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突了,身为医者,听到病痛有关难免紧张。听夫人所言,若不是那一跪,顾公子的病也不会复发,”季恒惊出一身汗冷汗,万幸对方并未认出自己,但也知道再不能久留,“他这病,若想痊愈,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难吗?’俏俏听他这么说,脸上写满了疑虑,这真的是季恒费尽心思请来的,还是个江湖骗子。那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怎么到他这里反而成了易事?
“你是他夫人,平日里关怀多一些,自然而然身体便会慢慢康健。有时候治病不一定都要靠大夫和药材。”季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他仅仅想要顾溪桥爱惜自己的身体,按时服药,方才有转机。
这话,怎么似乎在哪里听过?俏俏一时记不起来,但听着言之有理,便点了点头。
“我给夫人号脉罢,”季恒见她点头,不再有起疑这才松了口气,搭上她的手腕,却是心不在焉,“平日里可有过心慌气短?”
她离很近,只隔了一层幂篱,季恒能清楚看到她的眉眼,好像从前那般,稚嫩当中平添几分娇俏,如新雪中的青柳,嫩得能掐出水来。
他不能再唤一声俏俏,而她再不会不管不顾扑倒自己的怀里。
恍惚中,俏俏收回手腕,‘李大夫既是殿下身边的人,有几句话想烦你一定带给他。’
季恒没点头,亦未应,只是默默收紧掌心。
‘一别多日,心中虽有牵挂,但我已嫁作人妇,不便再提笔问候。李大夫能否替我转告殿下,他赠送的地志,我很是喜欢,尤其是青州卷。我曾在此地有过短暂停留,只是遗憾不曾亲眼所见他领兵打仗的样子。让他务必安心,我和顾溪桥会好好过日子,也会和大魏的所有百姓一样,称颂敬仰他。’
“夫人既有所嘱托,我一定会带到。”季恒不知道该如何应她,今日来也是想瞧瞧她过得如何。不亲自瞧过,他自然放心不下。之所以现在才来,是因为临近年关才偶有得空。
‘那他……’她想问一问,有关他的近况,但终究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选择沉默。
“他很好,一切都好。”简短的回答,却能叫她安心不少,开心地笑笑,露出两只甜甜的梨涡。
季恒有些挪不开眼,初次见面时就被她纯真的笑容给吸引,他到现在都还想着,当初领她出幽冥谷到底是不是做错了?这样一尘不染的明珠,就应该隐没在那片沧海里。如果不是自己,她也不会遇见季承彦,更不用嫁给顾溪桥,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她意识到幂篱后头有道炙热的目光,整个人有些不自在,将茶盏往前轻轻一挪。尽管顾溪桥先前有过叮嘱,但她仍旧不死心,想揭开幂篱看看究竟。
太像了,不止身形,连说话的顿挫也几乎一模一样。
她刚要伸手,安乐正好进屋,看见这一举动,忙上前,“姑娘。”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叫唤把俏俏吓了一跳,虽心中有所疑虑,但还是乖乖地把收了回来。
“李大夫一路奔波,多有辛劳。而今天色已晚,公子早备好上房,不如先歇息,待明日号脉也不迟。”
“是啊,”顾溪桥接话进来,同安乐对视一眼,“外边雪大,李大夫在此留宿罢。”
安乐的话,正好给季恒解了围,寻着机会,“并非要驳顾公子的美意,而是来这之前殿下已打点妥当,实在难违一片心意,明日我早些来,同顾公子细说夫人的脉案。”
顾溪桥也觉如此甚好,李大夫既然开口,也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正欲起身相送,却被安乐拦住,“公子,夫人,奴婢去送一送李大夫吧……外头天冷,公子眼下的身子不宜出行,以免受了风寒。”
“好。路上慢些,”顾溪桥说罢,把手炉递到季恒手中,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天冷,李大夫带上吧……”
季恒本想推辞,但还是接了过来,淡声道句多谢,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入风雪中。
院子里的人多半已经睡,只有零星几盏残灯照耀着不算宽阔的石径,积雪覆去大半,有些难走。
安乐在后头紧紧地跟着,一路无话。门口已有马车早早候着,他站住身子,往后道,“更深露重,姑娘请回吧。”
四下无人,或许是风大,安乐并未听清。只是在看到他停下时,紧追几步,“李大夫留步。”
安乐几乎是追着上前,拦住季恒的去路,环顾四周之后,方才朝着对方行了大礼,声音微微发颤,“殿下。”
二字还未说完,眼底早已红了,泪水也不争气地跌落。沉默良久,幂篱缓慢揭开,里头是一张清瘦的脸庞。月光落在雪上,五官宛若刀刻,乌黑深邃的眼眸里多了些雾色。
“殿下,奴婢就知道是你,”安乐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重复道,“奴婢知道殿下一定放心不下姑娘。”
季恒似乎并不想否认她说的,只是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见空无一人,才安心开口,“好好照顾夫人。”
说罢,戴回幕离,脚步比先前更坚决。
“殿下,”安乐轻声唤住,“殿下何时回来的?为何城中不曾有半点音讯?”
