眼皮子应一声,赶紧带人上了二楼,安排了两间屋子,赵菀玉裙子湿了半截,但这个时间天气烧水沐浴不太合适,只好自己拿帕子擦擦,伊翎提醒她,有事就出声他就在隔壁。
伊翎去隔壁后,赵菀玉打开伊翎下马车时拿的那个包袱,包袱裹了层油纸,里面一点没湿,赵菀玉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套普通棉裙,街上最常见的那种款式。
她擦干身体之后换上棉裙,又解了头发擦了半晌,这之后才上床躺下,她被伊翎迷晕了几日,按理说应该不困,但躺在床上没多久,就浑浑噩噩地睡过去。
“赵菀玉,赵菀玉。”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叫她,赵菀玉觉得浑身滚烫,她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子,然而根本无能为力。
伊翎见状皱着眉大掌直接落在她额头上,触手就下了一大跳,怎么烫到了这种地步?
第33章 自愿
赵菀玉彻底清醒过来是在翌日早上,雨早就停了,她捧着一碗清淡白粥,脑袋还是有点突突地疼。
伊翎坐在她身侧的凳子上说,“你昨日发热了,就只能在这儿耽搁了一日,你休息一下,午后我继续送你去洛城。”
赵菀玉咽下口里的粥,问:“那现在情况怎么样?”
虽没明说,但伊翎清楚赵菀玉问的是什么情况,“这个镇子地方偏僻,在群山之中,且距离洛城有四百多里,前日有洛城贵人失踪的消息传来,昨夜已经有官兵开始搜寻了。”
但伊翎敢继续住在客栈是不怕搜寻的,反正他要送赵菀玉回洛都,有可信之人人找到她他就暗中保护她送她回洛城。
话说到此处,伊翎耳朵轻轻动了动,“外面似乎有动静,我去看看。”
“你小心。”赵菀玉起身叮嘱道。
伊翎应了一声,便抬脚走了出去,见她走后,赵菀玉喝完剩下的白粥便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外面的声响而不乱,似乎颇有秩序,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走廊不远处响起的声音,“开门,搜查。
搜查?赵菀玉瞬间想到伊翎方才说的话,会是找她的人吗不安存在了一瞬便消失,若是找她的人,她已经想好了说法,而且伊翎出门后知道来人情况,想必会想办法藏起来,不必忧心。
正想着,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搜查,开门。”
听到这个声音站起身的赵菀玉一怔,旋即房门被对方推开,那人见门开后,便大步往内走,且目光锐利地搜寻整间屋子,然而他眼珠子只在房间里冰冷地扫了一圈,就再也不转了,愣愣地盯着赵菀玉。
赵菀玉没想到竟然是刘徵,四五日没见,男人瘦削的下颚冒出一圈胡茬,眼底漫着一股青白色,精致清隽的脸上满是粗糙之像。
赵菀玉知道自己丢了刘徵应该会很着急,且伊翎说过,他会制造出她是被绑离开的假象,虽然实际上她也不是自愿离开的,但她没想到刘徵会来找她。
刘徵身上的事情不少,且应该有比她重要的政事,而看他的模样,一看就是风餐露宿找了她好些日子,瘦的脸颊都凹陷了。
她一时有些心乱意麻,愣愣地道:“殿下。”刚刚发过热的人嗓子有些干,说完这两个字就忍不住咳嗽起来,赵菀玉赶紧伸手捂住唇。
刘徵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灰衣女郎,生怕他一动,这幅幻觉就会消失。与此同时,他心口泛起一阵烦躁和一股密密麻麻的针戳似的疼意,那些烦躁疼意不会不影响人的行动,只是会感觉自己心口空了半边,摇摇晃晃,不知何处是归宿。
刘徵有些后悔,为什么派给赵菀玉的侍卫和暗卫那么少,为什么不向阿如叮嘱的严谨一些。想到这儿,那股令人浑身丧失精气神的空虚感卷土重来,他理智清醒,头脑分明,可越是理智,越能感觉到那股整个人似神游天地间,虚无缥缈的空荡感。明明他双脚踩在地面上,能看能闻能走,可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能如落叶一般被微风席卷而起。
他如幻影一般看着眼前的女郎,脑袋里毫无边际地想,若是她真的能这么好生生地待在某个地方就好了,哪怕他暂时不能找到她,最起码健康安全。
心里想着,眼睛还是直勾勾的望着她,直到她声音和咳嗽声一起传来,眼前的画面并未如水波浮景一般消失,而是从呆滞僵硬的皮影戏变成了了生动自然的人,刘徵眼皮子猛地眨了几眨,这……不是幻觉?
身体反应比脑袋还快,刘徵三两步快走到赵菀玉跟前,她咳嗽声没停止前就伸手扶住她,触感带着人身上的微暖体温。刘徵心里的空虚瞬间被填满,又急切地开了口,嗓音干涩,“菀菀?”说完,见她喉咙似不舒服,立刻转身,桌上有茶杯茶盏,便迅速地给赵菀玉倒了杯温水。
赵菀玉接过温水喝了两口,喉咙里的痒意压了下去,赵菀玉才扭头看向身侧的男人,说了句没事了。
刘徵打量了一下她,见她唇色苍白,但气色尚可,且精神不错,微微松了口气,又抬头对外面的侍卫吩咐了一句,“去找个大夫来。”
赵菀玉抓住他的胳膊,“殿下,我昨日有些发热,已经看过大夫了,现在没事了。”
“发热?”刘徵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会发热?”
“前夜雨大,淋了一些雨。”赵菀玉说,说完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一阵刀刃交击之声,她心口猛地一跳,目光往四周看去,没在入眼之处看到伊翎,她低下头皱了下眉,伊翎是个聪明人,他看到这么一群人是来找她的应该会及时抽身离去吧。
想着间,那股不甚清楚的交手之音似乎已经停止,而这个时候,门外似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菀玉门口看去,不过片刻,赵九的脸出现她眼前,他目光飞速在她脸上转过,然后望向刘徵。
“殿下,有个妄图逃跑的贼人被捉到了。”赵九身上带着血腥气,右臂胳膊上用撕下来的中衣衣摆紧紧扎着。
刘徵神色一冷,先问道:“你胳膊怎么了?”他眼睛尖,一眼就能看出赵九的胳膊刚才受了伤。
“刚才和贼人交手时所伤。”
刘徵闻言眉头微皱,赵九武艺是他身边侍卫里最高的一人,也是天下练武者中的佼佼者,那个贼人竟然能伤他,且方才在客栈动手,赵九应该还是有帮手的,思及此,刘徵直接下了令,“先折了腿关起来。”
赵九应诺,就要转身离开,赵菀玉赶紧叫住他,“是什么贼人。”
赵九低声回答,“一个褐衣短打的青年人。”说完他还详细地描述了下经过,“刚才他悄无声息地潜入这间屋子附近,然后又想偷偷离开。”
褐衣短打就是伊翎的打扮,且后面一句话也对上了。赵菀玉手指紧紧地捏着一截衣袖,她没想到伊翎会被捉住,但转念一想若是不放心自己又潜了回来,被捉极有可能,因为来的不是普通的官兵,若是那些人他应该能全身而退。刘徵这次带来找她的人不是普通侍卫,尤其赵九的武艺深不可测,他双拳难敌四手,且说不准还大意了。
刘徵目光落在赵菀玉身上,见赵菀玉脸色不对,他问,“你认识他?”
赵菀玉脑子里电光火石,闪的飞快,她一开始想的是伊翎不露面,她被官兵找到之后,就说是被贼人所掳,索性遇见故人搭救,只故人见她安全便转身离开。
她抬起头看见刘徵那双黑的纯粹的眸子,仿佛一切的谎言无所遁形,赵菀玉斟酌了一下那些话对刘徵的可信度,瞬间有了主意,“是,我在赵国时,他做过我的护卫。”骗过刘徵的难度极低,若是伊翎没被他捉住,她就算说故人救了她无妨,然而伊翎在他手上,反倒是说实话更好一些。
刘徵听完赵菀玉的话立刻绷直了脊背,不知想到了何处,眸子里带了几抹晦色,“他是你去清水茶肆见的故人?”
赵菀玉颔首。
刘徵五指猛地捏紧,指腹戳入皮肉之中,问她话的眼神目光如炬,“你是自愿跟他离开齐国的?”
他亲眼去看过赵菀玉失踪的那间包厢,整间屋子没留下什么痕迹,除了地上的一支耳坠,似是不经意掉落,他一时无法清楚她是自愿离开还是被人挟制。不过一想到自愿离开,刘徵心口的位置像是猛地被一只手抓牢了,泛出一股无法为外人道的疼意来。
赵菀玉赶紧摇头,“不是,他打晕了我带我离开的。”说完这话赵菀玉又添补道,“我告诉过他我不想离开齐国,他则以为我是不想给他添麻烦,才打晕我的。”
“殿下,他没想伤害我。”赵菀玉说,“前日我已经说服他了,他本来带着我往洛都赶的,只是我昨日发了热,耽搁了一宿。”
这个时候,赵菀玉仔细观察刘徵的表情,然而他表情本就少,此刻眉眼冷冽,根本看不出什么,于是赵菀玉补充了一句,“我们的交易还没结束,我不可能离开的。”
刘徵看着赵菀玉的眼神一愣。
赵菀玉低声对他道,“而且我阿兄还在你手上。”
最后两句话刘徵彻底不对赵菀玉被动离开之言产生半分怀疑,但与此同时,那股停止搅动的手再次在他的心肺间兴风作浪。刘徵双手握紧,心里知道这句话不应该问,赵菀玉说的没错,他们之间,就是一场交易。然而他望着这张这两个月来,时时躺在他身边的女郎,她的眉眼他那么熟悉,闭着眼都能勾勒出她面上的每一根细小绒毛,他不受控制地从胸腔里发出干涩声音,“若是没有你阿兄,你是不是就和他离开了?”