安乐担心他的安危,连忙又问,“戚将军呢?若是今上密诏,他又怎可离身?”
季恒不想让她心生忧虑,故作轻松打趣道,“你……是在担心戚梧?”
安乐的脸顿时通红,摆摆手,“殿下说过,不会取笑奴婢的。”
他微微颔首,心中满是艳羡。这两小口子,是自己一路看着过来,平日里虽然总拌嘴,恩爱却丝毫不减。
“这是姑娘新绣的,”安乐生怕耽搁久了,被顾溪桥瞧出端倪,忙从兜里拿出一枚平安符,强塞进他手里,那是她在认出季恒之后,拿换茶的借口去房里头拿的。她不安地看了看四周,恐被人发觉,“奴婢不能久留,殿下一定要好生保重。”
季恒上了马车,哒哒哒的马蹄渐渐被风声淹没,安乐呆望了许久,楠楠一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同往年那样,和他们一起守岁?”
回去路上,顾溪桥和丁毅的身影撞入她的眼眸,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不出声,躲在墙根一探究竟。她并不想偷听,仅仅是担心季恒的身份被识破。
“公子,我跑遍整个上京只找这个,”丁毅提着沉甸甸的食盒,指了指里头的糕点,面露难色,“不能说一模一样,但也有□□成相似了。”
顾溪桥淡看一眼,“这真的行得通么?”
“公子放心,茶楼的掌柜说,他祖上手艺就已经扬名在外,即便是青州人也会夸一句地道。”
“此事除你我二人,万不可叫旁人知晓。”他伸出手接过食盒,径直往院子里走去。
安乐不知道他意图为何,担心着俏俏,于是乎不动声色地跟了进屋。
第45章
俏俏尚未回神,总觉得那位所谓的李大夫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季恒,也害怕是一厢情愿的幻想。
顾溪桥提着食盒进屋,看着她目光所往的方向,心底皆明,却又装毫不知情,“在看什么呢?”
‘看雪,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她指指窗棂上厚厚的积雪,脑海中抹不掉的却是那个身影。
“你要是喜欢,明日我带你去南山,那里有座梅园,”他说着,把食盒里的点心置于案上,“刚刚是我太心急,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不去,’嫩如葱白的手紧紧揪住他的袖口,衣裳被雨雪润湿好大一片,微微冰凉,她的目光落在他通红的双手上,像被什么刺痛,‘大夫不是说了么,你的病要好好静养。看雪来年也可以,不急于一时。’
顾溪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些点心也是和殿下的书信一块到的,青州离上京路途遥远,天又冷,我就让厨房去温了温,不曾想竟忘了。”
此言一出,俏俏原本平静的心突然跳个不停,可想到眼下自己的身份,毫不犹豫地将其轻轻推了出去。
“殿下也是你半个娘家人,”顾溪桥又把碟子轻轻挪回来,目光依旧温和,“既是亲人,因何要避嫌?难道一辈子都要活在旁人的流言蜚语里?”
“夫人,公子说得极是,”沉默许久的安乐也缓缓开口,“说起来,奴婢也很想念青州,想念殿下还有戚将军他们。在奴婢心里,他们都是骨肉至亲。”
顾溪桥感激她为自己开解,转而从把碟子递到她跟前,“趁热吃。”
“多谢公子,奴婢正眼馋呢!”安乐虽然对顾溪桥一直多有戒备,但他为自家姑娘做的点点滴滴,也都看在眼里,没料到对方会有此举动,心头不由一热,举双手接过。
“这一路颠簸,点心的卖相不太好,但吃起来总是香的。”安乐见她不肯伸手,便装着狼吞虎咽的模样,连送几枚下肚。
眼看碟子里的点心几乎要见底,俏俏终于有了反应,赶从安乐下手前夺过,仔细地护住。
‘这些都是殿下特意给他的,安乐你不许再吃了。’她故作生气地把嘴一撅,低下头去数里头的余量。
顾溪桥先是一愣,嘴里像是被抹蜂蜜,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我不爱吃甜的。”
俏俏半信半疑地看着被推回来的手,塞一口到嘴里,香甜软糯,忍不住抿抿唇角的碎屑。
看着她终于不再那样避嫌,顾溪桥的心头仿佛松了口气,“明日李大夫要来给你号脉,我去找丁毅瞧瞧可有准备妥当。”
顾溪桥一走,俏俏笑容渐收,看着手里的点心,百感交集。她心里是高兴的,因为对方还惦念着自己,可也是忧心的,季恒向来懂得分寸,那又怎会在如此不合时宜的情况下送这个?
能煞费苦心做此安排的,恐怕也只有顾溪桥。她不忍去揭穿,也害怕去面对。
“姑娘,顾公子说的不无道理,顾家上下也都知道你是靖安王府出来的,无论你怎么做,总会有人别有用心,只要咱们行事光明磊落,哪管旁人说什么,如今顾公子愿意给殿下写信,更说明他对姑娘的信任,姑娘不必自寻烦恼。”安乐想到他的旧疾,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故而也是闭口不谈。
俏俏没有半点胃口,拉着安乐回到榻前,听着外头并无动静,这才安心在她掌心写字,‘方才那个李大夫,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如若真的是季恒,安乐在他身边那么久,只会比自己早些认出来。可显然安乐糊涂的表情已经言明一切,她有些悻悻地松开手。
“姑娘定是认错了,李大夫一直带着幂篱并不曾露脸,若是故交,更没有遮遮掩掩的道理。”安乐也怕她细问,心慌个不停,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意。
她却摆摆手,又垫脚看看外头的动静,动作轻缓地写下‘季恒’二字。
“那就更不可能了,”安乐当即摇头否认,“殿下的身份是不能随便回京的。奴婢知道姑娘想说什么,不过算算日子也快了。今上同殿下感情深厚,往年年末都会召他归京一同守岁,姑娘很快就可以见到殿下。”
俏俏是个聪明人,尽管安乐极力掩饰,也还是不难看出破绽。
明明什么都知道,但却不能说。只当成是对他最好的保护,于是也没有再问了。
隔了一夜,风雪越发大了,朦朦胧胧中只听着耳边有嘈杂的声响,俏俏揉了揉眼眸,从绵软的被褥中坐起身来。
安乐捧着热粥进屋,见她要下榻赶忙拦住,“姑娘慢些起身,先热热身子,外头天寒地冻,少不得又要着凉。都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必定事事如意。”
‘外头。’她指了指,偶有几声嬉戏打闹的声响,只是愈来愈远。
“昨夜积了好大的雪,她们在打雪仗呢,”安乐道,“姑娘可要一块去瞧瞧?”
她点点头,心里却没了该有的欢快。
豫州也有雪的,只是不像顾家这般热热闹闹的。
暖粥下肚,胃里舒坦不少,整个人也精神起来,转眼一看,顾溪桥的床榻却是空空如也。
“顾公子一早就出门了,说是要帮着姜夫人查对铺子的账目,不过很快就能回来。丁毅已经去驿站接李大夫了,雪太大,约莫会晚些。”不用她细问什么,安乐从她的眉眼中也能猜出个大概。
她点头,又慢慢地把粥往嘴里送,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天空灰蒙蒙的,庭院房舍远山绿树皆披上了厚厚的新装。北风呼呼作响,刮在脸上像一枚请轻薄的利刃。一呼一吸间,氤氲出白茫茫的雾气,才在廊下站了小一会儿,鼻子已然冻得通红。她捧起双手,轻轻哈气又戳了戳,看着不远处‘混战’的丫头婆子们,实在没那个勇气。
太冷了,冻得浑身僵硬,眼泪鼻涕直流。
“姑娘,要不要试一试?”安乐看了一眼,并无姜夫人院子里的,这才安心开口。
俏俏把脚往后一收,坚决地摇摇头。很快,那群正玩得起兴的丫头婆子们瞧见她二人,忙停下手中动作,“夫人安好,不知奴婢等可有惊扰夫人?”
被一群人盯着,仔细打量,是头一回。俏俏的脸瞬间绯红,隐约有些发烫。
“不曾,你们继续,夫人也爱热闹的,”安乐笑着搭话,又替她拢了拢氅衣,“姑娘真的不去么?”
看她眼神,约莫是想去的。
正说着,有个身着绿色短袄的小丫头轻手轻脚地朝二人走来,她手里正提着一盏鹅黄色的兔子灯,笑脸盈盈道,“想必这位就是少夫人吧……奴婢白芷见过少夫人。”
见白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俏俏更是浑身不自在,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安乐。
“奴婢是院里新来的,都说少夫人花容月貌,奴婢今日得见才知道什么叫天仙下凡,少夫人,你是奴婢见过的所有人之中,最好看的。”
若她不是个女子,俏俏还真就被她这痴傻望着的模样给吓到了,下意识地冲对方微微一笑。
“少夫人,这个给你,”白芷走上前来,把兔子灯递给她,“是奴婢自个做的。”
白芷长得好看,笑起来也是甜甜的。因为知秋一事,导致她对顾家的人心有余悸,但对这样的姑娘,实在毫无抵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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