被男人那双可溺毙万物的黑眸盯着,赵菀玉似乎能看出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复杂情绪,情感告诉她不应该回答。然而她微微甩了甩头,拒绝用情感做出抉择,而是开始思考,她们之间是谈好了的交易,而且如伊翎所说,若是她自己有本事离开齐国,他们之间的交易自然就作废。
且她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到刘徵对她似乎生了一点点交易外的感情,回答这个问题也是对他的提醒。
于是赵菀玉毫无犹豫地对着刘徵那双黑眸点了点头,理智而清醒道:“是。”
第34章 归京
是字落下,赵菀玉明显感觉到刘徵身上冷冽的气息似乎笼罩上了一层晦暗,不过下一瞬,赵菀玉忽然见他扯了扯薄唇,夸赞了她一句,“你很好,心志坚定。”
赵菀玉立在原地,不明白刘徵的意思。
刘徵说完这句话,两片薄唇死死抿着转过了身,阔步离开了这间客房。
他依旧穿着窄袖黑衣,从前他的黑衣干净利落,然而等他转过身,赵菀玉才发现他黑衣衣摆下有两个明显的豁口,且黑衣背后不知何时沾染了一圈褐色泥渍,半个巴掌大的一圈印在后膝上,异常显眼,且靴子也是湿漉漉的,踏过地板,便留下一团模糊的脚印。
看见他挺拔但落魄的背影,赵菀玉跟着他往前迈的脚步顿住,刘徵是皇子,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衣着脏污混乱。
她想起刘徵的脸,眼睑下的淡淡青色和带着血丝的眼眶,她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袖口,直到刘徵背影在她眼底消失,她也没能跟上去。
大概过了一刻钟,门口再度有脚步声响起,赵菀玉定睛一看,却是她从前见过的一个刘徵侍卫进来了,名字叫赵锐,身边跟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旁边还有一个拎着药箱的药童。
赵锐皮肤黝黑,但五官讨喜,尤其一双圆圆的眸子,看见她赵锐行了个礼,笑着道:“夫人,殿下叫大夫给你把脉。”
赵菀玉坐在桌前,伸出手腕。
大夫把脉看诊之后说了番话,和昨日伊翎寻的那个大夫相差无几,都是感染风寒,喝上两副药,修养两日便无大碍,不是什么严重的病。
赵锐利落地接过大夫看出的药方,又让属下送大夫离开顺便去抓药,等人走之后,他倒是留在了赵菀玉的房间里,转过身欲言又止。
“你有话要说?”赵菀玉直接问道。
“属下见夫人安然无恙,心中畅怀。”赵锐脸上露出欢喜之色,只话到此处,他又转喜为哀,对着赵菀玉深深地叹了口气,“只殿下寻得夫人,心中虽喜,但前些日子得知夫人失踪,夙夜不寐,魂不守舍地熬了这几日,心力交瘁,疲惫不堪,还望夫人多关怀殿下一些。”
听完这句话,赵菀玉不由得又浮现出刚才看到刘徵的那张脸,她攥紧衣袖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但没说我会怎么做。
不过赵瑞显而易见未能理解赵菀玉的言下之意,他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灿白的牙齿。
“被捉住的那个贼人呢?”赵菀玉借此机会问道。
今日捉住的贼人也就一个,赵锐回禀道:“殿下让戴上脚链手链关起来了。”
只是戴上脚链手链,赵菀玉微微松了口气,她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晚一点再去找刘徵说伊翎一事。
只大概一个时辰后,这时候外面有人来禀,车马备好,请夫人上车回京,赵菀玉没想到刘徵刚找她到没多久就要回去,只给整支队伍留出了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然而转念一想倒也不奇怪,距她失踪已经四日,而回到洛城还得四日,一去一回刘徵最起码得耽搁八日时间,这时间着实不少了。
赵菀玉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包袱,便出了房间下了客梯,等到了客栈门口,就看到一辆虽不奢华但用料结实讲究的柚木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较小的青棚马车,得知伊翎就关押在那辆车厢里,她目光往四周看了眼,周边侍卫很多,但没有刘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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